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 喬宸手忙腳亂地去搶敏舒手中的酒瓶, 敏舒機敏地一錯身躲過了她的手,順勢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喬宸拍她的肩膀急道:“你快吐出來!烈酒哪能這么喝?!”
敏舒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你讓念念出來,我就不喝了。”
她短發凌亂,銳利的丹鳳眼染上千百種愁緒, 比獨釣寒江雪還要哀怨冷清。敞開的領口, 挽至肘關節的袖子, 纖瘦的手指提著厚重的酒瓶,里面殘酒一半。喬宸看著這樣的敏舒不禁語塞。
蘇鎏站在遠處抖了抖:“知墨姐, 我們要不還是告訴她吧。我有點看不下去了。”
陳知墨涼涼地斜覷敏舒:“急什么。”
蘇優嫵無奈地勾勾嘴角, 看了眼敏舒又看了眼身邊的陳知墨什么話也沒有說。
周圍看熱鬧的學生越來越多,不少人邊指點邊議論,甚至還有人掏出手機想拍下敏舒的頹唐。喬宸郁悶地擋在敏舒面前, 俊臉比霧蒙蒙的天還陰沉。她本來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看著素人的資料欣賞著她們的美照, 尋思著一期全新的大型演員選秀活動該怎么策劃才好。結果被蘇優嫵一通電話催來這, 冷風颼颼,無奈地目睹敏舒在這搞頹廢耍酒瘋還被一群人圍觀, 連帶著自己一起丟人現眼。喬宸罵娘的心都有了,可又不忍心把敏舒一個人丟在這里。她哀怨地看了眼蘇優嫵仨人站立的位置,覺得自己才是個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熱心腸。
學生A:“這是怎么回事啊?Dr.顧不過上周請假沒來怎么就這樣了?”
學生B:“不會分手了吧。畢竟分開三年物是人非, 處不來也很正常。”
學生C:“話是這么說, 可她看起來真的好慘。你說失戀的人怎么都不人不鬼的。”
學生D:“人家再不人不鬼也比你長得好看。”
學生C:……
學生E:“她這個樣子站這兒不嫌丟人嗎?我都有點尷尬……”
學生D:“又不是你家的地, 人家憑什么不能站?還有, 你有什么可尷尬的?” 學生E:“我靠,你是敏舒腦殘粉啊!這么維護她!”
學生C:“我就是敏舒腦殘粉本粉!”
學生A:“你們別吵了!其實我想說,她穿這么少,不冷的呀……”
寂靜的車廂里,舒盈遙望著這出鬧劇,臉上陰晴不定。坐在一邊的梁軒微側過身子:“舒董,我馬上把小舒帶回來。”
舒盈:“你帶得回來嗎?”
她的聲音冰冷得像要凍住。梁軒能明顯地感受出舒盈的不悅。
梁軒:“她遇到這樣的事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舒董…”
“心情不好?”舒盈搶白道:“她真是會給自己長臉!做房地產金融投資什么的真是屈才她了,這么會炒新聞怎么不去弄娛樂公司?”
梁軒:“舒董,你別這樣說。”
舒盈:“我難道說錯了?!顧念失蹤怎么了?她敏舒倒好,直接不能工作了!電話不接家也不回。現在還在這里玩這出。她想干嘛?演虐戀情深?如果顧念死了,她是不是也要跟著殉情啊?”
舒盈冷哼:“好像他們敏家多出情種一樣,真是沒用!”
