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某個器官正在被剜空，宋沅看著Casper的背影，勝負欲罕見地沒有占領他的大腦，他的雙腿發軟，指尖也止不住發抖，直到電梯不耐煩地發出提示音，聞野再次朝他看過來。

        宋沅笑了一下，他走進電梯，即便在十分逼仄的電梯間，人類也能分出兩個陣營，而宋沅和聞野站在了對立面。在電梯不斷下行的時候，宋沅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巨大的噩夢，從那個天空滿是煙花的夜晚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

        或許因為他不值得被憐憫，噩夢很快成真了，在籃球場上，他第二次和聞野站在了對立面。因為他的突然加入，原本要上場的謝明軒主動退了下來，他走到場外，隨手撕開了一包濕巾，一邊擦手一邊笑著說：“總算有新人加入了，天天就我們幾個人打，膩都膩死了。”

        宋沅不喜歡別人叫他新人，他不是臨時加入的那個，宋沅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聞野，他把外套脫掉了正在熱身，Casper站在后面模仿他的動作，笑得很開心。宋沅收回目光，他把手表摘掉放到一邊，彎腰撿起地上的籃球，走到聞野面前。

        看到Casper臉上的表情，宋沅知道自己一定很煞風景，但他不想再看聞野和其他人說笑，所以他有些僵硬地打斷，問：“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隨著聞野臉上逐漸消失的笑容，宋沅覺得自己也開始毫無原因的下墜，明明希望聞野可以開心，但卻因為這些開心的來源不是自己而迅速掐滅，宋沅第一次對自己感到厭惡。因為聞野沒有接話，剩下的人大概怕宋沅這個甲方生氣，便主動接過話，說：“可以可以。”

        宋沅眨了眨眼，把手里的球遞給聞野，這次聞野沒有拒絕，他接過球，在地上拍了幾下，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把球投進了籃筐。宋沅剛想說話，Casper忽然跳到聞野身后，用手拍了一下聞野的肩，揚著眉笑著說：“niceshot！”

        聞野微揚著下巴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空很干凈的原因，聞野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充滿少年氣的蓬勃朝氣，即便不是因為宋沅，但好像絲毫不影響宋沅為此著迷。宋沅移開視線，他跑到過去把球撿起來，籃球上沾著的塵土弄臟了袖口，宋沅沒太在意。

        冷空氣毫不留情地在宋沅敞開的襯衣領口鉆空子，手指的每一個關節很快變得僵硬，在他第七次接到隊友傳過來的球時，宋沅看見斜對面籃筐下的聞野，他微微俯**，雙手撐在膝蓋上，露出的半截小臂看起來精瘦有力。

        宋沅收回視線，抬著手臂把球投出去，可能是隔得距離太遠他的力氣也不夠，球連籃筐的邊都沒能碰到。站在籃筐下的聞野抬手一勾，球落在手里，他看了一眼不遠處連蹦帶跳的Casper，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把球傳了過去。

        Casper拿到球，運著球往前跑了幾步，站在籃下，動作有些夸張地把球扔了出去，籃球沿著邊框顫顫巍巍地轉了好幾圈，最后還是落進籃筐。Casper毫不掩飾開心，他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聞野，沖他挑了挑眉。

        聞野撩起衣擺扇了扇風，內里的白色t恤沾了汗，緊貼著腰，但聞野好像不在意，他笑著看Casper，然后夸他厲害。大概是得到了聞野的夸獎，Casper變得積極許多，他讓聞野把球傳給他，之后便用各種各樣怪異的姿勢投籃，雖然動作不太好看，但都順利得分。聞野站在不遠處笑，臉上出了汗，眉眼都沾著透亮的水汽，宋沅喜歡這樣的聞野，但不喜歡這樣混亂的自己。

