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毫無所覺地從鳳無憂的目中滑出。
她從未感受過親情,可此時透過體內的另外那個靈魂,卻全都感受到了。
楚軒胡鬧,楚軒跳脫,楚軒根本不能算是個合格的父親。
可是……楚軒愛她。
楚軒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最疼女兒的父親。
甚至他為她想得如此周到,竟為她留下這樣一個龐大的寶藏。
她伸手抹了一把臉,才讓自己從那此記憶中抽離出來,又把目光看向楚軒懷里的女子。
她母皇死去的時候一定很安詳,因為哪怕面皮缺水緊繃,卻依然看得出,她是帶著笑容的。
鳳無憂的記憶里全是楚軒陪著她玩的樣子,對母皇的記憶反而不多,但印象中,她總是淺淺的笑著,寵溺地看著他們父女兩人胡鬧。
她的母皇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哪怕氣到極致,也只是輕輕地皺著眉,用不贊同的目光看著她和父后。
可是每到集會大朝,她遠遠地看著母皇身披藍金相間的皇袍,面對大臣的時候,她又會覺得,她母皇是全天下最威嚴,最有氣勢的人。
那樣的氣勢,就算是荷甲執兵的甘將軍,也比不上。
可是此時,她只是靜靜地靠在楚軒懷里,好像鳳無憂記憶里的那些,根本只是一場夢,從未發生,而她白色的發絲……
鳳無憂心頭一顫,再次往她的頭發上看去。
她母皇比楚軒還要兩歲,楚軒死時不過三十歲左右,尚且是一頭黑發,可她母皇怎么可能會是白色的頭發?
可是,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鳳兮然的頭發真的是白色的。
甚至,同為干尸,若是仔細去看,會發現她面容的皺縮程度,也遠比楚軒為甚。
發生了什么?
一個念頭飛快地涌入鳳無憂的腦海,讓她渾身都有些泛涼。
可是,她知道此時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事情的時候,就閉了閉眼睛,硬是讓自己不再去想。
“無憂……”鳳無憂已經看了好一會兒,蕭驚瀾輕聲問道:“他們可是你的……”
“是。”鳳無憂不等他問完就點頭:“他們就是我的母皇和父后。”
雖從未見過他們,也從未和他們生活過一天,可是見到他們的一瞬間,鳳無憂就在心里認下了他們。
蕭驚瀾頓時沉默了。
鳳無憂剛剛才想起她時候的事情,雖然猜得到她母皇和父后早已離世,可是這和親眼看到,還是有很大差別。
現在鳳無憂的心中,一定非常難過。
“無憂,你……”他想說些什么來安慰鳳無憂,但又不知該如何說。
有些悲傷,沒有經歷過,不會明白。
有些事情,就算經歷地過,也不可能百分百感同身受。
就如他父王剛剛去世之時,無論別人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
“我沒事。”鳳無憂深吸了口氣,才啞聲說道。
死生亦大矣。
可這世間,又有誰能逃得過生死。
她只是一時之間不能適應,可畢竟,他們已經去世了這么多年,她也從未與他們相處過,若說有什么走不出去的悲傷,倒也不至于。
她只是,有些感慨,有些遺憾。
“我們還是先看看楚……我父后的衣缽吧。”鳳無憂笑了一下,道:“他的性子最喜歡胡鬧了,不知道這次又安排了什么來整我們。”
這話,聽起來一點也不恭敬,可是蕭驚瀾卻只覺得心疼。
因為,鳳無憂這是把楚軒當成一個還活著的人在講話,仿佛她這么詆毀他,下一秒楚軒就會出來反駁。
也許,這是她時候常和楚軒玩的游戲,可是明明,無論她怎么說,都不會有人來反駁她的。
嘆了一聲,蕭驚瀾忽然上前,一撩衣擺跪在座椅正前方的蒲團上。
在椅子前方正放了兩個蒲團,蕭驚瀾就跪在其中一個上面,然后行大禮,下拜叩頭。
“蕭驚瀾……”鳳無憂詫異了,她上前拉著他:“你做什么?”
