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煙花
枝干上拴滿了用金色絲線系著的淺粉色氣球，有一個松掉了，隨著風(fēng)飄得很高。
聞述低頭看著宋沅，聲音很低地對他說：“如果你喜歡我，我們可以試一試。”
宋沅愣了愣，他努力了很久的，就這樣被聞述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了。身體的神經(jīng)樞紐似乎出了問題，他不想哭，也不想笑，宋沅的心臟像是漏了氣似的往下塌，他覺得哪里不太對。
“你不是要——”宋沅聽到自己很啞的聲音，他頓了頓，才重新說：“可你要和路學(xué)姐結(jié)婚。”
聞述嗯了一聲。
他用幾乎沒有什么起伏的眼神看宋沅，然后對他說：“如果你愿意。”
“我們可以不告訴她。”
宋沅的手抓著欄桿，深色的鐵銹沾在手上，宋沅很認(rèn)真地抬頭看聞述，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聞述。
聞述伸出手，很輕地圈著宋沅的手腕，把他的手從欄桿上拿開，垂著眼，看了一眼他沾在手掌上的銹跡。
沒有要幫宋沅擦干凈的意思，看了一會兒，聞述松開手，把有些緊的袖口紐扣解開了一顆，才接著說：“選擇權(quán)在你，如果你不愿意，也沒有關(guān)系。”
聽起來很體貼。
聞述的聲音很低，像是在敘述一件和他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他明明看著宋沅，可眼睛里卻像什么都沒有。
宋沅喜歡的人，在他生日這天，站在冬日寒冷的花圃里，說愿意和他在一起，夏天要帶他來看花。在同一天，他的新娘正在隔壁的園子里試頭紗，她笑的很開心，想要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視線被另一根斷了線的氣球奪走，氧氣堵在喉嚨，宋沅盯著樹杈上隨風(fēng)搖晃的半截金線，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自我欺騙的愛情。
聞述站的很直，等待宋沅的回答。
壞了好久的燈重新亮了，光線充盈，照亮了斑駁脫落的墻壁，角落又黑又黏的淤泥，所以他走過去，把燈關(guān)掉了。
“我不愿意。”宋沅聽見自己說。
鐘樓的銅鐘敲響了十三下，過了一會兒，宋沅接到了陳凱希的電話，她的聲音帶著很輕微的鼻音，聽起來像是剛剛睡醒。
“生日打算怎么過呀。”
宋沅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沒想好。”
“哈，我就知道！”陳凱希的聲音提高了些，“還好我提前包了場子，一會兒地址發(fā)你手機上啊。”
宋沅愣了一下，他沒什么心情過生日，但連拒絕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對面已經(jīng)掛斷電話，聽筒里傳來機械的提示音。
宋沅坐在側(cè)廳的臺階上，看了一眼手機，剛剛有人說聞野走了，但聞野并沒有告訴他。
他可能還在生氣，宋沅這么想。
把手機拿在手里，宋沅抬起頭看向主廳，視線透過白色拱門，縮成了一個很小的圓圈。穿著牛仔衣的工人正在擺凳子，白色的綢帶落在青綠色的草坪上，像一塊陳舊的傷口。很快，穿著裙子的路可盈出現(xiàn)在圓圈內(nèi)，她轉(zhuǎn)過頭，和身后人說話，眼睛彎下去。
聞述的臉，也一點一點出現(xiàn)在圓圈里，他好像也在笑。
口袋里的手機震了幾下，宋沅看了一眼，是陳凱希發(fā)來的酒吧地址，他站起來，沒有怎么猶豫，離開了宴會現(xiàn)場。
陳凱希包下的酒吧在市中心的鬧市區(qū)，天剛暗下去，掛在水泥門板上的LED燈牌便亮起來，五顏六色的，亮的人心慌。
一推開門，巨大的音樂聲便籠上來，帶著要把耳膜震破的架勢，毫不留情。雖然宋沅不太喜歡，但吵鬧和噪音讓他暫時隔絕掉外界的一切，可以一頭扎在水里，活的不清醒一點。
宋沅縮在角落的沙發(fā)上，端著一杯沒怎么喝的氣泡水，不知道在看哪兒。
陳凱希端著酒杯，坐在宋沅身邊，掛在小臂上的手鐲發(fā)出相互碰撞的響聲。
“好歹也是為你辦的，你自己縮在這兒算怎么回事。”陳凱希一邊說，一邊拿著杯子，碰了一下宋沅手里的。
宋沅正在發(fā)呆，手上的力氣很松，被陳凱希一碰，手腕一歪，杯子往地下掉。宋沅清醒過來，他手忙腳亂地?fù)票樱永锏囊后w全都灑在身上。
陳凱希愣了一下，她伸手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宋沅，頓了頓說：“沒事兒吧？”
頭頂?shù)男Ч驘暨�在不知疲倦的轉(zhuǎn)著，嘈雜的混合音效占據(jù)耳朵的每一個縫隙。
宋沅接過來，垂頭去擦衣服上的水漬，大片的深色緩慢地暈開，突然讓宋沅想到了在水底深處張牙舞爪的水草。宋沅沒有說話，陳凱希也只是托著腮看他，過了好一會兒，宋沅聽見她很輕地嘆了一聲。
