老和尚面色紅潤，悠閑地靠在收來的一堆破爛兒上，聽到老楊頭的喊聲，才把眼睛迷迷瞪瞪地睜開，抖了抖身上挎著的干癟小背包，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平安符塞過去。

“哎喲，多謝大師，多謝大師，前邊就是許家溝，您可別再走錯了——”

老楊頭笑得褶子開花，趕緊將平安符塞進褲兜里，掉頭慢悠悠趕著車走了。

而這大胡子和尚隨意伸了個懶腰，鼻子卻敏銳地抖了抖，循著味兒往前走去。

山腳下，吳擎已經炸完最后一鍋辣椒盒子，用比頭還大的笊籬將鍋里剩余的面糊碎屑撈出來倒在一邊，手腳麻利地將剩下的油倒進大搪瓷缸，留著下次炸東西再用。

如今的他已經不像當初剛上山時那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沒一會兒便把灶臺擦得干干凈凈，用過的鍋碗瓢盆也全都刷好摞起來。

眼里看到的活兒都做完之后，他回頭看了看另一邊的許得寶，還在攥著鐵鍋哐哐顛勺，兩個菜一起炒，游刃有余。

這種精細活兒他幫不上忙，吳擎便擦了把手，自己拿了個盤子夾上幾個金黃酥脆的盒子，路邊就地一蹲，開始咔呲咔呲繼續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頭頂忽然投下一片陰影，他鼓著油乎乎的嘴抬頭一瞧，卻是個笑瞇瞇的老和尚。

锃光瓦亮的腦袋和他如出一轍，巧了。

“這位小友，我看你命宮光明，額頭寬闊，當是胸懷大志，能做出一番事業的大富大貴之相——”

“可惜啊……”

這老和尚捋了一把半白的胡子，一派高深莫測的模樣，搖頭晃腦地感慨了一聲，身上青色的僧袍隨著身子搖晃，噗嚕噗嚕往下落著灰塵。

吳擎額頭跳了跳，趕緊將自己的盤子轉到另一邊，甚是無語。

“和尚還會看相？這不是道士的活兒嗎……”

老和尚嘿嘿笑了一聲，“略懂，略懂。”

“可惜你如今巷路氣暗，印堂發烏，雖有一道紅光直破云霄，解了當前之憂，但你的天命太極貴人如今仍困于幽籠，紫徽星黯，若是不能解了這一劫，恐前程堪憂啊——”

他口氣一轉，聲音幽幽從身后傳來，帶著股悲天憫人的神性。

吳擎抱著盤子，越聽越覺得奇怪，后腦勺冷颼颼的，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連口中吃了一半的茄盒都忘了嚼。

神神叨叨的，分明聽不懂，但總覺得不明覺厲。

“大師，能不能說點人話？”

吳擎轉過身來，抹了把嘴，雖說話糙理不糙，但他的話也著實糙了點。

不過這老和尚似乎完全不介意，而是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將目光投向吳擎盤子里的炸盒子，挑了挑眉毛，略帶羞赧地摸了摸肚子：“可以是可以，不過這位小友，不瞞你說，老衲長途跋涉而來，一路風餐露宿，腹中饑渴，不知可否……”

“哦，你餓了啊……”

吳擎愣了愣，徑直把盤子遞出去，手剛伸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什么，趕緊往回抽。

這可是肉餡盒子！

這事兒辦的，差點給人破了戒。

吳擎的動作已經相當快了，但沒想到這老和尚胡子半白，身材也臃腫，動作卻相當靈活，如電光火石一般，瞬間便將那盤子直接截在了手中。

吳擎瞪大眼睛，還不等開口阻止，卻見那老和尚已經笑瞇瞇地直接捏起一個辣椒盒子塞進了嘴里，邊嚼邊不住的點頭。

“不錯不錯，這盒子外皮焦酥，辣椒脆嫩，內餡兒也飽滿多汁，咸淡適中，妙哉妙哉啊——”

“大師，你不是和尚嘛！怎么能吃肉？”吳擎納悶兒了。

“你不也是和尚？”

老和尚一個眼神兒沒給他，嘟囔了一聲，嘴角連滴油都沒溢出來，姿態優雅，吃得卻飛快，一個接一個不亦樂乎。

“誰跟你是和尚！”吳擎怒目相視，兩顆锃亮的腦袋齊齊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原來小友不是同行啊，失敬失敬——”老和尚敷衍地點了點頭，繼續道：“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正統佛教講究的不食葷腥，并非常人所言。”

“一我眼不見其殺者，二不聞為我所殺者，三無為我而殺之疑者，此為經書所言三凈肉，所有僧人皆可食之。”

他將盤中最后一個藕盒吃干抹凈，蹭了蹭油乎乎的手指頭，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吳擎，面上一派坦然，端得是仙風道骨，合掌而拜。

“阿彌陀佛，多謝這位施主——

吳擎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哦……行吧，反正你才是和尚，你說的都對。”

“那你剛才說我的貴人什么的……”他又想起老和尚剛才的話。

“呵呵，施主盡可放心，方才我又打眼一觀，小友眉目之間正有一道紫氣徐徐而起，隱含雷霆萬鈞的破軍之相，想必另有天乙貴人前來相助，這劫數數月之內必有轉機。”

老和尚不著痕跡地打了個飽嗝，又羞澀地將盤子重新遞出，笑容諂媚，“施主，老衲腹中尚顯不足，可否再添一盤。”

吳擎嘴角抽了一下，又給這老和尚裝了一盤，遞過去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家伙是不是擱這騙吃騙喝呢……

看似說得天花亂墜，實則是一通廢話啊！

“誒，老家伙，你給我站住！”

那老和尚轉過身去，見吳擎面色不善，立刻撒丫子就跑，不忘了往嘴里塞了一個藕盒，回頭吆喝：“你這小子，有眼不識泰山，找老衲相面的人從周口店排到黃河邊，吃你幾個盒子我還虧了呢！”

這老和尚身形圓胖，如彌勒佛一般，但手腳之靈活，連年紀輕輕的小伙子都比不上，這會兒端著盤子上躥下跳，把吳擎遛得跟狗一樣。

正當吳擎弓著腰大喘粗氣，開始懷疑人生之時，背著簍子從山上下來的鐵錘卻忽然眼前一亮，張開雙手像一頭小牛犢一樣沖下山坡，身后揚起一片塵土。

“師父——”

分外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老和尚滿是油光的嘴角一僵，趕緊拿袖子抹干凈，然后迅速將盤子塞到吳擎手里，揚起腦袋，恢復了原先的高深莫測。

動作之行云流水，仿佛操作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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