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一個人瘦弱到一定程度，是很難分得清楚性別的。

        還有滿臉污跡與冰霜，頭發(fā)雜亂如枯草，男人也未必有閑心去修剪打理自己的頭發(fā)，不合身的破棉衣往外一裹，就更難辨雌雄。

        阮星雨隔著火光去看少年的臉。

        平心而論，少年長得不算差，只是太瘦，面頰都有些凹陷，頭發(fā)枯黃，只有一雙眼睛亮入星子。

        縱然如此凄慘的模樣，看著少年的臉也說不出一個“丑”字。

        但凡稍微圓潤一點(diǎn)，少說也是個清秀佳人。

        沒有女孩子不愛漂亮，被人夸獎好看，就算面上不顯，心底也得美一會兒。

        但這種小樂趣的前提是在一個和諧而安定的社會上。

        光是聽見阮星雨的話，少年的臉色便刷得慘白，好像“女孩子”三個字是什么駭人的詛咒。

        少年僵硬著身子，額頭冷汗流得更兇，直至火堆里傳來一小簇爆裂的聲響，火星濺到她的衣擺上，她下意識甩開，也慢慢回過神。

        對面的阮星雨也是個女孩子，她剛來沒幾天，身上作為女性的特征還算明顯。

        而且阮星雨是她的救命恩人。

        少年在條件反射般的驚駭之后才慢慢平復(fù)下情緒，再張嘴的時候嘴唇哆嗦了，只能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含糊的“嗯”。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不清楚，她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不要跟別人說。”少年小聲懇求道。

        “放心，我不會的。”阮星雨答應(yīng)下來，其實(shí)她心底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她實(shí)在不想找一個男人同行，哪怕對方救過她也一樣。

        本能的懷疑與敵意是很難消除的，日后也少不得一些麻煩。

        是女孩子的話，阮星雨反而驟然間就安下了心。

        阮星雨坐直了身子，離火堆近了些，也能更清楚地看清少年的臉，她追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阮。”

        “阿珩。”少年說道，“我叫楚珩，你叫我阿珩就好。”

        楚珩看出阮星雨是剛來一零二星系，很多事情似乎并不怎么明白，便趁機(jī)跟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頭一條就是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性別。

        阮星雨一邊回憶著劇情，一邊聽楚珩講述貧民窟的潛規(guī)則，逐漸明白她為什么對性別這么諱莫如深。

        劇情里面的一零二星系當(dāng)中，女性占比相當(dāng)少，只有不到兩成，其中擁有異能的還不到一半，所以女主作為女性治療異能者，buff疊滿，自然十分受歡迎。

        但這里的女性指的是被星系正經(jīng)承認(rèn)的公民。

        至少本身就是異能者或者貴族，再不濟(jì)也是異能者的后代，身上攜帶著能夠覺醒異能的基因。

        與她們結(jié)合生下的后代，基因優(yōu)良的概率很大。

        這些人與沒有身份也沒有力量基因低劣的底層貧民自然是天壤之別。

        貧民窟里遵循的完全是另一套更為原始的規(guī)則。

        這里男女比例趨近于平等，然而這個地方?jīng)]什么法制可言，朝不保夕，更沒有什么組建家庭傳宗接代的執(zhí)念，女性對于男性來說，首先是競爭對手，其次是泄|欲的工具。

        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男女之間的體質(zhì)有著天然的差距，女性自然而然成了受到壓迫的那一方。

        除了少數(shù)幾個相貌過人，靠著出|賣|身|體傍上區(qū)域老大的女人敢光明正大地以女人的身份出現(xiàn)，剩下那些靠艱苦活計活命的女性都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性別，否則只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和麻煩。

        尤其是黑戶，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沒人會過問是因?yàn)槭裁此赖摹?

        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的是，最底層的這些如礦民之流，都忙于掙口飯吃好活命，通常不會隨意挑事，稍稍體面些的貧民都會嫌棄他們窮且臟，不怎么樂意來往。

        再加上營養(yǎng)不良瘦骨嶙峋的，只要不去路上大張旗鼓地宣揚(yáng)什么，通常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

        楚珩也是因?yàn)樵��?jīng)親眼看見一個姐姐慘死在自己面前，所以才對此格外的緊張在意。

        這部分是系統(tǒng)的劇情里所沒有提及的。

        在那些劇情里，女主視角見到的所有人物大體上可以刻板地分為兩類，一男人——好人、救命恩人、后宮，二女人——惡毒女配、炮灰。

        拯救主角表露善意的永遠(yuǎn)都是從天而降的男人們，而女主后期所受的所有委屈都源自于惡毒女配的嫉妒，下至貧民窟的底層女性，上至星系帝國的王妃皇后，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她看得順眼，總要想盡辦法去找她的麻煩。

        ——看著就十分荒謬的情節(jié)。

        阮星雨對此不做置評，前世系統(tǒng)拿假劇情騙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且以她兩輩子的經(jīng)驗(yàn)來說，大多數(shù)情況下，總是女性更有同理心一些。

        前世每每當(dāng)她走入絕境，心懷善意伸手拉她一把的，也全部都是女性。

        所以阮星雨并沒有把女主如何如何受男人歡迎，又如何如何招女角色討厭的事放在心上。

        無論男女，靠人都不如靠己。

        生存這個最基本的前提下面，為了男人勾心斗角爭風(fēng)吃醋是最愚蠢的事情。

        楚珩的提醒也讓阮星雨對現(xiàn)下的處境多了幾分了解。

        在實(shí)力還不夠強(qiáng)大的情況下，過分張揚(yáng)逆流而行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首先要活下去，其次就是要變強(qiáng)。

