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魚把自己順著一路摸過去的事兒說了,王老二嘆道:“我沒什么能教你的了,以后……少殺人。”
“為何?”
徐小魚看著頗為興奮。
王老二罵道:“殺人殺多了會出事。當(dāng)年我殺人殺多了,整個人不對勁,看著人就像是看著……就像是看著牛羊一般。后來斷了一只手,心中絕望,當(dāng)時也生出過殺人的心思。幸而郎君把我收了。”
他回身,發(fā)現(xiàn)賈平安和杜賀一臉嚴(yán)肅。
“今日你問了誰?”
“就是問了道德坊外面蹲著的那個老人家,還有問了幾個坊卒,一路問過去。”
徐小魚突然面色大變,跪下道:“郎君只管把我丟出去,不……”
他摸出短刀,猛地想抹脖子。
賈平安一腳踹飛了短刀,罵道:“要死也是我死!”
杜賀嘆道:“若是追查到這里……小魚難逃嫌疑。”
王老二說道:“要不讓小魚遠(yuǎn)走高飛。”
杜賀罵道:“飛個屁,一走就是不打自招。”
“那……”
王老二的眼中多了兇光,“郎君,要不……”
賈平安一腳踹去,“狗曰的,我不是殺人狂,更不是那等牽累無辜之人,此事……就這樣。”
“就這樣?”
賈平安回了后院。
“阿耶!阿耶!”
小棉襖叫的賈平安心軟,抱起她笑道:“兜兜喜歡什么?”
“阿耶阿耶!”
兜兜現(xiàn)在也就是能叫人,偶爾蹦幾句話。
晚些躺在床上,賈平安在想著此事的手尾。
現(xiàn)在最糾結(jié)的就是李家的反應(yīng),若是李家把縱火的事兒報上去了,那么這個事兒就明朗了,哪怕沒證據(jù),依舊能斷定是賈家干的。
李旭家誰會知道?
這等縱火的事兒不可能大嘴巴亂說……
賈平安睜開眼睛,覺得自己很蠢。
縱火的那三人必然會猜到李旭的死和賈家有關(guān)……才將令人縱火,接著就被人一刀弄死,這事兒換誰都會想著是賈家的手筆。
那三人在長安之外,但難免以后會泄露出來。
也就是說,此事……躲不掉。
早來晚來都會來,與其左右為男,不如奮勇前進(jìn),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徐小魚……
這娃真的……膽子大,以前別說是殺人,就算是殺雞都哆嗦的一個少年,現(xiàn)在竟然成了個殺胚。
做人要有底線!
賈平安的選項(xiàng)里壓根就沒有交出徐小魚。
可一旦曝光,抓徐小魚是必然的事兒。
阿姐?
這事兒涉及宗室,阿姐摻和會火上澆油。
李治對宗室的態(tài)度很復(fù)雜,在需要時就露出笑臉,不需要時就覺著那群親戚都是累贅……
這便是典型的渣男。
但宗室被弄死了。
兇手怎么辦?
勸說是不可能的,李治看似好說話,實(shí)際上骨子里卻是最無情的一個人。
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賈平安捂額。
這事兒麻爪了。
但帝王看重什么?
好處利益。
這分為兩處,公;私。
公這一面賈平安沒啥可說了,國子監(jiān)才將被他砸場子,恨不能把他扔廚房的大罐子里燉了,分而食之。
私……
對于李治而言,百騎就是他的私人力量。
賈平安能用來交換的籌碼太少了。
“以前喝多了還嚎叫什么哥無所畏懼,這一下沒轍了。”
事情一旦爆發(fā),宗室施壓,李治也扛不住啊!
總不能為了老賈家的一個仆役就罔顧律法吧?
“但他縱火在前!”
“可縱火沒成功啊!”
賈平安迷迷糊糊的睡了。
半夢半醒之間……
他猛地醒來。
然后披著衣裳去了前院。
杜賀、王老二就蹲在角落里嘀咕。
“郎君。”
杜賀二人起身。
“徐小魚呢?”
“先前灌醉了他,此刻睡的很沉。”
賈平安蹲下,“此事莫要再議論了,讓小魚安心,我有法子。”
“郎君,你莫要去請罪!”
杜賀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這個。
“我哪來的罪?”
我只是想和皇帝做個交易罷了。
他回到后院,剛想進(jìn)屋。
“嚶嚶嚶!”
阿福滾滾而來,一路滾進(jìn)了臥室。
“咱爺倆睡。”
一覺醒來,賈平安發(fā)現(xiàn)自己把阿福當(dāng)做了枕頭,而阿福依舊睡的很香。
起床,洗漱,操練。
“阿耶!”