梁軒聽著舒盈的話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敢想象一個母親在女兒遭遇了愛人失蹤之后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可是轉念一想舒盈在丈夫逝世后的所作所為,她這么說敏舒也沒什么奇怪的。
雷厲風行的舒盈董事,風韻猶存的舒五小姐,成功歸成功,美艷歸美艷,當真一點人情味兒也沒有!敏舒外表冷漠少言,骨子里卻正直貼心。梁軒忽然很慶幸敏舒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
梁軒:“我去勸勸她。”他終是不想再聽舒盈對敏舒的刻薄。
舒盈瞟了梁軒一眼冷笑:“沒用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在她身上白費力氣。”
梁軒拉車門的手頓住,他復雜地和舒盈對視著:“我是真心喜歡小舒。”
舒盈繼續冷笑著,收回目光未置可否。待梁軒出去了,她的笑容也漸漸淡去,靠在真皮椅背上的她滿臉疲憊。梁軒對小舒的心意,小舒對顧念的心意,這樣熾烈的感情使年過半百的舒盈有些羨慕。遙想當年,敏濤對她,她對敏洪也都是一樣的。有過很多沖動,耗費過很多精力,表白過很多深情。后來到底是什么變了呢?她用手指摸了摸略有濕潤的眼角。
大抵是后來,發生了太多事,經歷過這些事的他們都老了……
梁軒繞過人群擠到敏舒身邊,脫下大衣披在她單薄的肩上:“小舒,回去吧。”
“我不回去。”敏舒仰頭灌了自己一口酒,衣服順著她的動作往肩膀下滑去。
梁軒眼明手快地幫她把外套扶正:“我們回去想辦法,聽話。”
敏舒不耐煩得把他的大衣從自己身上脫下來,一股腦揉成團塞回梁軒懷里:“我不用你管!你別碰我!”
喬宸把大衣從梁軒手里扯回來,重新往敏舒身上披:“你當我們想管你?要不是你在這發瘋又喝了那么多酒,我們才懶得來!”
敏舒頭暈暈的站不穩:“我不要他的衣服,上面…有他的味道。”
喬宸不理她:“還他的味道?你聞聞你自己吧!衣服多少天沒換了?跟我三天前見你穿的一樣!”
梁軒神色一黯,只是下一秒便裝得毫無破綻,扶著敏舒的胳膊生怕她不小心從臺階上跌落。
敏舒眼神空洞,望著遠方焦點都不曉投向何處。她喃喃地問:“你們說,念念到底在哪里?”說著又把瓶口往嘴邊湊。
“別喝了!”喬宸去搶她手里的酒。Remy Martin Louis Xiii Cognac被敏舒當作紅星二鍋頭來借酒澆愁,愛酒如命的喬宸心一直在滴血。
喬宸:“你就算想不開要喝也選個普通點的。你現在就是在暴殄天物!”
敏舒聽了面無表情地把手腕往下一抖,深金銅色的酒水潑了不少出來,灑在地上蜿蜒出一道酒痕。
喬宸的耐心終于被她這個行為耗盡。
“夠了!”她握住敏舒的手腕就要把她往下拉。敏舒抽著自己的手,一個勁的想要掙脫喬宸的束縛。梁軒怕敏舒在拉扯中不小心傷到,全程在旁邊仔細地看護著也不敢太動她。
距他們兩米多遠的安保人員們面面相覷。一會兒就要上課了,敏舒這個樣子算是鬧事吧?他們要不要把她請走呢,可是已經有人來拉她了。
離上課的時間越來越近,又有不少學生跑過來看八卦,A大禮堂再一次被圍得水泄不通。學校的領導也不得不過來了解情況。
蘇鎏苦著臉對陳知墨說:“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陳知墨倒是淡定:“不覺得能看到敏舒這一面很難得嗎?”
蘇優嫵也有些擔憂:“小舒知道真相后會很生氣吧。到時候如果不能原諒顧念……”眼看事態將往不好收場的方向發展,后面的話蘇優嫵沒好說出來,思索著要不要換個委婉的方式表達。
陳知墨一派風輕云淡:“那不正好便宜了我。”
蘇優嫵的嘴角暗暗抽搐,牙齒差點沒咬到舌頭。
蘇鎏聽了心態非常不平衡:“憑什么是便宜你?為什么就不能是便宜我?”
