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大道,  一輛黑色的跑車正在奔馳，轟鳴的馬達聲如嘶吼的猛獸，帶著萬夫不當之勇越過一輛輛正常行駛的車輛。

        “趕著去死啊！”

        “超什么超！”

        “啊！”

        “小心！”

        被擾亂的車流中傳來一聲聲尖叫怒罵，黑色跑車的主人卻充耳不聞,  只死死盯著前方,  眼底布滿血絲，混亂瘋狂。

        張猰緊咬后牙槽,  快點,  再快點，他心中唯有這一個念頭，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都是在逃離死神的迫近。

        然而,  這種開法，死神是追不上他,  他卻變成了別人的死神，人行道前,  突然變色的紅燈、急于過馬路的少女、與剎不住的車輪,  就要在尖叫中碰撞出凄慘的畫面。

        少女驚恐的表情在瞳孔無限放大，張猰猛然驚醒,  卻已經無力制作一切發生。

        啊——！在他無聲而又絕望的吶喊中，一道身影飛身從馬路邊撲了過來，一把推開少女,  翻身撐上車蓋,  直接貼到了車前的玻璃窗上。

        直到令人牙酸的“吱吖”聲響起,  張猰回過神，手忙腳亂打開車門，踉蹌著趴到蓋子上。

        “沒、沒事吧？120！我馬上打120！兄弟撐住啊！”張猰哭吼著掏出手機，但顫抖的手指麻木,  手機從指間滑落，摔到地上。

        絕望的情緒再一次排山倒海涌上來，他跪倒在地，捂著臉，發出一聲驚悚的嘯聲，把本來準備上前責罵的路人都嚇了一跳，紛紛退開。

        文燭玨無奈從車蓋上跳下來，蹲過去拍了拍對方肩膀：“沒事，我沒受傷，起來吧。”

        張猰被這一拍，腦中陡然清明，困擾他多日的血幕褪去，就好似從黑暗的密室來到陽光下。

        他渾身一抖，回想去這幾日自己的舉，無盡后怕從心中升起，突然眼角見到文燭玨要離開，幾乎想也不想上前拉住：“高人等等！高人救命啊！”

        文燭玨一頓，感應到有修士氣息已經靠近過來，心中一嘆，撿起剛才從塑料袋中滾落的甜瓜——他平凡普通的人類生活終究是結束了。

        心中其實有點小開心啦！

        ……

        在證道混元，于混沌中與通天相逢后，文燭玨與通天便雙雙攜手把家還。

        然而因他走得太遠，等他們回到洪荒，才發現三界已經變了模樣。

        人間與仙界相隔，仙人再不混居，壽命短暫的人族在無仙深干擾的情況下創造了璀璨的文明，走上了一條名為科技的道路，幾乎與文燭玨穿越前的那個世界沒什么兩樣。

        因這份勾起的懷念，在與天道達成和解后，他便與通天來到了人間界，決意過一段普通正常的人類生活。

        可惜，人類的生活并沒有記憶中那樣美好，比如，他現在甚至吃不起甜瓜！

        ——論兩個圣人靠搬磚賺錢養家的殘酷現實。

        默默拎著那袋沾了灰塵的甜瓜，文燭玨給警察交代了今天事情的經過后，留下地址，獨自回到他與通天租的小家。

        打開303大門，五十平米的房子陳舊雜亂，一覽無余，通天還沒有回來，文燭玨把瓜擱在廚房，坐在客廳的地毯嗑了一把瓜子，當他準備抓起第二把的時候，門把手了。

        文燭玨倏地轉頭，舉手大喊：“我不做凡人啦！”

        這樣被外人聽到會以為他腦子有毛病的話卻讓通天肩膀一松，他關上門，直接撲到文燭玨身上：“太好了！我早就想說，當凡人一點都不好玩，蟲蟲，快讓我安慰安慰你！”

        文燭玨笑嘻嘻推攘，終究敵不過通天的熱情，兩人尖叫笑鬧，要不是有靜音結界，非要招來投訴不可。

        等他們興奮褪去，客廳只余一地殘渣。

        “都是你。”文燭玨懶洋洋推了一下通天。

        通天不以為意打了個響指：“這個簡單。”