兩個孩子現(xiàn)在漸漸和賈平安熟悉了,也愛粘著他。
賈平安一手抱著一個,挺稀罕的。
“阿耶!”
親一口小棉襖!
兜兜笨拙的捂著臉,準(zhǔn)備癟嘴。
賈平安顛著她,一直顛的咯咯咯的笑。
“阿耶要吃飯了,來。”
蘇荷想接孩子,兜兜大哭。
“阿耶!阿耶!”
“在呢!”
賈平安大樂,“看看,你自家每日帶著兜兜,兜兜還是喜歡我。”
得意洋洋的賈平安上衙去了。
在百騎里打個幌子之后,他就溜達(dá)到了宮門外。
“兄長。”
今日李敬業(yè)竟然值守。
“你為何在這?”
“昨日和他們?nèi)デ鄻牵麄兎堑靡臀冶仍嚕Y(jié)果……”
李敬業(yè)一臉得意,“我還好,他們都完了。今日都惱羞成怒,說是讓我來這里值守。”
男人最怕的就是被人當(dāng)場碾壓。
李敬業(yè)看著賈平安,“兄長你這是有事?”
“我哪來的事。”
“兄長你看著就像是……”
李敬業(yè)努力想了想,“就像是阿翁那次三日沒拉屎的模樣。”
邊上的軍士渾身顫抖,面色通紅。
賈平安摩拳擦掌,若非這里是宮門,他定然要捶死這娃。
李敬業(yè)唏噓,“兄長,他們說高陽公主最近可是嬌艷欲滴啊!有人說想做駙馬呢!”
賈平安從安西歸來后,就一直在交作業(yè),三個女人滋潤了,他卻覺得自己有些往藥渣方向變的趨勢。
要控制啊小伙!
他暗自下定決心。
“兄長你的臉有些白。”
難道是腎陰虛了?
賈平安不禁有些難過。
“哦,是剛才太陽沒照到。”
李敬業(yè)突然站直了身體,長孫無忌等人出來了。
長孫無忌看著依舊,瞥了賈平安一眼,眼神平靜。
——你這等小蝦米,老夫不屑于多看一眼。
賈平安腦補(bǔ)了一番長孫無忌的內(nèi)心活動,隨即請見。
晚些宮中有人來接他。
“武陽侯,跟著咱來。”
賈平安點(diǎn)頭,“敬業(yè),我進(jìn)去了啊!”
“兄長一路走好。”
賈平安:“……”
我特娘的又想動手了。
宮中沒啥好看的,一路進(jìn)殿,李治坐在那里,一個內(nèi)侍在給他念誦奏疏。
行禮后,內(nèi)侍起身告退。
李治看了他一眼,“賈家縱火之事朕令人在查了。”
百強(qiáng)大統(tǒng)領(lǐng)家被燒了,于情于理他都該表示一下憤怒和關(guān)切。
賈平安看了王忠良一眼。
王忠良回以‘你有病’的眼神。
你什么身份沒點(diǎn)那個數(shù)?竟然還想著能讓陛下清空殿內(nèi)的人。
李治沒動靜。
大概也覺得賈平安多事。
可我不是事兒媽,而是事情找上門來了。
賈平安抬頭,目光深情的讓李治想干嘔一下。
“陛下,臣那日聽到內(nèi)侍說陛下頭暈?zāi)垦!?br />
帝王的病情是你能問的嗎?
王忠良一聲厲喝,“大膽!”
大你妹!
賈平安看了王忠良一眼,“臣記得新學(xué)中有些記載,只是……不知可是目不能視物?頭重煎熬。”
本來不悅的李治猛地目光冷厲,“誰告訴你的?”
帝王的威嚴(yán)迸發(fā)。
他定然以為是阿姐吧。
果然,遇到事兒就懷疑自己的老婆,這不是渣男是什么?
“陛下,臣回想到了些。”
李治盯著他,氣氛漸漸不對。
難道背后還埋伏了三百刀斧手?
只等摔杯為號,一刀把我剁了。
賈平安胡思亂想著。
李治冷冷的道:“什么記載?”
渣男總算是不再追究這個了。
但王忠良明顯的在戒備,還沖著外面招手。
這是想召喚誰?
奧特曼嗎?
賈平安收斂心神,“陛下,此等病新學(xué)原先有位前輩得過,所以有記載。”
李治拿起一份奏疏,隨意看了一眼,“那人做了什么?為何會記載流傳下來?”
