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只是信仰崩塌;只是心有不甘
林弦的面色陰翳。
他現在算是知道了,為什么“生人鬼差”除了罰惡之術外,還要掌握“賞善之術”!
因為陰曹地府的,罰惡司和賞善司都不靠譜。
能自己干,就別他媽的指望陰曹地府的其他鬼吏……
賞善之術,再難……也沒有還債難吧。
他能打好幾份工,還他爹欠下的債款;林弦不信,自己研究不明白一道術法!
“魏若來,你放心,我接了你的懸賞,這件事我就能處理。”
“我打工最大的特點,就是兢兢業業,絕不讓客戶失望。”
魏若來錯愕的看了林弦一眼,笑出了聲。
“你有這份心,就代表我沒看錯人。”
“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幫我們把我們的仇人找到。”
“他們欠我們的債,得還!!!”
林弦點了點頭,他雙臂環胸,摩挲了幾下自己的下巴。
“有道理,但是這些王八蛋,吸血鬼,不是都移民去國外了嗎?為什么會扎堆回來?”
而就在這時。
那群鬼工人的身后。
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鬼差大人,我曉得!”
“我知道為什么?”
林弦循聲望去。
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壽衣,皮膚黝黑,身體干瘦,身形佝僂,看上去,死亡時大概六十歲左右的老人。
他正笑盈盈的,往林弦面前擠。
“不好意思,讓一讓哈,工友。”
“借過一下啊,老鄉。”
“不好意思哈……鬼差同志,剛剛你們的對話,我聽了個七七八八,這些工人兄弟,心中的怨懟,也猜了個大概,這才腆著臉,擠過來的。”
林弦看著這個鬼老人,挑了挑眉。
“我好像不認得你。”
那個鬼老人,笑瞇瞇的。
“不認識,正常!”
“我前天才過來。”
“但這家殯儀館里的亡魂,都在說您的好,說您幫一個老兵伸冤,幫倆孩子出頭……”
林弦低聲咳嗽了兩下。
“我是收了錢(陰德)的,只是不是從亡魂身上收取罷了。”
“我只是盡力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那個皮膚像黑炭一樣的老鬼,微微躬身,對著林弦作揖。
“無論哪個年代,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都是了不起的事,尤其是身居官位……陰曹地府的官位,那也是官……”
林弦錯愕的指著自己。
“我?官?你是在說我嗎?”
“我就是個打工的!”
“有消息你就說,這里的所有鬼工人,都能記得你的好;人情世故那一套就算了……我在陰曹地府,根本沒有人情,所以也搞不了“事故”……”
林弦沒有說謊。
他干鬼差干了這么多年,今早才剛剛,從九品鬼差,升至八品鬼差。
其他鬼吏,目前一個不認識……陰曹地府所謂的官場,他根本沒擠進去過!有名有姓,傳說中的鬼吏,從判官到十殿閻羅,他倒是,用臟話,問候了一個遍!他甚至擔心,自己以后品階高了,其他的鬼差,會不會給自己穿小鞋……
黑皮老鬼,嘿嘿笑了兩聲!
“大人公正!”
接著,這位黑皮老鬼,又轉頭看著身后的鬼工人。
他的臉上,竟然露出復雜的神情。
“諸位的仇人,具體是誰,我不知曉。”
“但我知道,為何諸多,潤到外國的富賈,最近突然回國。尤其是當年那些卷錢跑路的畜生。”
黑皮老鬼的聲音頓了一下。
“因為國外,最近由老美牽頭,發布了一條新的法案,叫什么,細分法案……”
“就是把在國外的那些亞裔,按照原籍細分登記……鬼子就是鬼子,棒子就是棒子,華裔就是華裔……”
一個穿著軍大衣的工人鬼魂,撓了撓頭。
“就因為這個,我們當年那外號周扒皮的廠長,因為這個,就回國啦?”
黑皮老鬼,一拍大腿。
“就是因為這個!我家小區,有一戶新搬來的人家,之前也在國外,就是因為這個回國的。”
“我沒死的時候,跟他們嘮過。”
“亞裔,在國外,本來就不怎么受待見!這個法案一出,不少亞裔,人心惶惶,尤其是二十來年前,從咱國內,移民外國的那幫人……”
“出臺這法案啥意思啊!為的就是割你們這幫亞裔的韭菜呢。”
“這種事,那些洋人,干過不止一次了!”
“當年打仗,美軍參戰后,移民美利堅的鬼子,就被剝奪資產,關了起來。我樓下的鄰居跟我說,當年,洋人具體執行的措施是:限期四十八小時處理所有個人資產,然后到集中營報道……這個法案出臺后,據說國外的不少老黑,就盯著華人華裔搶!有錢的,沒錢的,都不放過!”