        轉瞬，一片狼藉的客廳恢復原狀，某些物品甚至比破壞前還要嶄新，仿佛被刷新了一樣。

        “總是痛快一次，真不容易啊，蟲蟲，你上輩子辛苦了。”通天不禁攬住文燭玨，在他頸脖蹭了蹭，要知道，因為要過“普通人”的生活，這些日子他連運都是克制的，生怕把家具毀了要買新的——他們沒錢啊！

        文燭玨回抱通天，一時無語，他想說其實人類并不會盡情運一回就拆家。

        不過回想這些日子啥都要親自手，既沒效率又沒效果，他還是恨恨點了點頭，確實，人類的生活真艱難，他都快忘記自己當初怎么掙扎求生的了。

        兩人溫存片刻，通天才想起一件事，他支起腦袋，握住蟲蟲一只手：“怎么突然不玩了，不是說要做一對真正的人類伴侶，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文燭玨對上他疑惑的雙眼，不由一陣心虛，他能說，其實他早就后悔了嗎？

        當初他們來到人間界，他便主提出要過人類的生活，不能使用法術，兩人除了取得身份，其他與真正的人類也沒什么不同。

        文燭玨當時心想，上輩子的自己是個真正的凡人都過得還行，這次雖然不用靈力，可身體素質在，總不會太差，肆意妄為固然爽，但那樣豈不是會特別無趣？

        高估了自己的文燭玨像主把難度調到地獄模式的玩家，與通天一頭撞進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族社會，然后終于找到了適合他們的工作——搬磚。

        沒辦法啊！他上輩子至少還有學歷，生活常識也不缺，這次卻相當于山溝溝出來的漢子，除了賣力氣，哪有一下子能養活自己的方法？

        他們固然不吃也餓不死，可說了要當普通人，當然要把普通人的一日三餐保持著。

        于是，仗著身體素質，文燭玨與通天加入了搬磚大軍，并且以遠超同濟的能力，很快賺到了房租，避免了流落橋洞的下場。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回顧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文燭玨不免有些赧然，也不知道他當時怎么就昏了頭提出那么離譜的想法，通天也不阻止，還跟著他搬了三個月磚，甚至混到了“磚草”的位置上。

        他清了清嗓子，把腦子里進的水晃出去，給通天講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你覺得那邊會有人找上門來？”通天一聽就知道他的想法。

        所謂“那邊”，其實就是尚且堅持修煉的人族，因為代表著國家的一股勢力，在天人之梯斷絕后，也還是與天庭保留著一絲聯系，并堅持不懈挖掘修道的好苗子。

        文燭玨今日的出手沒有遮掩，對方就算沒眼力看出深淺，肯定也會接觸，甚至會想把他吸納進去，畢竟他這樣的人在外，對那些人也是個麻煩。

        上輩子有沒有類似這樣的存在文燭玨不清楚，但這輩子，人間奇奇怪怪的發展卻與他有極大關系，因此他頗為好奇，在對方出現后，便沒有直接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跡。

        當然，他不想繼續“平凡”下去也是主要原因。

        作弊就作弊吧，他想，總比過窮日子強，神仙也怕窮啊！

        翌日，一名穿著黑西裝像是賣保險的墨鏡老哥敲響了303大門，文燭玨打開一看，正是昨天悄悄趕到的那位。

        “你好，我是談褚，我們能進去談嗎？”

        文燭玨讓開通道，對方為他的干脆吃了一驚，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

        接下來，便是一番你來我往的試探，文燭玨給自己編的故事是掉落懸崖撿到秘籍，雖然老土，但卻有效，而且解禁后，以他的能力，線索完全可以做的滴水不漏，自然不怕追問考察。

        談褚按著自己的膝蓋：“這么說，閣下從來沒有接觸過修真者？也不知道修行界情況？”

        “還有修行界？”文燭玨眼睛一瞪，裝出大開眼界的樣子，“我之前還以為那本秘籍是騙人的，等練出東西，又怕被人發現送去解剖，哪敢問人啊！”

