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后鳴鐘被清脆擊響,那是離宮劍院入夜要休息的提醒,雖然也不會半夜里有師長跑到居舍里查寢,但這個規矩還是有必要存在的,至于門下弟子遵不遵守,就無關緊要了。
寧浩然在把李夢舟等二十人安排好之后,便徑直離開了,他們所居住的地方是專門空出來的,與離宮外院那些師兄師姐的居舍并不在一個地方,所以顯得有些冷清。
因離宮劍院里女弟子并不多,所以居舍沒有特別分開,每一座居舍都能大概住上五六個人,中間也相隔著一段距離,占地面積很大,所以居舍雖然都在一起,但也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而若想要單獨擁有一處院落,便只有進入內院才行,內院的弟子幾乎每個人都有單獨的住所,雖然相比外院的居舍空間要小一些,但更加清凈,也更加方便。
這或許也是某些外院弟子想要絞盡腦汁進入內院的原因之一。
月朗星稀。
山間的風很是涼爽,尤其是到了夜晚,冬天的昆蟲雖然少了很多,但這里畢竟是離宮山門,依舊有著許多生命力旺盛的昆蟲極力的擾人清夢。
世間有蟬,只存活于寒冬,尤其是在天地靈氣濃郁之地,寒蟬便最是亢奮。
李夢舟坐在一塊山石上,耳邊聽著寒蟬的鳴叫,聽著小溪流水潺潺,看著瑰麗的山景夜色,心情難以平靜。
他很少認真思考自己的過去,或許也因為很多事情已經被他遺忘掉,那記憶中模糊的人,原本還能記得大概的樣子和名字,現在卻已經只記得模糊的樣子,卻叫不出他們的名字,相信,時間繼續流逝,連他們的樣子都會記不得。
但在過去的歲月里,終究還會有一些人是永遠不會被忘記的,那是被銘刻在內心深處的身影,而這一部分人中,尤其是家人是最不可能被遺忘的。
如今他終于來到都城,觀想到了天地靈氣,因為要做的事情,讓他對某些人,某些事的記憶更加明晰。
復仇這件事必然是要經歷血腥,而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大火彌漫的一天,很多的生命在那一天消亡,他只是因為運氣好或是被刻意安排從而才能存活下來,在他的認知里,他是唯一有資格且有能力為了那些死去的人報仇的人。
這件事情隱藏在他心里太久,小時候他很恐懼回憶那一天,甚至不曾想過要報仇,因為沒有能力且也害怕自己同樣會死。
可在這世間,很多事情不是不想便可以不去做的,在命運齒輪的轉動下,每一步都在逼迫著他去真正面對那件事情,從而讓他明白,死亡雖然很可怕,但想要好好活著,同樣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每個人都會成長,在終于不再懦弱的時候,便是學會要勇敢面對任何險境的時候,并且一定要付出任何代價也要打破逆境,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活著。
他已經經歷了太多生死,也看到了太多死亡,哪怕他依舊會怕死,卻也很難再有什么事情能動搖他的內心。
因為他除了成為修行者,去完成復仇,他存活在這個世上的意義便是沒有了意義。
雖然很多事情他都處于被動,但這并不意味著他不想復仇,他只是陷入了某種泥沼中,難以自拔,待他爬出泥沼,擺在面前的那些一開始很是苦惱的問題,便也不再是問題。
他從前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這世上為了做成某件事有些太過孤單,但自走出樹寧鎮后,他不止一次的聽到曾經熟悉的名字,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原來自己一直以來從未孤單過。
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應該有要守護的東西,而每個人做錯事情,也都應該接受懲罰,他只是去審判那些做錯事情的人,無論那些人有多么強大,他都義無反顧,因為那有關他的守護和心中的信仰。
在這幽靜的只能聽見蟬鳴的林子里,有著一雙銳利的目光讓得李夢舟略微感到些不自然,他微微挑眉,看著不遠處那背靠著居舍墻壁隱藏于陰影下的少年,雙唇微動,淡漠的聲音傳出:“你很喜歡躲在暗處觀察別人么?”
淡淡的嗤笑聲響起,那居舍旁的少年走入了月光里。
銀輝灑在他的身上,似乎令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些光芒。
李夢舟認得這個少年,雖然在登山和入門測試的過程中,這個少年的存在感都并不是很高,但卻是很值得注意的人。
來自都城名門望族的何崢嶸。
僅僅十四歲的少年。
李夢舟微微蹙著眉頭,何崢嶸在他眼里不過是個小孩罷了,但這個小孩身上似乎有著很吸引人的地方。
何崢嶸很是懶撒的走向李夢舟,就像是一個不服管教的叛逆少年,他的目光中向來無人。
在李夢舟身前站定,何崢嶸居高臨下的望著坐在石頭上的李夢舟,說道:“我在十歲便入了觀想,十四歲入了天照,相信不出意外,在這同一年里,我會再度入了遠游,成為一名真正的修士。”
李夢舟挑了挑眉,道:“所以呢?”