賈平安目露回憶之色,“那位前輩坐在樹下觀察果子落下,頓悟了萬有引力的道理。”
“引力為何物?”
李治很好學(xué)。
“陛下,所謂引力……”賈平安想了一下,伸手去懷里摸。
“咳咳!”王忠良一臉忠心耿耿的模樣。
賈平安摸了半晌……
李治和王忠良都在等著,可這廝尷尬的道:“早上帶的蒸餅在路上吃了。”
好你個賈平安。
王忠良繃著臉,“武陽侯,行路時不可飲食。”
官員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盯著,比如說不許進(jìn)市場,不許當(dāng)街買東西,不許在上衙的時候吃東西……
管的比我媽還寬!
賈平安沒搭理他,“陛下請看。”
他蹦跳了一下。
李治皺眉。
賈平安再蹦跳了一下。
李治覺得這廝有病。
若是他知曉僵尸跳的話,大概率會把手中的奏疏扔下來,然后上去一陣暴打,把賈師傅打個生活不能自理。
“武陽侯!”
王忠良繃著臉,“你這是何意?”
你跳的一點(diǎn)美感都沒有。
沒文化!
賈平安說道:“陛下,臣借個東西。”
他走過去,從一個內(nèi)侍的手中接過手巾。
“武陽侯!”
內(nèi)侍覺得自己失職了,如喪考妣。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會為了這個實(shí)驗(yàn)而名聲大噪,青史留名……武陽侯在演示引力時,從某內(nèi)侍的手中拿了手巾。
他舉起手巾松手,手巾落下。
這人是來消遣朕的嗎?
丟東西……什么東西不落?
賈平安問道:“陛下,為何這些東西會掉?”
王忠良覺得這廝是在挑釁皇帝的智商,“什么東西不掉?”
這是來自取其辱的……賈平安問道:“為何鐵掉下很快,而手巾很慢?”
王忠良覺得賈平安白癡了,“因?yàn)殍F重。”
鐵為何重?
這個問題就不反問你了,免得結(jié)仇。
賈平安用自信的目光掃了王忠良一眼,“那么……在冬天時,呵出的氣為何會飄起來?”
王忠良覺得自己的智慧能碾壓賈平安,“因?yàn)闅廨p。”
無懈可擊。
可你進(jìn)圈套了呀!
賈平安嘆息,“冬日你沖著手心哈氣,沒多久手心里就有水汽,那些氣就是水汽,水汽有重量……為何不落?”
擦!
是啊!
水汽就是變形的水,為何不落?
王忠良斯巴達(dá)了。
李治對這個問題頗有興趣,但此刻卻沒心思關(guān)注這個,“那人是誰?”
“那人姓牛。”
“牛……”李治覺得古怪,“牛姓不多。”
“是!”
牛頓牛大爺可是牛大了。
“你……先前說了什么?”李治發(fā)現(xiàn)自己被賈平安帶溝里去了,竟然忘掉了原先的話題。
就等著這么一下啊!
“陛下,臣這幾日冥思苦想,絞盡腦汁……”
賈平安看著很是艱難的模樣。
你好歹說句話啊!
李治動容,“辛苦了。”
帝王都是渣男,賈平安不敢擔(dān)保李治的節(jié)操。
“陛下,臣想了許久,一夜未眠。”
賈平安的模樣一看就是沒睡好,“當(dāng)年新學(xué)群賢畢至,為牛先生診看,最終得出了結(jié)論……此病無法治。”
他看了李治一眼。
李治的眸色微微黯淡了一瞬,旋即恢復(fù)了平靜。
“朕知道了。”
他是帝王,哪怕是身患絕癥,也不能流露出半分絕望惶然,否則會引發(fā)一系列不可控的事件。
哪怕是死,他也必須死的有尊嚴(yán)。
這就是帝王,很累,但必須要如此做。
“但那些前輩琢磨出了許多經(jīng)驗(yàn),那位牛前輩最后活到了七十余歲。”
瞬間李治的眼中就多了驚喜之色。
“什么經(jīng)驗(yàn)?”
“清淡。”
賈平安想了想,“重口味的,譬如說重油重鹽,陛下,從此刻起,吃食必須要少放鹽,另外茶水就別喝了。”
李治一家子都是羊肉的狂熱愛好者。
而且羊肉必須要吃肥羊,什么全瘦的誰吃?
至于飯菜少放鹽,那就更難受了。
沒鹽就沒滋味。
李治皺眉。
“還有,心情最好保持愉悅,另外,不得熬夜,不能太勞累。”
就這?