陳知墨懶得搭理她,蘇鎏不甘心地去晃陳知墨的手臂:“陳知墨,你倒是說說,怎么就能便宜到你了?你倒是說……”
一滴雨滴在蘇鎏頭頂,她抬起頭又有一滴落在她的面龐:“唉?下雨了。”
蘇鎏話未說完雨越下越密。每滴雨都落成一個小圓點,這一個一個小圓點眼見著就要把地面全部鋪滿。
“先躲雨吧。”陳知墨擦擦臉上的雨絲,抬腳往附近的屋檐走去。比起倉皇如鳥獸散的人群,她悠閑得恍若閑庭信步。
禮堂旁的屋檐被趕急趕忙跑來躲雨的學生擠得快沒下腳的地方。陰霾的天空,濕冷的天氣,現在還下了雨,人們覺得似乎又冷了幾度,不由裹緊身上的衣服。
站在靠外面的小個子女生忍不住撅著嘴向身旁的男友抱怨:“什么鬼天氣,A城的冬天簡直沒法過。”
她身材小巧長相十分甜美,穿著粉粉嫩嫩的洛麗塔風格洋裝,身上帶著A城女孩特有的驕縱。
高大的男友略微伏身在她耳邊一通噓寒問暖,用袖子幫她擦頭發上的雨水。
小個子女生越哄越生氣:“我就說今天天氣不好,想宅在宿舍看劇,都怪你非要我去圖書館陪你自習。”
男生的語氣很討好:“我不是想著可以和你待久點,順便幫你補補課。”
女生還是不依不饒:“那你為什么不提前看好天氣預報,傘都沒帶害我淋雨!”邊說邊把男生的手往下打:“不要你擦!”
男生的手不小心把女生頭上的發夾帶下來,勾了她幾根頭發。她吃痛地驚呼一聲,轉臉就往男生的肩膀重重錘了好幾下:“你是不是有病?故意的吧!好痛!”
邊上有人看不過去:“姑娘,點到為止。雖然是男朋友也不要作得太過了。”
女孩一聽更氣,圓圓的眼睛瞪得更大:“你是誰啊?我和男朋友發脾氣要你管?”
高高的男孩子碰到這幕很尷尬,漲紅了臉拉著女朋友的胳膊不住和為他說話的戴眼鏡女生道歉。
戴眼鏡女生的朋友也小聲勸她:“別管閑事了,那個女孩子在系里蠻有名的,家境很好。聽說這個男生追了她好久才追到。”
戴眼鏡女生很不爽她任性刁蠻的樣子,但看男生唯唯諾諾的,也便沒心思和她再吵下去,翻了個白眼看著外面的雨簾沒說話。
小個子女生揚起臉,往左斜了戴眼鏡女生一眼,又往右斜了眼自己的男朋友,表情驕傲得像個公主。
陳知墨:“不好意思。”
“怎么了?”小個子女生不耐煩道。她以為又有人想要“伸張正義”,管她的閑事。
“你的發夾掉了。”寒冷中,陳知墨唇邊的笑容自帶溫度:“我撿起來給你。”
乍一看陳知墨,小個子女生恍惚了幾秒:“哦…謝謝你,謝謝。”她夢游般地接過,這個人笑起來好暖…好有魅力……
這時她耳邊又響起一個調侃的聲音:“囡囡啊,對男友可不能這么兇。”好聽明亮的女聲,特意用了A城的吳地方言,講起來自有番獨特的味道。
人們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先是看到一張熟悉不過的臉。這張臉近幾年經常出現在電影的首映禮上。
視線越過陳知墨的肩膀,她身后站著兩個相像而又絕色的人,美麗得可以驚艷時光。
瞧起來略成熟的那個,嫵媚的眼睛淺淺上揚,微微側首:“鎏鎏。”她的聲音比之剛才的那聲吳語也更成熟些,語氣里雖有警告的意思可神情中卻全是寵溺的無奈。
被喚作鎏鎏的女子巧笑不語,相似的妙目流轉之間皆是女兒家的嬌俏。
這才是女王和公主。再比較那個穿著粉嫩的系花,眾人一致認為小個子女孩黯然失色。果然應了那句話: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不知道她們是何時走進來的,可她們的存在為這糟糕的氣氛點上了火,于是她們就成了人群里的光。反應過來的人又開始議論:
“好漂亮呀!我還頭一次見這么好看的人呢!”