        阮星雨心底漸漸有了些盤算。

        楚珩守了前半夜，阮星雨閉上眼睛小憩了一陣，感覺恢復(fù)了些力氣之后，便叫楚珩也睡一會兒，換了她來守后半夜。

        其實(shí)楚珩也早就累得不行，精神一松懈，幾乎秒睡。

        還真是一點(diǎn)戒心都沒有。

        阮星雨看著她險些被火堆燎到的衣角，抬手幫她撥到一邊，再看她睡得昏沉，不由無奈地?fù)u了搖頭。

        燃燒的火堆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大狗在旁邊也漸漸打起呼嚕。

        阮星雨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柴，看到火光后面楚珩沉睡的面容，心底才漸漸有了些穿越到新世界的實(shí)感。

        隔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楚珩就從睡夢中驚醒了。

        中間的火堆剛熄滅不久，還有些余溫。阮星雨靠著巖壁假寐，一聽見楚珩撲棱起來的動靜就睜開了眼睛。

        楚珩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想睡這么久的……”

        阮星雨搖了搖頭：“睡好了才有精神。我本來準(zhǔn)備再過五分鐘叫你。”

        遠(yuǎn)處稍高一些的雪坡上已經(jīng)可以看見一些移動的黑點(diǎn)。

        又一批礦民已經(jīng)上山了。

        楚珩一個骨碌爬起來，小心地滅掉火堆，將巖洞深處的一些干柴和火石分開藏好，再探出頭去看，確定沒人注意，她又墊著腳撣下巖洞上方的積雪，又把地上的雪塊往上堆了堆。

        把洞口重新掩藏好，楚珩帶著阮星雨去找礦洞。

        雪原上常年暴風(fēng)雪肆虐，更麻煩的是隨之而來的各種怪物，無論是架設(shè)機(jī)器，還是請身份尊貴的異能者來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工作，在這里都是不現(xiàn)實(shí)的事。

        于是這項工作便被派發(fā)到了難民與黑戶的頭上。

        身為礦民，他們自然也是需要采到礦石交差的，采不夠量就沒有積分。楚珩家里還有個弟弟，她不能空著手回去。

        楚珩在這里待了很長時間，經(jīng)驗(yàn)豐富——那個巖洞就是她過去偶然發(fā)現(xiàn)的秘密基地，好幾次遭遇風(fēng)雪或者其他意外的時候，她都是藏在那里躲過一劫的。

        她也很清楚怎樣工作最輕松方便，而且不引人注意。

        楚珩領(lǐng)著阮星雨在她常去的幾個礦洞周邊逛了一圈，最后某個偏僻的小巖洞里撿了一堆礦石。

        “這個地方雖然偏一點(diǎn)，礦石品質(zhì)也很一般，拿不到額外的獎勵，但這些石頭重量最輕，而且一有暴風(fēng)雪它們就會自己從巖壁上脫落，不需要再爬上爬下地用鋤頭挖……萬一遇到什么意外，丟下跑路都要比別人快一點(diǎn)。”

        粉紅色的碎石最大的不過成人手掌大小，最小的只有指甲蓋大，形狀千奇百怪，幾個堆在一起就很占空間。

        但正如楚珩所說，這些石頭重量很輕，有點(diǎn)像是塑料的質(zhì)地。

        這些石頭她們就暫時用衣擺兜著，直到裝不下了就停下來。

        暴風(fēng)雪剛過去的時候，工具補(bǔ)充不及時，采礦的要求會稍微寬松一點(diǎn)，就算不夠量，也只會扣上一個積分。

        雖然也叫人肉痛，但好過空手而歸。

        加上參觀講解的時間，兩人抱著一懷礦石往回走的時候，正好跟上今天這一批礦民的尾巴。

        越往下走，雪層越薄，一片裸|露的黃土之后，便是連成片的綠色草皮，小路兩邊開滿了鮮花，更遠(yuǎn)處還有郁郁蔥蔥的樹林。

        前面的人走到這里就脫下了厚重的外衣，露出里面同樣破舊的長衫。

        也有人停下來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氣喘吁吁地背著竹筐匆匆趕往記分處。

        今天山腳下的出入口處只坐著一個記錄員，旁邊擺著幾個大框，礦民們按照顏色將礦石倒進(jìn)對應(yīng)的框里，然后從記錄員那里領(lǐng)對應(yīng)的積分和營養(yǎng)劑。

        少部分有身份芯片的人只需要抬起手，用類似手表一樣的手環(huán)在機(jī)器上嘀一聲，積分就自動到賬了。

        剩下的黑戶領(lǐng)的就是硬幣似的小牌子，一個牌子代表一個積分，可以像錢幣一樣直接用來交易。

        記錄員是個獨(dú)眼龍，瞎掉的那半邊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痕，余下的一只眼睛半吊著，有些死氣和陰沉。

        前面的礦民走過時，他最多抬下眼皮，便機(jī)械性地抬手發(fā)著積分。

        直到楚珩和阮星雨走到近前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瞇著眼睛看著楚珩將衣擺里兜著的粉色礦石放進(jìn)框里，然后又轉(zhuǎn)頭仔細(xì)打量了阮星雨幾眼。

        那一瞬間，阮星雨產(chǎn)生了一種被兇猛的獵鷹盯上的錯覺。

        “新來的？”獨(dú)眼男人語調(diào)古怪地啞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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