        宋沅的心跳忽然超速。

        到了中場休息時間，宋沅被其他人圍在中間，有人向他遞水有人遞煙，這樣的場面宋沅不是不能應付，但這一刻，他忽然沒了周旋的耐心。透過緩慢流動的空氣，宋沅看著站在天光里的聞野，突然意識到他的人生開始重新排序，脫離了預計的軌道，起承轉合都變得模糊潦草。

        身后人閑聊的聲音不算大，語句斷斷續續，但宋沅依舊捕捉到他們聊聞野和Casper的關鍵詞，例如默契，很搭，好的兩個人像一個人似的。遠處的聞野聽不見這一切，他好像在教Casper投球，Casper一邊聽一邊往后退了幾步，抬起手，投了一個漂亮的三分。

        逐漸累積的煩躁和心慌占據了腦顱的每個神經，宋沅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備用球，像是發泄，憋足了力氣朝籃筐扔過去。球速很快，準確擊中籃筐邊緣后，飛快地彈向另一個角度。因為一切發生的太快，等宋沅回過神的時候，Casper已經捂著臉倒在了地上。

        籃球滾落到一邊，撞到燈柱，然后停了下來，原本站在一邊的人朝Casper倒下的位置跑，只有他這個“肇事者”傻站著不動。

        遠處火車軋過鐵軌的轟鳴聲很響，零零碎碎的驚呼聲夾雜在其中，宋沅聽到有人喊“流血了”，他想要過去看一看，但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原地，就連呼吸也開始困難。吵鬧中，被圍在中間的Casper站了起來，人群逐漸散開，宋沅看見架著Casper的聞野。

        聞野的臉色不太好看，他皺著眉，冷聲對旁邊人說：“開車，去醫院。”Casper的手還捂著臉，隱隱約約，宋沅看到他金色發梢上的血跡，紅的刺眼。感官好像重新歸位，宋沅動了動，往前走了一步，聞野像是感應到，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再是冷漠，但卻包含了更多讓宋沅窒息的東西，譬如失望。

        “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宋沅的聲音很啞，嘴唇也起了皮，他停頓了一下，接著一字一句地重復：“真的不是故意的。”

        風很冷，聞野站在離他不到七步的地方，和他對視。周圍人或多或少的察覺到宋沅崩潰的情緒，聞野回過頭，小心翼翼地把Casper的手臂移到謝明軒肩上：“你們先過去，我馬上就到。”

        籃球場很快變得安靜，聞野再次站在他面前，但離得不算近，兩個人保持著讓宋沅感到心慌的禮貌距離。

        宋沅的喉嚨發緊，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我只是想投球，不是故意砸他的。”

        “真的。”宋沅終于抬頭去看聞野的眼睛，對著那雙黑壓壓的眼睛說：“你相信我。”

        聞野好像是想了好久，才低聲對宋沅說：“我相不相信你，很重要嗎？”

        宋沅沒說話，他依舊固執地看聞野的眼睛，垂在身側的手緊攥著，指甲陷進手心的肉里。心跳和呼吸都變得快，但迎來的選項并不是心動，宋沅制造的粉紅色騙局閃爍著痛苦的色澤。

        “你不用向我解釋。”聞野對他說。

        “你只需要向Casper道歉。”聞野的聲線沒有起伏，他垂著眼，眨眼的頻率變慢，“明明做錯的人是你，為什么你從來不道歉呢。”

        “人要遵守規則的。”聞野看著宋沅，然后對他說：“宋沅，你不能一直犯規。”

        聞野從來沒有跟他發過脾氣，他永遠開心，永遠熱烈，這些讓宋沅處于十分荒誕的彩色幻覺里，讓宋沅覺得聞野會永無止境的原諒他。這么多年，他毫無長進，從為了占據上風扔掉那張糖紙開始，他就變得一團糟了。

        聞野走了，宋沅還站在原地，光線明亮，連空氣里的浮塵都能看的清楚。好像又要下雨了，風變得很大，零星的雨點砸在肩上，但這些都不太重要。宋沅努力回憶聞野還喜歡他時的表情，但他的思緒混亂，什么也想不起來。

        聞野愛宋沅，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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