“少見多怪,現在漂亮的人可多了。”
“哎哎哎,那不是陳知墨嗎?她也來避雨?”
“你是不是傻了?不來避雨難道還站在外面淋雨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看敏舒不還站在老位置嗎?”
敏舒她們在的地方本來就有屋檐遮擋,雖然下雨但并沒有淋到她們。
喬宸望著大有傾盆之勢的雨心情愈加煩躁:“敏舒,你不要再鬧了!”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把表盤挪到敏舒眼前:“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在這堵著,學生怎么上課?你這是妨礙人家學校里的秩序。”
敏舒轉了下無神的眼珠:“念念不在,他們本來就上不了課。”
喬宸氣結:“她不在也有人代課!世界上少誰地球不轉?”
敏舒:“我啊…”
喬宸疑惑道:“什么?”都這時候了,敏舒還有心情自戀。
櫻花的花季就要過去,如斯光景再不是兩周前滿枝滿椏的花團錦簇,僅有零星幾顆櫻樹還在盛開。花朵在大雨的摧殘下左右飄零,最終無奈地離開枝干委身塵土。細碎的落櫻密密地鋪在地上,仿佛給地面蓋上了一層鮮花地毯,此情此景美麗卻又頹敗。
敏舒脆弱得就像凋殘的櫻花,白皙的一張俏臉蒼白得幾近透明,往常晶亮的雙眸也蒙上了一層灰敗:“我少了念念就不能轉。”
她的話再一次讓喬宸語塞,能說會道的喬宸也不曉得該拿什么話去安慰,只能默默地看她又往嘴里倒了口酒。梁軒的心情就更酸澀復雜了,明明嫉妒敏舒對顧念的感情也不忍看敏舒這么作踐自己,可他的立場和他對敏舒的喜歡使他連一聲重話都不舍不得對她說。
站在禮堂門口喝悶酒的敏舒頹廢的和賭場暗巷里的癮君子也沒什么不同。顧念撐著雨傘一步一步往禮堂門口走去,這個場景讓她有點恍惚。和敏舒的初次相遇也是漫天的雨水,當時是她初至異國,人生地不熟還被人坑,坐在公寓大堂里像個逃難來的難民。現在落魄的角色反倒換成了敏舒。
喬宸無奈地左盼西顧,正好看到了踏雨而來的顧念。一開始還以為是幻覺,她揉揉眼睛又揉揉太陽穴,定睛仔細一看果然是她。
她忙不迭去推敏舒的肩膀:“你快看那是誰!”