何崢嶸冷笑一聲,很是隨意的扯斷了旁邊一顆樹上的細樹枝,在手中把玩著,說道:“今天拜山的人中,我誰也瞧不上眼,只是除了沈霽月那個女人有些麻煩而已,因為她是修行資質最高的人。
雖然我明知自己一定可以考入離宮,但想一想不能以最好的成績進去,便很是不忿。但換種思路來想,被一個女人超越在前,也沒什么值得計較的,畢竟咱是男人不是。
但我更好奇的是,你今年都已經十七歲了,才第一次觀想成功,不知道該說你太過廢物,還是厚積薄發。我觀察你也不過是想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當然,這或許會顯得很無聊,所以我現在改變了主意,反正這里沒人打擾,倒不如在手底下見真章,切磋一二如何?”
李夢舟意外的看著何崢嶸,詫異道:“你要跟我打一架?”
何崢嶸不耐煩的說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怎么,你不會不敢吧?”
李夢舟倒是不在意何崢嶸的無禮,畢竟何崢嶸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熊孩子罷了,他僅僅是猶豫了一下,便微笑著說道:“那就不吝賜教了。”
何崢嶸的表情很快就嚴肅下來,他四下打量一眼,微微側頭,說道:“往林子里轉移一下吧,靠近居舍太近總歸不太好。”
李夢舟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來,率先朝著林子深處走去。
空寂的林子被積雪覆蓋著,靴底踩在地上發出咯吱的聲音,有微風拂過,也會有片片雪花拍打在臉上,滲出一絲冰涼。
十步遠距離站定。
李夢舟背負著雙手,眼神中盡是漠然。
何崢嶸躍躍欲試的樣子,雙腳輕巧的在地面上彈跳著,像是在做熱身活動。
他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朝外掰了掰,輕輕吐出口氣,抬頭看著李夢舟,冷聲說道:“我看你沒有兵器,所以我也不用劍,我可以讓你先出手。”
李夢舟笑了笑,倒也不推脫,背負的雙手放到身前,右手掌緩緩張開,有罡氣自掌心成形,噼啪作響仿若雷電。
何崢嶸驚懼的睜大眼睛,似乎很是不可思議,他當然知曉這并非是修行者的手段,但他并未接觸過江湖上的武道高手,所以很是詫異李夢舟此刻的樣子。
“你這是什么?好像不是天地靈氣的化象,而且你剛剛入了觀想,也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李夢舟沒有為何崢嶸解答的意思,輕輕一掌推了出去,微笑著說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何崢嶸能夠清楚的感知到周遭空間的變化,武道修成的罡氣不同于天地靈氣,雖然天地靈氣充斥整個世界,所有修行派類都需要借助天地靈氣,但因為只有修行者才能夠觀想到天地靈氣,所以江湖武夫并不能準確認知。
罡氣自然也是屬于天地靈氣的一種,或者換個方式說,罡氣只是由武道法門分離出的天地靈氣的衍化,以另外一種方式呈現出來而已。
這也是為什么武道宗師強者能夠與天照觀想階段的修士相提并論,甚至能夠斬殺初境修士的緣故,因為在本質上他們修行的是一種東西。
而也因為只有武道宗師才能修成罡氣,這已經意味著武道走至盡頭,他們沒有修行資質,無法修習神通更好的運用天地靈氣,自然也沒辦法變得更強。
與之相反的是,修行者接觸到天地靈氣只是修行的開始而已。
不能觀想認知到天地靈氣,武道宗師便沒有辦法突破凡俗的界限,這也相當于一個人家里埋藏著寶藏,但他本人并不知道,最終這寶藏自然也只能永埋于地下。
而且就算挖出寶藏也不意味著就能夠變得富有,因為沒有成為修行者的資格,便無法守住寶藏,歸根結底的問題還是能不能入觀想,有沒有修行資質。
在從未接觸過武道的何崢嶸眼里看來,李夢舟的手段便有些奇異,但也只是有些驚訝罷了,他是入了天照階段的修士,隨時都能夠入遠游,晉升為真正的修士,對于天地靈氣的運用,自然遠超一般的武道宗師。
撲面而來的凌厲勁風吹拂著他的發絲,那蘊含著極其渾厚力量的罡氣,在與真正的天地靈氣接觸的瞬間,也終將土崩瓦解。
但何崢嶸并不輕松。
甚至有些難受。
他畢竟沒有入了遠游境界,便不具備碾壓武道宗師的力量,雖是瓦解了李夢舟的攻勢,他也受到了難以想象的重創。
仿佛有電弧在他身上劃過,那酥麻的感覺令他雙腿發軟,臉色發白,驚恐莫名的看著李夢舟,他不可置信的說道:“你明明才入觀想,怎么可能打得贏我?!”