        通天坐在一旁看著他的表演悶聲發笑，這表情，和他們上個月看的電視劇中一個幸運憨厚主角簡直一模一樣。

        文燭玨眼尾一抽，以談褚不可見的速度踹了他一腳。

        不知眼底下上演著穿幫戲碼的談褚默默點頭，這也符合他昨天收到的資料，他今天才上門，自然不是為了留時間給文燭玨休息的，而是把對方直接查了個底朝天，要不是這種經歷，怎么也說不通，對方會靠搬磚謀生啊！

        這簡直山里小子撿到秘籍自學成才后抱著金飯碗乞討。

        不過越是這樣越可信，自從踏入修行界后，談褚已經徹底明白，什么巧合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比如明明有當小白臉都能過得很好，卻跑去賣苦力，還身懷絕技，比電影都夸張。

        儼然被視為沒腦子修煉奇才的文燭玨，在談褚的介紹下以人類的角度了解了一番修行界的興衰史，結合他從天道得到的訊息，倒是有了一番新的感想。

        他當初為取出通天的那條鴻蒙紫氣，以人皇氣運為引，固然成了，但也給人族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本來，人族的那條鴻蒙紫氣九層被三皇帶走，以肉身鎮壓人族氣運，但也讓人族仙脈不昌，難以得道。

        等通天的紫氣補充后，補足人類短板，人族因此有了一段人人如龍的盛世。

        百家爭鳴，爭的不僅學問道統，也是修煉資源，氣運所衷！

        那是人族最繁華的時候，談褚盡管未能親身經歷，說起來卻滿是贊嘆渴望。

        “那現在怎么沒聽說修煉的事情？”文燭玨深諳捧眼之道，連忙追問。

        談褚臉色一沉：“還不是魔族！”

        他咬牙道：“魔亂人心，掀起大戰，為了避免人族被魔族侵擾，天帝分割三界，斬天梯、斷道統，才有了修真不顯。只是，魔族還是沒有放棄，甚至蠱惑一些人類，在海外建立了他們的國家，亡我人族之心不死，昨天那個張猰，就是沾了魔氣，差點釀成慘案！”

        他聲音越來越高，義憤填膺，看來是真認為如此。

        文燭玨眉毛一挑，看來這便是差別了，其實在天界，人族才是滋養魔族的溫床，所以分隔兩界跟保護人族沒啥關系，是洪荒為了自保。

        人族重欲，跨入修行一道也未能克己，魔界本來就是吸取洪荒陰暗而生，人族越強，魔族便也跟著壯大。

        到了百家爭鳴那時候，魔界之勢前所未有，心魔侵擾，連仙神都不可避免，于是西游量劫再起，只是這一次，目的不是為了大興佛家，而是對抗魔族。

        不得不說，準提、接引還是有兩把刷子，在被紅云暗算，失去紫氣跌落境界之后，他們抓住魔族這個機會，創造了一門專門針對魔族的功法，勉強維持了西方教不散，并且在魔族之難中艱難壯大。

        為了幫人族對抗魔族，女媧設計西游，以她遺落的那塊補天之石為線，引西方教那門功法入人族，專門抵御魔族入侵。

        不過，盡管西游最后成功了，但人界還是被劃了出去，因為魔族汲取的是人心的陰暗，而人族修行卻需要靈氣，洪荒破碎，修煉的人族越來越多后，靈氣已經無法供養那些修士，爭斗資源只會讓魔焰更加熾漲。

        分隔的人界幾乎成為末法之地，也讓斬斷了魔族的迅猛擴張，畢竟魔族的養分是修行者的陰暗面，普通人再多，也是杯水車薪。

        看著談褚還在憤憤不平，文燭玨也沒了興趣，如今要指望在人間界修出個成果，還不如指望被天庭點仙使選上呢。

        哦，點仙使前身就是楊戩他娘云華公主做過的工作，給天庭找苦力，不過如今天庭不缺人，人族自負盈虧后，昊天終于能夠按時下班，自然也就不需要招人了。

        這也沒什么不好，文燭玨心想，他上輩子，人類不修真，不是一樣過得很好。

        只是對于這些半只腳踏入修行界的人來說，看不到前路，確實有些絕望。

        打斷對方的絮絮叨叨，文燭玨維持人設，一副沒頭腦的樣子：“進你們那什么修行界，包吃住嗎？”

        談褚話音一頓，抽搐著嘴角，搖頭：“不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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