敏舒還在自己的世界里悲傷,梁軒反應的比她快得多:“顧念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敏舒立刻看了過去。隔著模糊的雨霧,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窈窕的身影。
襯衣西褲,修身的羊毛大衣,尖嘴小細跟襯得足踝潔白纖細,微微凸出一點的骨節性感到沒邊。她就這么注視著她,看她撐著把傘骨精巧的雨傘緩緩走近,雨水順著傘沿一滴一滴下落,顧念俏麗的容顏也漸漸清晰。她清雅的氣質,雨中朦朧的意境,融化在冬日里悄無聲息的蕭索,顧念一下子美成了如戴望舒《雨巷》中,那位冷清又寂寥有如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敏舒激動歡喜得說不出話,心臟也咚咚直跳,之前喝的烈酒仿佛在這幾秒內上了頭,臉紅心熱指尖也輕輕顫抖,可她又怔怔的不能回神,恍然間不知是在現實還是在夢里。腦子亂成了一鍋粥,神志又是難得的清醒,顧念走來的每一秒,甚至到每一毫秒都在她的眼中一幀一幀定格,她能看清她所有的動作,她能看清她所有的神情。
顧念也在看著敏舒,只是她的心平靜如水,她的臉不動聲色。如此淡然倒顯得顧念有些涼薄了。她以為看到敏舒失魂落魄的樣子自己會心疼,雖然實際上也是心疼的,但更多的卻是覺得敏舒可悲,這樣的可悲讓顧念又有點不屑。
那個曾被她悉心對待,貼心照顧,小心奉為“天神”的愛人,在這一刻落魄不堪的還不如一個穿梭在大街上的普通人。皺巴巴的衣服不知道幾天沒換,敞開的領口還沾著褐色的酒跡,頭發亂糟糟地散在耳邊,眼神迷離一看就仍處于宿醉。手上還握著半瓶沒喝完的酒,看到自己走來也踉踉蹌蹌地往自己這邊走,步履不穩差點被樓梯絆倒,幸虧身側的梁軒眼明手快得即時扶住她,才不至于讓敏舒順著臺階滾下來。大雨把她全部淋濕,濕淋淋的頭發貼著頭皮,上衣和褲子也粘在身上。這樣的敏舒,哪有一絲自持穩重的樣子?哪有一絲優雅漂亮的風度?
敏舒朝顧念走去,不愿走得太慢因為內心急迫,又不敢走得太快怕這一切都是幻影。當她終于在顧念面前站定,敏舒更加心虛害怕了。伸出手想觸碰一下這令自己魂牽夢縈的臉,眼看指腹都要碰到那記憶里軟滑好摸的肌膚了,可她就是不敢碰上去。猶猶豫豫,懦弱得都不是她了。
只是,此時此刻的她就是不敢就是害怕,眼前的人是顧念可是又太不像顧念了。她的念念,溫柔和煦的念念,從來不會拿這么淡漠的眼神看她。那樣的眼色就是看陌生人的眼色,甚至還不如看一個陌生人。沒有一點點情緒,不具備一丁點兒溫度,好像她的悲傷難過,她的健康生死都與顧念無關。
敏舒:“念念……”她試探著喊她,眼前人的眼仍然淡漠。
她定了定神,下決心要去觸碰顧念的臉。顧念反倒側頭避開了敏舒的手。
敏舒看了看自己落空的左手又看了看顧念面無表情的側臉,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見到顧念的興奮感仿佛坐進了跳樓機,垂直向下瞬間降到了最底端。
她僵著的手還在半空,她不明白顧念離開A城前還是好好的,沒前沒后突然失蹤了三天,好不容易又站回了自己面前,怎么態度和以往變了那么多。
敏舒更加不確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兒是不是顧念了。
她茫然地睜著眼睛,再次弱弱地喚了聲她:“念念……”
雨水打在臉上模糊了視線,她猶疑著,小心翼翼地問她:“念念,你怎么不說話?” 顧念淡然地正過臉:“敏舒,你怎么成了這副樣子?”
敏舒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顧念冷著臉質問她自己成了這副樣子?她縮回左手,不確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不確定地把手上的雨水在西褲側沿蹭了蹭,才再次伸出去。快碰到她臉蛋的時候,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她看到了顧念臉上一閃而過的嫌棄,于是她趕緊把手放低討好得去拉顧念空著的那只手。
敏舒:“念念,太好了……你沒有出事,能夠回來,真的太好了。”
顧念沒有把手抽走,任敏舒拉著,挑眉反問她:“出事?出什么事?”
敏舒:“她們說你在中東戰區失蹤了。我就說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會在那里不見呢。”
顧念聽后冷笑:“敏舒,你知道那邊平均每天要死多少人嗎?你知道有多少人會被當做失蹤人口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嗎?”