整場下來，除了宋沅這個主人公以外，其他人都玩的盡興。喝掉了無數(shù)的威士忌和精釀，酒瓶扔的滿地都是，地板上是還未干透的酒漬，黏黏糊糊，粘著各種食品垃圾還有煙頭。
宋沅站在人群后，看著陳凱希一個一個告別。有一個看起來很瘦很高的男人朝宋沅站著的位置看過來，他隔空指了指，陳凱希順著看向宋沅，不知道說了什么，男人好像要走過來，卻被陳凱希拉住了。
人送的差不多了，陳凱希走過來，嘴里咬著半截沒吃完的糖。有些突兀的，宋沅想到了聞野，但只有幾秒，就被身前停著的汽車冒出來的尾氣抹掉了。
宋沅在車后站了一會兒，跟著陳凱希上了車。
將近午夜十二點，柏油馬路顯得空蕩蕩的，前后幾乎都沒有什么車，車載導(dǎo)航發(fā)出很奇怪的女聲，播報著前方的限速提醒，宋沅感覺到車速很明顯的慢了下來。
“你說明天路可盈訂婚宴，我穿什么去好點兒啊？”陳凱希把長發(fā)盤在頭頂，身子向后扭，“穿白色的會不會顯得我很不大氣。”
宋沅看著窗外，好像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看向座椅縫隙里陳凱希的眼睛，說不會。陳凱希笑了一下，身子轉(zhuǎn)了回去。
又坐了一會兒，宋沅把手機拿出來，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沒有一條未讀信息和電話。車子開的很穩(wěn)，車廂內(nèi)的光線昏暗，只有手機屏幕投出的一小片光亮。
在宋沅把屏幕關(guān)掉的時候，他忽然聽見陳凱希有些興奮的聲音。
“看看，那邊有煙花！”似乎害怕宋沅注意不到，陳凱希用手指敲了敲車玻璃。
宋沅愣了一下，朝窗外看過去。
大片大片的火光在深色的天空中炸開，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接連不斷的光亮在云層里結(jié)網(wǎng)，大顆大顆的火花掛在空中，又很快墜落。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后一點火光也掉進江里，天空重新變回灰蒙蒙的藍。
快到家的時候，宋沅拿著手機，想要編輯一條短信，他想問聞野回去了沒有。刪刪減減，主謂賓組合了好幾遍，還是沒能發(fā)出去。
還好，車子在門口停下的時候，宋沅看見窗戶里亮著的燈光。
宋沅下了車，推開門，換了鞋之后往里走，看到坐在地毯上，正在看投屏的聞野。聽見聲響，聞野轉(zhuǎn)過頭，狹長的眼睛彎下去一點，他的手臂搭在膝蓋上，沖宋沅笑了笑。
“剛好播到精彩的地方。”聞野說完，轉(zhuǎn)過頭，視線再次落在投屏上。
宋沅站了一會兒，走過去，在離聞野有些距離的地方坐下。投屏里正在播放一個色彩很漂亮的電影，牛油果綠色的碎花長裙，白色的中世紀(jì)城堡，穿著長襯衣的卷發(fā)男人，還有正坐在一邊打量他的短發(fā)女人。
坐了一會兒，宋沅聞到很微弱的硫磺味。
電影背景的光線暗了下去，宋沅聽見聞野的聲音：“我打算去溪城。”
宋沅很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后問：“什么時候？”
電影里的情節(jié)再次回到白日，太陽明晃晃的，宋沅側(cè)過頭，看見聞野平直的唇角。
“今天晚上。”聞野的聲音很低。
宋沅愣了一下，食指指尖不受控制的顫了一下，他把手指藏起來，才說好，然后又問：“什么時候回來。”
聞野轉(zhuǎn)過頭，他看著宋沅，緩慢地抬起手，拇指指腹很輕地碰了一下眉骨。
“不回來了。”聞野很輕地笑了一下，他的手向下滑，停在宋沅鎖骨下連成線的三顆小痣。
“這里，我一直覺得很好看。”
聞野收回手，他沉默地看宋沅，讓宋沅產(chǎn)生了一種有些可怕的幻覺：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但是再好看，也就到這兒結(jié)束吧。”
“宋沅。”聞野喊他的名字，眼里有很淡的笑意，“就到這兒吧。”
電影播到了結(jié)尾，男女主人公沒有在一起，宋沅沒有按退出鍵，所以電影反反復(fù)復(fù)播放了許多遍。
但是每一遍，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
或許是對于突發(fā)傷痛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宋沅還坐在原地，他的腦袋昏昏沉沉，但他睡不著，整個人像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也永遠(yuǎn)都上不了岸。
聞野的行李已經(jīng)打包好了，住了這么久，卻只有一個大箱子和一個雙肩背包。宋沅站在門口，看著聞野離開，車燈在黑夜里劃出一道弧線，聞野沒有回頭。
那個瞬間，宋沅很清晰，又突兀的，感受到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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