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捏著葉青水遞來的錢，淚水在眶里帶著旋，他很想像爺爺那樣做一個有骨氣的人，不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但是想到家里的窘?jīng)r，他就哭了。

        有了這些錢，他可以給爺爺看病買藥。

        周恪說“姐姐，我以后幫你賣包子。”

        葉青水有些哭笑不得，別的不說，她懷里這顆珠子要是真的，這兩三塊錢還真的算不上什么。古董在這浩蕩的十年被打上舊封建的烙印，屬于“破四舊”的范疇。但凡名貴的瓷器、書畫、建筑都要被打砸燒毀，但是留到了以后，身價數(shù)千倍地翻。

        這珠子就算不是古董，但色澤這么好，葉青水拿著也覺得燙手。她把珠子還給周恪，周恪不要，推來推去，謝庭玉最后幫她收下了。

        “你好好照顧你爺，我們先走了。”

        兩人一起走出了筒子樓。

        葉青水走到隱蔽處，掏出琉璃珠仔細地看了看，晶瑩剔透、映著熹微的晨光宛如浩瀚藍海，微微波瀾，讓注視著它的人感覺雙目神清氣爽。

        謝庭玉說“不用看了，是真的。”

        “把籃子給我。”

        他伸出了自己的大手。

        葉青水想起剛才和他吵的架，還沒吵完就被打斷了，現(xiàn)在她也不生氣了。她把謝庭玉罵得那么厲害，此刻再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只覺得他了不起，但葉青水知道他骨子里脾氣壞得很。

        什么時候才能把他臉上的正經(jīng)和淡定撕毀，讓他露出原本的壞脾氣，顯出霸道又控制欲強烈的性格呢那樣的謝庭玉，才像葉青水認得的那個謝庭玉。不過葉青水沒有那么受虐，她覺得這樣對她客氣的謝庭玉，倒還挺好的。

        葉青水撇開視線，“不用你管這么多。”

        她把胸口那股陳年濁氣吐了出來，邁開了這一步，感覺也不過如此。以前從來不敢沖他大喊大叫，更不用提罵他虛偽。

        她對謝庭玉說“我明白自己現(xiàn)在做的事情，并且打算繼續(xù)做下去。你不贊同也好、鄙夷也好，只求你不要干涉我、也不要偷偷去舉報。”

        葉青水看著謝庭玉投來的灼灼目光，那打量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看透。

        她“呵”地笑了聲，“你認為投機倒把是不對的、是違法的事情，但是你看看現(xiàn)在什么是對的、什么又是不對的呢學(xué)生無心上課、工廠停工不運轉(zhuǎn)”

        謝庭玉一臉嚴肅地打斷了她的話，他推著車說“這些話不能隨便亂說。上車吧。”

        葉青水看著他拍了拍自己的車后座，葉青水嘴硬，拒絕地說“我自己走路回去。”

        “等會還有勞動。”謝庭玉說完，把她拎上了車。

        他的力氣大得很，話少卻不容拒絕，說一不二。這個倒是讓葉青水很熟悉。

        單車呼啦地飛馳起來，葉青水被上下顛得搖晃，她忍不住揪住了謝庭玉的衣角。

        他穿著睡覺的時候套的大汗衫，棉布已經(jīng)被洗得發(fā)白，卻仍舊很整齊，布料服帖地勾勒出他高大的骨架、清瘦卻有肌肉的軀體。

        一路沉默無話，謝庭玉不說話，葉青水也沒有話說。

        許久，葉青水才悶悶地問“你還生我的氣嗎”

        謝庭玉呵呵地笑了一聲，“你還會在意我生不生氣”

        他當(dāng)然生氣。

        葉青水說“在意的，萬一你去舉報了我怎么辦”

        聽見這么幼稚的話，謝庭玉當(dāng)真是差點沒有笑出來，他控制住了，語氣淡定地道“哦，那你還不好好討好我，反倒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葉青水被噎了一下。

        謝庭玉摁下了剎車，從單車上跳了下來。他扶住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車后座的少女，語氣淡淡地道

        “三篇課文，我今晚要聽到。不然”

        葉青水無話可說，她慢吞吞地從車座挪下來。

        “嗯。”

        葉青水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她放下籃子，匆匆地吃了一頓早飯。飯后困意襲來，她打起精神回到屋里。等會還要去干活，她打著哈欠，到床邊找件干農(nóng)活穿的衣服，沒想到困意襲來腦袋一歪，她就睡下去了。