敏舒不知所措地搖頭。
顧念的冷笑也越發深:“你當然不知道。你如果知道怎么敢讓我以為你死了,在那里一待就是那么久。”
顧念諷刺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敏舒就算狀態不好也聽了出來。她的血液仿佛全部凝固了,臉頰也麻麻的,嘴唇也木木的:“念念……”
她拼命想解釋什么但不知道從何開始說。叫了聲“念念”就嚅囁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看到敏舒這凄慘不修邊幅,唯唯諾諾只剩解釋討好的樣子,顧念竟然覺得莫名的解氣。在經歷過對敏舒失而復得的狂喜,曉得她對自己欺瞞的怨懟,顧念才逐漸發覺敏舒曾經對她的做法早已讓她生出了恨。
和敏舒朝夕相處,享受著敏舒的愛護與深情,那些傷過的痛過的感覺好像是被撫平了。但每到夜深人靜,顧念猛然地從噩夢里驚醒。以為自己還在戰事頻發,炮火連綿,沖突不斷的中東戰區,以為敏舒為了救自己已經永遠得離開了人世。
敏舒的美,敏舒的才華,敏舒的魅力,敏舒的成就全部隨著她的逝去消散,再也不復存在。如同傲立枝頭幽香高雅的梅花也零落成泥碾作塵,花落人亡,香也難以如故。她都會絞著被子拼命喘息以此來對抗要把她拖入黑暗的絕望。再一回神,瞧見敏舒平靜秀麗的臉,枕著枕頭在旁靜靜酣睡,她高懸著找不到歸處的一顆心才漸漸回到該去的位置。
然后另一種感覺就越發清晰了。說不出的糾結,理不通的思路,心口舒不順的那口氣,帶著股一直想找個出口宣泄的某種情緒,她一點一點思索著,推敲著,暗夜里仔仔細細地盯著天花板冥想,恨不得把吊燈燈泡里的燈絲都看融化了。
終于在某一個夜晚,顧念想通了……
這樣的感受,說白了,就是恨啊!
想明白后她側過臉細細去看敏舒的睡顏。精致的眉眼,俏麗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窄窄的下頜骨,光滑細膩的皮膚在月色下蒙了層光暈。顧念拿指尖對著她五官逐個輕輕碰了遍,也不得不感嘆敏舒強大的基因和造物主的仁慈,不但給了她顯赫的家世,出眾的智商,還格外高抬貴手給了她一副世間難得的好皮囊。雖然不如蘇優嫵和蘇鎏那么華麗驚艷,但配合她冷清孤傲的個性又是另一種性感,顧念很吃她這股子性感。
“真是不公平啊……”顧念無聲地呢喃著。
為什么有些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已經成功了呢?為什么有些人傷害了別人最后還要以一副我沒錯,統統都是為你好的高姿態在你面前出現呢?最可恨的是,明明知道她做的有問題,明明知道她性格有缺陷,還是愿意給她機會,就是不想和她錯過呢?
說來真可笑,敏舒詐死三年,她顧念就這么傻乎乎地背了三年的人命債。每分每秒都在痛苦里煎熬,每時每刻都在想如何彌補敏舒的朋友家人,如何才能把自己的生命活出意義,能讓他人覺得敏舒救自己犧牲也不算太虧。她三年里的痛不欲生,在敏舒眼里算什么?也許確實是什么都不算吧。比之敏舒對公司的再次掌權和復興大業,她的苦她的淚都是必然付出的代價。
當敏舒再次站到她眼前,微笑著牽起她的手,對她說我回來了……不僅回來了,公司也重新屬于我了,我又再次站回我的巔峰了……她顧念還能說些什么呢?說一說自己在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里是怎樣度日如年的?日子掰開按年算,她都活了千年了,應該是個老妖精了。
還想敏舒可以正兒八經地跪在自己面前懺悔曾經的任性?那更是不用想,內斂傲氣如敏舒怎么可能做到呢?就算心里早就悔不當初,硬撐著面子也抹不開這個臉。顧念還能怎么辦?人要講體面,總不能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不就只能主動原諒她了。
除了原諒,顧念又能怎么辦?