李治覺得這有些兒戲。
賈平安拱手,“這是那些前輩驗(yàn)證過的手段,若是無用,臣領(lǐng)罪。”
李治的毛病在這個時代,不,就算是在后世也沒法根治,唯一的辦法就是保養(yǎng)。
李治默然。
少油少鹽,怎么吃?
還有不得熬夜,一旦出現(xiàn)難事,他會夜以繼日的琢磨,怎么可能不熬夜?
皇帝看來在糾結(jié)……
你怕是不知道這個毛病后期的發(fā)展吧?
賈平安回想了一下后世醫(yī)生的那種權(quán)威模樣,最后冷臉……
但這模樣卻和那些電線桿上的老中醫(yī)差不多。
“陛下,這病會頭暈?zāi)垦#^重,這些都不打緊。那位牛前輩的眼睛漸漸昏花,不能視物……頭痛欲裂……”
后世記載李治的病情就是這模樣。
而且這個病無藥可治。
最后有醫(yī)官用針給李治放血……
放血療法靠譜嗎?
賈平安讀小學(xué)時,那時候醫(yī)療條件差,有個關(guān)系好的同學(xué)類似于中暑般的反應(yīng),他的母親就捋他的手指頭,一直捋,捋的指腹有些脹時,用針刺放出了深色的血。十根手指頭一一如此,說是效果不錯。
這玩意傳承無數(shù)年了,一直在民間。
后來有人驚呼,“這不是韓劇里的嗎?”,賈平安差點(diǎn)想噴他一臉鹽汽水。
華夏太多這樣的好東西,都覺得習(xí)以為常了,所以也沒誰想著把這些東西放到媒體上去展示,不夠丟人的。
然后就成了別人家的寶貝。
李治想到了那兩個老郎中的交代。
這病治不好。
要保養(yǎng)。
但如何保養(yǎng)卻沒招。
而賈平安不但說的全對,關(guān)鍵是他還給出了解決方案。
這個就不得了了。
李治收起了輕視,“吃清淡些朕倒是能做到,可還得少鹽,少鹽則無味。”
王忠良心想要是沒鹽的話,那吃飯豈不是受刑?
賈平安嘆息一聲,“其實(shí),低鹽的食物也可以很美味。而且,當(dāng)適應(yīng)了低鹽之后,食物的本來味道就會占據(jù)上風(fēng)。”
后世追求食物的原味,低鹽就是了。
這樣嗎?
如此……
這便是對李治的重大利好。
該如何賞賜賈平安?
李治躊躇著。
百騎目前還離不得他,若是他不在,李治尋的繼任者無法勝任現(xiàn)在的局勢。
長孫無忌一伙依舊在朝堂上盤根錯節(jié),百騎若是廢掉了,對于李治而言就是自斷手臂。
賈平安看了李治一眼,說道:“陛下,臣……有罪。”
李治心中一個咯噔。
“你有何罪?”
關(guān)鍵時刻到了。
賈平安一臉沉痛的道:“陛下,臣家中被人焚燒,臣得知后怒不可遏,開始以為是國子監(jiān)諸人動的手,就去國子監(jiān)鬧了一場。”
李治冷哼一聲。
功勞—1。
賈平安一臉沉痛。
咦!
李治覺得不對。
就算是因此功勞打折扣,也足以讓賈平安升爵。
他為何這般?
李治深吸一口氣,冷眼看著。
“陛下,臣后來遣人去查,發(fā)現(xiàn)縱火的有三人。”
沈丘!
李治抬頭,沈丘就在不遠(yuǎn)處,臉上難看。
他帶著人查了許久,可一無所獲。
賈平安自家隨便查了一下,卻尋到了兇手。
他想到了阿寶。
也想到了王老二。
但就是沒想到那個不打眼的徐小魚。
“陛下,臣當(dāng)時……喝多了。”
賈平安‘把腸子都悔青了’,“臣當(dāng)時破口大罵,后來一時不忿,就出門去尋那人的晦氣。臣翻墻進(jìn)去,正好撞到他喝多了喝罵,說臣蠢,愚不可及,竟然以為是國子監(jiān)那些人干的,臣一時義憤,就拔出短刀,戳了他一刀。”
“臣當(dāng)時只是隨手一刀泄憤,隨后就走了,出來還遇到了金吾衛(wèi)的人問話。”賈平安覺得那個問話太絕了,完美的讓他圓謊,“臣得知他死后,心中不安,本想遮掩,可良心卻不安,更覺得辜負(fù)了陛下的看重,臣……一夜煎熬,于是來請罪。”
李治沉聲道:“你殺了誰?”
所有的賭注都下了,我梭哈……賈平安抬頭,“李旭。”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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