        謝庭玉回到屋里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啼笑皆非。

        他把她撂在外邊的身體推進去了一些，又蓋上被子。

        謝庭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黑色口罩上，想給她松開透透氣，他也不嫌她滿臉的痘痘磕磣人眼。青春期的男女，都會長痘痘。

        只不過謝庭玉的手剛碰到她的臉，葉青水就翻了個身，香甜地繼續(xù)睡下了。呼吸聲淺淺的，睡得還挺香。

        葉青水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過來，這一天并不是農(nóng)閑日，是要干活的。她不干活就浪費了屬于她的七個工分。葉青水想著免不得要挨大隊長的一頓批評，她雖然并不在意這些工分，但是被拉出來批評卻臊得臉紅。

        她敲著腦袋懊喪地說“怎么睡了那么久。”

        干完活回來的謝庭玉，一眼看穿葉青水的糾結(jié)。

        他給自己到了一碗水，咕嚕咕嚕地喝完才淡淡地說“幫你請假了，說你身體不舒服。”

        接著，他像師長一樣嚴肅批評她“現(xiàn)在才知道后悔了，做的時候沒有想過”

        葉青水聽他的斥責(zé)，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不關(guān)你的事。我去寫檢討書。”

        如果不是今早碰到了謝庭玉太緊張了、又和他吵了一架，一根弦繃得緊緊的，她哪里那么容易犯困。

        謝庭玉從懷里掏出一張紙，輕飄飄地扔到了葉青水的面前。

        葉青水有點莫名其妙，她拆開了疊著的紙，歪歪扭扭的字體寫著“茲有紅旗公社葉家村第一生產(chǎn)隊社員謝庭玉同志介紹及大隊書記推薦，請縣紅旗中學(xué)接納葉青水就讀。”

        落款是第一生產(chǎn)隊書記葉有德。

        葉青水看見這張推薦信，眼前一亮的同時，又困惑了。

        她的腦瓜子迅速轉(zhuǎn)悠，要是她去讀書就不用干活了，現(xiàn)在讀書可輕松了。每天背背語錄、多學(xué)點政治，口號喊得響亮一點一個學(xué)期就完了。當(dāng)然這些全是葉青水的想象。她以前念的小學(xué)就是這樣的，老師每天就教一兩句口號。

        葉青水不喜歡這樣的氛圍，很快就輟學(xué)回家務(wù)農(nóng)了。如果她能去縣里讀書，她要干投機倒把的事情也方便多了。

        她困惑的是謝庭玉怎么會幫她去要了這樣的推薦信。

        謝庭玉說“去讀書吧，去讀書就不用干活了。”

        葉青水以前不喜歡，現(xiàn)在當(dāng)然也不太喜歡。可能幾年后學(xué)習(xí)氛圍已經(jīng)好了很多，越來越多的人明白知識的可貴。不過葉青水實在沒辦法和一群十幾歲的小孩一塊上學(xué)。

        她問謝庭玉說“你不教我了嗎”

        謝庭玉愉快地笑了笑，“現(xiàn)在知道把我當(dāng)老師看了”

        接著他淡淡地道“我覺得你還是去繼續(xù)讀書的好，碰到不會的了，放了學(xué)再來問我。”

        葉青水已經(jīng)跟著謝庭玉大概地學(xué)了幾天，這幾天他對她要求雖然嚴厲，卻沒有像上輩子那樣這么嫌棄她，嫌她笨。現(xiàn)在的謝庭玉已經(jīng)算很溫和了，到底還是嫌棄她笨啊。

        既然如此，葉青水也是很有尊嚴的，她不麻煩謝庭玉了。

        她點了點頭說“我聽你的。”

        謝庭玉看著她臉上失落的模樣，不禁想讀書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怎么這小丫頭一臉難受。她也不想想自己起早貪黑去投機倒把，難道還有精力務(wù)農(nóng)嗎

        謝庭玉有點欠扁地淡淡道“水丫今天睡得可舒服，三篇課文背了沒有，背不下來我可能想事，要去革委會了。”

        “陋室銘匆匆背影”

        謝庭玉冷酷地點頭。

        葉青水悲催地發(fā)現(xiàn)，好像現(xiàn)在的謝庭玉對她不太客氣了，至少沒有今天之前表現(xiàn)的那樣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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