凝視著敏舒沉靜在好夢中的臉,顧念又有些恨不起來。可當她移轉目光,入眼都是黑暗之時那股恨意又回來了,比之剛才甚至越發濃烈。
憑什么要這么輕易地原諒這個還不覺得自己狠狠傷害了自己的人呢?
所以當顧念真真實實見到敏舒這般魂不守舍,對自己失而復得很驚喜的樣子,報復的快感幾乎要將她全部淹沒了。但她故意裝得不動聲色,沒有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就這么不咸不淡地對付著敏舒,以自己的不變來應敏舒可能會有的萬變。
敏舒:“念念,我錯了。”話出了口敏舒才發覺自己對顧念說的是道歉的話,但她哪里錯了?敏舒雖有遲疑,但還是繼續道:“你是不是不開心?我做錯哪里我改,你不要這個樣子對我……”
顧念在心里嗤笑,敏舒是覺得自己對她太冷漠了嗎:“是覺得我今天對你太冷了嗎?”
敏舒猜不出顧念葫蘆里賣了什么藥,但顧念也沒問錯,總之還是點了頭。
顧念把自己的手從敏舒的手掌里抽出來,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捏,穩穩地扣住敏舒尖翹的下巴:“舒美人,我和你在A城的那三年,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對我的嗎?”
顧念笑了笑:“不冷不熱,不咸不淡,話只說一半,怎么我這樣對你,你就有些受不了了呢?”
原來,在A城與敏舒同居的那三年,她的心里也是有恨的。以前以為敏舒忙于工作對自己少了些關注和愛憐只是讓自己有些失落和委屈,而如今話都出口才發現事情并不是她以為的那樣。話是自己騙自己說的,想法是自己說服自己才有的,唯有感受是怎么樣也不會期滿自己的。
她就是恨敏舒對自己的態度,那真的是太消磨人了,太讓她覺得自卑了。
曾經她也是敏舒心里記掛著的對象,也是敏舒手里捧著的珍寶,怎么一回國,來A城一落戶,敏舒一開始工作,就開始變了呢?她是可以理解敏舒工作忙,煩心事多,那又有誰來理解她被人忽視的寂寞?
她總懷疑自己不再有魅力,不再嬌俏,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讓敏舒情迷心動的可愛女人,也一度猜測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與時俱進,變得不夠好,才讓敏舒對自己喪失了興趣?可沒有人來告訴她該怎么做,她還一門心思為敏舒照顧起居,料理家務,做著自己以為對的事情。她又有哪里做錯了呢?
這個三年多,敏舒沒有商量著教她如何改變。而是用了極為強硬的手段逼著她換了種方式重新生活。那一次她無可奈何只得這么忍了。
下一個三年多,敏舒更厲害,直接讓她以為自己不在人世。一個人跑到美國蟄伏三載現在演繹王者歸來。這一次她毫不知情,這一次她也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這個做法很殘忍,絕對屬于“以暴制暴”,待敏舒反應過來大發雷霆搞不好就是引火自焚。但憑什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才騙敏舒三天自己已經夠仁慈了,敏舒騙她的可是三年!
所以顧念不害怕也不擔心,同樣無望痛苦的滋味她也要敏舒來細細品嘗一回。讓她經歷過一次痛徹心扉,她才能真正感受出自己曾經的感受。
這感受,的的確確很不好受。
敏舒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顧念好整以暇地偏了偏頭:“怎么不說話?是沒有話想對我說?”
