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葉阿婆、葉媽和葉青水三個人合力,趁著村里人還沒有來上工挖井的時候,把家里的水缸全都挑滿了水。十幾年從未滿過的四口大水缸,破天荒地在這個缺水干旱的天里滿了
葉媽喜盈盈地看著家里的水缸,笑道“今晚咱可以隨便洗澡了”
雖然葉家有輛洋車兒,去深山里挑水沒有別人那么費勁,但是葉媽和葉阿婆總不舍得這么浪費水,在這種酷熱難耐的時節里,每天都是用水湊合著擦擦身的。隔好幾天才舍得痛快洗一次澡,但這比起其他連吃水都困難的社員,洗澡都算是奢侈的。
現在打出水井,以后再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葉青水看見這口清澈的新水井,也松了口氣,這大半個月里吊得高高的心終于能落回肚子里。
周婷婷歡喜地又喝了好幾口井水,她擦了擦嘴,“旱死人了,這些天喝水都不得個痛快。”
要說論缺水困難,誰都不比女知青缺水。她們沒有男人的力氣,很多都是嬌生慣養的城里人,懶得要命。一個人去打了水,其他的人都想要分。可謂是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挑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不患寡而患不均,久而久之,知青點的女宿舍缺水缺得厲害極了。都是一群年輕人,還不憑鰥寡獨戶的老農民能挑水呢
水井打好了,周婷婷高興得都快掉眼淚了缺水的日子終于要過去了
葉青水用清涼的井水洗了把臉,感受著地下清泉的涼意,涼絲絲的,沁人心脾。深山老林里的泉水水質甘冽、清甜,純天然無污染,這么好的水拿來磨豆子、做豆腐都很好吃。
葉青水說“咱們這里是最不應該缺水的,既不深居內陸、往年下雨也不少,壞就壞在巖溶地貌不好挖水。”
所以,那個勞民傷財的水庫工程應該是可以緩一緩了吧這兩三年緩一緩,全力耕田解決溫飽問題,等到以后分田到戶了,葉家村也能富裕一點了。
周婷婷不停地點頭“青水你說得都對”
周婷婷笑了,她趁著天還不亮,也挑滿了一缸水。
大山里的清晨薄霧濃濃,雞鳴聲叫醒了社員,大隊長領著整個生產隊的人,開始了一天忙碌勞動。十幾個挖井點,七零八落地分散在田野周圍。當三三兩兩的人路過的時候,沒有人注意葉青水那口井有沒有水。
但是當一群人路過的時候,偶爾有個人探頭多瞅了一眼,就是這么一眼,足以讓人震驚。
“等、等大爺的水丫頭,挖出水了”
劉一良和沈衛民這會兒也來掘井了,兩個人的手里各拿著一張餅子邊吃邊走。他們遠遠地落在后頭,聽不見聲音也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從山腳下看能依稀看見一群人圍在他們的井口邊,黑壓壓的一片腦袋。
只見他們平時鳥不拉屎的井邊,一個個社員拼命地搖著井上的轆轤,探著腦袋抻長脖子往下看,一副恨不得跳進井里頭的模樣。
劉一良和沈衛民臉色有些古怪。
兩個男人慢悠悠地走著,劉一良問“他們這是干啥”
沈衛民說“可能是來幫咱打井的,婷婷說動了他們。”他說完,就遭到了劉一良翻白眼的鄙視。
沈衛民提起一口氣,不服氣地說“總不可能咱的井出水了吧”
劉一良反駁“你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咱的井咋就不能出水咧”
沈衛民講道理地說“這不是連十米都沒挖到嗎,人家挖了十五米都沒出水,咱這才米你覺得能那么容易挖出水嗎”
劉一良吃完了餅子提著一口勁兒跑去自己的井邊,他看見了大伙臉上精彩各異的表情。
有的人捂著臉抹眼淚、有的人咕咚咕咚地抱著水桶喝水、也有人嘖嘖稱奇。
劉一良看見了他們僅僅挖了八米深的水井,平靜溫柔地冒出了水,陽光照在井水里,水面粼粼的波光映在每個人跳躍著喜悅的眼里,他還看見了漾著井水波光的那一雙雙眼睛里,充滿了希望。
這是一種何等復雜的場面,有人瘋狂地捧著井水喝、有人狂熱地搖著井口的轱轆打水,有人欣喜地一蹦老高去傳播這個好消息、也有小孩守在人群外眼巴巴地瞅著自己手里的空桶絕望和希望交織著,一雙雙黑乎乎的眼睛里沖下淚水,以前有過的一切嘲諷、反對、質疑,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欣喜和肯定。
燦爛的晨光照著,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這一刻定格成了劉一良直到老年還難以忘記的畫面。
劉一良曬著陽光,扔下農具伸了個懶腰,渾身莫名地愉快舒適。
正確的勞動帶來的回報,這滋味該死地美好。
他對著晚一步來到的沈衛民,喜滋滋地說“八米怎么就不能出水了,人啊要有希望。有了希望,受得了詆毀經得起考驗,要有這種信心、就算打到十五米我也能照樣盼著出水”
沈衛民見了一桶桶被打上來的水,臉上的表情也很復雜了。
劉一良扛起竹竿拍了拍土地,一臉橫樣地說“都讓讓、讓開讓開,圍在人家的井邊算個啥事”
“要打水也得咱先打”
他把黑壓壓的人群撥開,守在自己的井邊,吆喝著沈衛民道“回家拿桶打水,順便問問青水和婷婷,她們家里水缸滿了沒。”