蕭驚瀾的性子向來最是桀驁,就算面對著西秦皇帝都不曾下拜,唯一跪過的人,怕是只有蕭老夫人。
而后來,在蕭老夫人做出那些事情之后,他便連蕭老夫人也不再跪了。
但現在,蕭驚瀾卻在這里跪下。
“你快起來!”鳳無憂低聲說道。
蕭驚瀾搖了搖頭,輕聲道:“本王娶你已久,可從未向岳父岳母稟報過,如今好不容易得見二位,這個禮,是本王該行的。”
鳳無憂心頭百味雜陳。
她是現代人,沒有見了父母要叩頭的習慣,可想不到,蕭驚瀾竟替她把這件事情做了。
蕭驚瀾已經跪下,原本,鳳無憂該和他一起跪下才是,可,她卻遲遲沒有動作。
她沒有這個習慣,而且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但落在別人眼中,卻只會以為,她根本不愿和蕭驚瀾行這個禮。
蕭老夫人病著,可卻時昏時醒的,在發現楚軒遺骨的時候,周圍吵得厲害,她也恰好清醒了一會兒。
看到鳳無憂沒有跟著蕭驚瀾跪下去,她心頭大急。
鳳無憂這是……根本愿意原諒瀾兒嗎?
這……這怎么可以!
她掙扎著要起身,驚動了一側的聶錚。
“老夫人,你要做什么?”都病成這樣了,這是要干嗎?
“賠……”蕭老夫人伸著手指向楚軒的遺骨:“我……親自……去賠罪……”
那些事情都是她做的,和瀾兒無關。
鳳無憂有什么氣,往她身上撒就行了,她現在,就去跪在鳳無憂父母的面前,向他們請罪,向鳳無憂賠罪。
看在自己父母的份上,鳳無憂并不能太堅持。
她的那點心思,聶錚一眼就看穿。
瞬間,氣不打一處來。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借父母來逼迫王妃,老夫人到底不能不能有點長進。
他一把按住蕭老夫人,冷聲道:“老夫人,我想女皇和皇夫,并不愿意看到老夫人倚老賣老,逼迫王妃!”
“你……”蕭老夫人頭暈得厲害,喘著氣道:“你胡說什么!”
這個大膽的奴才,竟敢這么說她!
還不快放開她,這是最好的機會,她若是不抓住這個機會,萬一鳳無憂再也不原諒瀾兒了怎么辦?
“老夫人,在你沒拿出真心之前,王妃什么也不會原諒。”聶錚的手牢牢地按在蕭老夫人肩上,恭敬又疏離地道:“老夫人病得不輕,還是好好休息吧!”
“你……”蕭老夫人還想要再說什么,可是她真的病的太重了,腦中一沉,暈了過去。
“聶統領……”一側的燕衛猶豫地叫了一聲。
這好歹也是王爺的母親啊,這么做,合適么?
聶錚淡聲道:“你們不必擔憂,此事,我自會去和王爺說。”
要打要罰,他都認了,可是,老夫人已經逼了王妃這么久,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去逼迫王妃。
王妃對親近的人心軟,老夫人沾了王爺的光,讓王妃一直顧念著不斷忍讓,那么就由他來!
這個惡人,他不介意當。
聶錚帶著蕭老夫人站的靠后,說話的聲音又,前面的蕭驚瀾并未聽到。
又或者,他就算聽到了,也當做沒有聽到。
但,鳳無憂直挺挺立在一邊的樣子,還是讓他眉眼黯了幾分。
那般俊俏的眉眼,黯下去的時候,仿佛連周圍的光都一起黯了。
不過隨即,他就是淡淡一笑。
“無憂,這是本王該行的禮數,所以這一次,你就當是本王在補上禮數,可好?”
鳳無憂心里糾結的難受,面對這樣的蕭驚瀾,她真的不知該怎么說。
不過蕭驚瀾卻沒有再等她的回應,而是恭恭敬敬在兩具骸骨跟前拜了下去。
三跪九叩,標準的大禮。
能讓蕭驚瀾跪下的事情,著實不多,能讓人看到他下跪的樣子,更是罕見。
可此時他這一跪,周圍好些人的心中,卻只有羨慕的感覺。
因為這么多人當中,也只有蕭驚瀾有在這兩具骸骨前下跪的資格。
叩過最后一個頭,蕭驚瀾正要起身,忽然椅子旁側啪的一聲,居然立起一塊木牌。
又來了!
鳳無憂撫了撫額,她早就猜到楚軒不會老老實實地把衣缽線索拿出來,可想不到竟是要人三跪九叩之后才行。
這個安排看似不合理,但若仔細想想,她是楚軒的女兒,多年之后乍見父母的骸骨,的確要行大禮,可若進來的是別人,卻絕不會對骸骨這么尊敬,所以,這個線索也是只為她而安排。
楚軒行事,著實將人心算到極致。
和楚軒一貫的風格一樣,木牌上也寫著兩行字。
“吾兒到此,隨意取用。若非吾兒,叩頭百下快滾,否則叫你尸骨無存。”
這話,寫的太囂張了!
若是磕頭百下把東西給了也就算了,可是偏偏,磕了還要人快滾,不然就要讓人家尸骨無存。
天底下,哪有人會這么做事的?
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簡直躍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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