敏舒急得直搖頭:“不是。”
她說完這聲“不是”就真的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什么了。她有很多話想對顧念說但又找不到一個話源從那一端說起。就這么選擇沉默有心有不甘,再說顧念如今的態度又讓她害怕,不自覺的就想找些什么來說,想著一邊說一邊試探顧念的反應和對自己的態度。
顧念晃了晃手腕,敏舒的臉也跟著一起晃了晃:“你啊你,現在是真可憐。過去也是真過分。”
她長長地嘆了一聲,松開敏舒的下巴,看著敏舒的表情也很復雜。眼前的這張臉,是一張好看的臉,是一張她愛著的臉,也是一張她無可奈何的臉。
她對她的恨,對她的報復,做到盡也就只能做到這些。再狠就做不到了,如果實打實從內心里原諒,她又是那么的不甘心,又是那么的難……
顧念嘆息著搖頭,不知是對敏舒還是對她自己。然后她打著傘從敏舒身邊繞過,剛才沒有幫她擋雨也現在沒有想把雨傘留給她。
敏舒卻一個急轉身,死死抓住顧念的手腕:“念念。”
顧念沒有回頭,用力想要掙脫敏舒的手。左右掙脫不過,聽到了敏舒忍痛又壓抑的聲音:“之前聽到你失蹤的消息我很著急,想盡辦法要去找你,自己也過得不人不鬼。我不明白為什么你現在沒有事,見到我卻是這樣的態度,我喝了酒,頭暈暈的想不明白。可如果我有什么做錯了,讓你生氣了我都愿意改。念念,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我愛你……”
聽到了敏舒說的“我愛你”,讓顧念不禁一怔。她緩緩回過一半身子,敏舒乞求的表情像是要低到了塵埃里。
敏舒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臉,雨下的挺大,看不出她擦的到底是臉上的雨水還是控制不住流出的眼淚。但這都不重要,流轉著水光的狹長丹鳳眼里裝滿了悲傷與期盼,敏舒終于哽咽出聲。
不住的抽泣,醉酒后的虛弱加上顧念往回抽手的力道讓她踉蹌的差不多跌進雨里。顧念適時的反握住她的手向上一拉,才不至于讓這位凌瑞董事長在大庭廣眾之下狼狽得在雨中摸爬。被淋成落湯雞的敏舒已經足夠狼狽,幸運的是顧念仁慈沒有讓她不堪。
梁軒再也看不過去,他急步走下臺階展開大衣把敏舒罩在了他的懷里。顧念本來想把傘分過去一些給敏舒,看到這幕便算了,轉身又想往禮堂里面走。可敏舒還是把她的手腕扣得死死的。
敏舒:“念念,不要走……”
顧念有些疲倦:“已經有人為你擋雨,你可以不需要我了。”
敏舒鄭重地搖頭:“我從來不需要你為我擋雨。”
顧念無奈地笑了:“原來,你從來都不需要啊……”
敏舒搖頭的頻率更快,神色也轉變成焦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顧念:“放手吧……”她垂眼看了看敏舒拉著她手腕的那只手。
敏舒一聽,想也不想果斷拒絕:“我不要!”
顧念:“放手吧,學生等我上課呢。”
敏舒看了眼禮堂大門,又看了眼顧念,眼里充滿掙扎。
顧念狠了狠心,轉身硬往臺階上了一級,緊接著又是第二級,第三級……敏舒抓著她的手,也跟著往前走了點,還是不肯松。
顧念沒辦法,只得回過頭。敏舒站在比她低的地方,如今這個角度倒像是顧念在睥睨她。
敏舒:“念念……”她這個狀態瞧著就很卑微,站在階梯底下滿臉乞求討好更是弱得不像話。若之前顧念除了無奈和報復過后的快感對敏舒有的還是心疼,這下子全變成了可憐與同情。
但顧念還是硬起心腸對敏舒說:“你放手,不要耽誤我上課。”
敏舒眼中的痛意更深,顧念又加了把火:“你懂事一點,鬧脾氣也要分清場合對得起自己的身份。”
她故意拿敏舒的身份來給她扣帽子,有意說敏舒最聽不得的話來刺傷她。
果然,敏舒無力地松開了手。
顧念望著腕間的紅印,敏舒的手很涼,涼到了她的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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