葉大爺家的水丫頭胡亂打的那口井出水了,這個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個小時就傳遍了整個大隊、一個上午而已又傳到了外村。
這一天大伙不干活、也不挖井了,家家戶戶提著水桶圍在那口新井邊上排著隊打水。葉家村一共三個生產隊,攏共九百多口人,這一條打水的長龍排起隊來的景象蔚然壯觀。
大概可以用水泄不通來形容,親自打了這口井的劉一良和沈衛民跟地主似的,愛打多少打多少,打滿了自個兒用的才給別人打。看誰不順眼就不給誰打。
劉一良平時臉上笑瞇瞇,當初嘲諷挖苦過他們的社員全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里,輪到那個人打水了,他一個扁擔敲過去攔住人,加倍地嘲回去
“喲,這不是說咱打死也打不出水的人嗎,哪陣東風把你吹到咱這井邊來了,后邊的老弱婦女多,你吶再辛苦辛苦到后邊排排隊,等別人都打完了你再打。”
不僅本村人想打水,這外村人聽了消息也想打水,畢竟去深山里頭扛水又苦又累,有五六公里遠。有個近一點的取水地何苦不去。
葉家村的人把這口井圍了個水泄不通,死死地護住本村這唯一一口珍貴的出水井。
已經打完水的葉青水這回在家里,輕松地看書休息、還準備曬著陽光睡個香香的回籠覺。這段時間以來實在是累壞她了。
周婷婷興奮地和她描繪外邊熱熱鬧鬧打水的場景,忍不住笑了笑。
周婷婷學到一半,忽然說“可惜了沒瞅見何芳和孫玲玉那伙人,不然也給你說說。”
“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看她們以后見了繞不繞道走。我記得好像說過要跟水丫道歉的、還要開批斗檢討會。”
葉青水輕輕地嗯了一聲,“我記得呢。”
周婷婷問葉青水“一口井打得出水了,證明咱這個儀好使喚,咱啥時候再多打幾口井”
同樣的疑問,三個生產隊的隊長也在討論著。
一大隊的隊長是葉老六,年紀最大。其他兩個生產隊的隊長分別叫葉先進、葉金福。
先進和葉老六說“你們大隊的娃娃真了不得,這才幾天,七天”
他伸出拇指比劃了比劃。
“七天,六個人就打出了水,咋打得出水的那么靈咱這邊一口井都打不出來。”
葉金福吧嗒吧嗒抽著水煙說“咱這邊也沒打得出水,還是六叔這邊好呀社員這么出息那么快就有水了,后季稻也能指望得上了。”
他們兩個人齊齊地看向葉老六,“啥時候讓那個娃娃瞅瞅在哪兒打井”
葉老六頂著這兩個人飽含期待的目光,感覺臉上跟貼了金似的、面上倍有光,有一種揚眉吐氣的驕傲。他是完完全全沒有料到水丫頭玩似的打井,真給讓她打出井了。
葉老六謙虛了一陣,眼角的笑紋愈發地深了“哪里哪里,都是幾個小子胡亂碰了運氣。”
葉先進聽完這句話心里感覺有些微妙,他年紀輕,年輕人愛扎堆,村子里啥八卦的事他都聽了一耳朵。
葉先進說“不是碰運氣,我怎么記得是個叫葉青水的娃娃弄出了找水儀對吧傳了好久我看大隊里那么多知青還不憑個沒文化的丫頭好使。”
葉老六搖搖頭“那是水丫頭和知青爭著吵嘴說的幾句話,當不得真。當時她家窮得連書都供不起,也沒給她念上初中。這回該是碰了運氣打成了水井,還是知青娃娃靠譜些。”
葉先進和葉金福聽了心里有些古怪,他們不說話了,默默離開了。
兩個人離開了村委辦公室,去葉青水家走了一趟。
周婷婷問葉青水啥時候打井,葉青水笑了笑,“等合適的時候再打,現在咱們不急,有人比咱急。”
以前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求勞動力打井,沒個人吭聲,現在打出井水了個個都吃水,雖然葉青水還想著打井,但這回他們六個人可不會再傻乎乎地像上次那樣身先士卒了。
阿婆和阿娘為了挖井,可累壞了。尤其是阿婆,一把年紀了還早出晚歸,葉青水心疼得很。
周婷婷點點頭,“也對,咱不急。”
日頭快近中午了,周婷婷趕著去知青食堂搶飯吃,匆匆地告別了。
葉青水打了一盆水,手腳麻利地徹底地擦了一遍屋子。謝庭玉就看著她勤快地爬上爬下,臉頰紅得像蘋果,渾身熱汗騰騰的。
干活的時候,她卷起了自己的辮子,用舊報紙折了個帽子戴在腦袋上。謝庭玉平時有看報紙的習慣,每個月花了一塊錢訂閱了日報,幾個月下來能攢下厚厚一疊報紙。
謝庭玉看書也看膩了,便盯著葉青水掃屋子。這女人勤快得很,干活的時候愉快極了,烏黑的眼眸閃閃發光,盈盈閃動,像流瀉出光芒似的。要緊的是,她干活的時候怕弄臟衣服,穿的是又破又舊的粗土布衣。
彎下腰掃地、低下身擦床腳、抬起屁股撿著垃圾,兩根黑光油亮的大辮子俏皮地掉在身側,弄得人心煩氣躁。
謝庭玉動了動唇,“我要上茅廁。”
葉青水噢了一聲,麻溜地擦了擦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她把謝庭玉扶了起來,謝庭玉把手繞過她的脖子,落在她的肩側。
偶爾他可以把腦袋依偎在她的脖子邊,手輕輕地一收,能把纖細的女人抱個滿懷。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清淡幽雅,甜甜的好聞。
謝庭玉的拇指微微攏了起來,皺起眉,心跳地微微快,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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