李夢舟笑而不語,往前踏出一步,腳下升起風罡,吹散了積雪和落葉,他看著極不服氣的何崢嶸,輕聲說道:“你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你都沒有見過,修行者并非是世間最強大的存在,至少沒有入承意境之前是如此,江湖上的武道宗師便可以隨意斬殺天照觀想的修士,甚至也有人可以做到斬殺遠游境界的修士。”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何崢嶸很快就醒悟過來,他惱怒的說道:“原來你是江湖武夫,跟鄭潛那家伙是一樣的人。”
李夢舟輕輕搖頭,說道:“不要拿鄭潛那個人來跟我相提并論,雖然這么說,有裝那啥的嫌疑,但我還是要說,在我面前,他真的只是個渣渣。”
何崢嶸驚疑不定。
他不能判斷李夢舟話語的真實性,但看著很是淡然平靜的李夢舟,他覺得這似乎就應該是真的。
他眼珠轉個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一個疾步沖到李夢舟面前,很是希冀的說道:“不如你教我武道如何?”
李夢舟錯愕的看著他,忍不住拍了拍腦門,說道:“武道巔峰強者雖然的確能夠與修士比肩,但那已經是極限了,你沒有道理放棄修行去學習武道,但稍微學習一下增強體魄倒也沒有壞處。”
修行者大多是瞧不起江湖武夫的,也自然不屑于學習武道,但實際上武道一途本身與修行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天下學術本屬同脈,沒有孰優孰劣,只是在某個階段有著強弱之分罷了。
武道也有可取之處,若能與修行相融,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所謂取長補短便是如此。
除了個別特殊的人外,修行之人的體魄確實有些欠妥,但也不至于到脆弱不堪的地步,只是在遇到武道巔峰強者的比較之下,顯得修士的體魄有些孱弱罷了。
況且劍修本身也比較注重體魄的修煉,所以何崢嶸根本沒必要學習什么武道。
雖然沒有得到李夢舟準確的答復,不過何崢嶸倒也并未太在意,相比于武道,他當然更喜歡的還是修行。
只是如此輕易的敗在李夢舟手上,讓得何崢嶸有些不太開心。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會再找機會跟你打一場的,先提醒你一句,我很快便能入遠游境界,所以你也最好快點變強,不然到那時候你便不是我的對手了。”
李夢舟笑著點頭,雖然他并不認為何崢嶸能夠打敗他,但這似乎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而且,何崢嶸如果真的入了遠游境界,以目前李夢舟剛剛觀想到天地靈氣,還沒有熟悉的情況下,說不定結果真的會很糟糕。
何崢嶸轉身后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站著的人,冷著臉便朝著居舍走去。
沈霽月莫名其妙的看著何崢嶸的背影,朝李夢舟說道:“他怎么了?”
李夢舟攤了攤雙手,說道:“小孩子而已,脾氣向來不好,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沈霽月挑眉道:“你倒是老氣橫秋的樣子,你也只不過比他大三歲而已。”
李夢舟說道:“三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也能學習很多東西,這中間也是有代溝的。”
沈霽月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剛才打了一架吧,貌似還是你贏了?”
李夢舟笑道:“僥幸而已。”
沈霽月不相信的說道:“哪有那么多僥幸,你入觀想是僥幸,打贏何崢嶸也是僥幸,那什么事情不是僥幸的?”
李夢舟沒有說話。
沈霽月沉默了片刻,說道:“那何家的小子脾氣很怪的,能讓他承認技不如人,本來也不是易事,看來的確有很多人都小覷你了。”
李夢舟淡淡的說道:“我只是運氣比較好,其實我比不過你們任何人,你們都是在十歲乃至十二三歲便入了觀想,所以我被某些人瞧不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這個世間很多事情都不公平,說不定我這個天才只是一開始偷了會懶,一旦要展翅高飛的時候,便會一飛沖天,拉都拉不住。”
沈霽月貌似被李夢舟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逗笑了,擺擺手說道:“時辰不早了,明日還有最后一項考核,早點休息吧。”
李夢舟和沈霽月一起朝著居舍走去,然后在長廊下分開,走向各自的居舍。
兩人所住的居舍有著一段距離,李夢舟在途徑一條青石板路的時候,發現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人身上穿著白袍,是屬于離宮劍院弟子的服飾,離宮外院弟子統一都是白袍服飾,只有入了內院才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顏色的衣服。
出于好奇,李夢舟便放慢腳步悄悄的走了過去。
那是一個年輕人,像是怕被發現,整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默默的在觀察著什么。
李夢舟站在這個人身后,疑惑的望過去,發現不遠處有著兩個女孩子有說有笑的并肩走著。
她們雖然同樣穿著白色長裙,但明顯不是離宮的服飾,且李夢舟隱約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副裝扮。
他從那兩個女孩子口中隱隱聽到了“陸師姐”和“南笙師妹”、“洗澡”等名字和詞匯,然后那鬼鬼祟祟的劍院弟子貌似很是激動的樣子,正打算悄悄跟著那兩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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