林弦微微皺眉。
“所以,這幫吸血鬼,賣國賊,害怕被洋人割韭菜,就跑了回來?”
黑皮老鬼,點了點頭。
“我猜測,大抵是這樣的。”
“尤其是當年那些卷錢跑路的廠領導,他們本來就沒有一技之長,在工廠里,要么是關系戶,要么是蛀蟲,跑到了國外,一直吃老本!”
“現在洋人要割他們的韭菜,他們可不就跑回來了嗎?”
林弦咬著牙。
“他們跑回來,就不怕被抓嗎?”
黑皮老鬼,擺了擺手。
“改頭換面唄,人是回來了,戶籍還在外國呢。”
“名字什么的,也都改了,劉大花,變成了瑟琳娜;孫剛,變成了孫保羅;張翠花,變成了張瑞恩……”
“人家早就不是什么工廠領導了,他們是衣著光鮮的,回國華僑啦!”
林弦的拳頭不自覺的握緊。
他看著那些鬼工人身上的破衣爛衫,那棉絮都鉆出來的軍大衣。
“好啊!好一群衣著光鮮的,回國華僑……”
“你為什么對這些事情,這么了解?現在又站出來?”
黑皮老鬼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他的脊背佝僂著,抬手指著周圍的鬼工人。
“能因為什么……我和他們是工友唄。”
“他們一進來我就認出來了,不少,應該是我東北的老鄉!”
“只是我比他們幸運!下崗后,沒死……做了點小生意,開了個小工廠。”
黑皮老鬼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心酸。
“我當年,是在炭黑廠,沒下崗前,廠里的大家伙兒,生活地很辛苦卻很充實。大伙兒都是樂呵呵的!”
“每天下班從碳黑生產車間出來后每個人比黑人還要黑,然后大家都去廠辦澡堂洗澡,大澡堂里,男人們互相搓澡,嘮嗑,扯牛皮,洗完澡后,大家,從澡堂里出來,則仿佛獲得重生一般,回家,看電視,吃飯,老婆孩子熱炕頭。”
“而孩子們大多在寫作業,寫完的開始出來踢球,用仿真手槍對射。夏天里男人們會聚在蛾蟲飛舞的路燈下打牌,每個人都得意地叫嚷著,用白天沒有消耗完的精力猛地把牌甩在桌子上。興盡之后回家睡覺,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但是一切最終還是被毀滅了。電視上,循環播放,《從頭再來》的時候;小品里,吆喝“我不下崗誰下崗”的時候;報紙上的專家們,天天說,工廠,效益不好,要改革,要犧牲,要下崗,會陣痛的時候……”
“我們這些煤炭工人,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
“廠子在一個冬天,被勒令關停了,接受整頓!”
“整頓的結果,就是我們廠,被賣給了一個南方的商人。但是資本家并不生活在一個田園詩的天地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決定了要有一大批四十多歲正值壯年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女人們必須滾出他們賴以生存的環境。”
“廠里的工人們,是父母,也是子女,但在那一年……我們再也不是工人了!大多數工友,都沒有其他的謀生技能,再學習新的本領也太晚了。”
“下崗,是一種集體的絕望。”
“我當年,原本是工廠的生產調度主任,但是也沒能在廠子里留下來,我失業后,為了一家老小,做了許多買賣,干過燒烤,收過廢品,倒騰過鋼材,用了十來年,終于有了自己的一個小工廠,雇了幾個人一起生產,臨死之前,倒也過得還行!”
“但想起當年,還是覺得難過啊……”
“就去年,老家的一個老兄弟,過來找我,他找我喝酒,白酒沒喝幾杯,他就哭了……他說當年的兄弟們,現在混得有多慘……”
“廠里的下崗司機,小張,沒錢買車,只能買一輛小三輪上街拉客,沒準哪天被罰的錢比一天掙得還多。”
“之前樓上的老李喜歡釣魚,有時候釣的鱉摔到我家院子里還能被我的貓兒捉住。他下崗后總是喝酒。”
“對門的老趙,本來是一個手藝精巧的人,他下崗后總是與老婆吵架,然后喝酒,或者喝醉了再與老婆吵架。”
“還有我家隔壁的那對小夫妻,兩人都是廠工人,原本如膠似漆,下崗后,兩人再也不膩歪了,每天都上街,找零活,深夜才回家。”
黑皮老鬼的聲音頓了一下。他越發的佝僂和落寞。
“他們都死了。老李死于肝病,老趙酒后被老婆關在門外凍死,司機小張怎么死的不知道。”
“隔壁家的那對小夫妻,無權無勢無錢,打零工掙的一點微薄工資,都不夠買煤錢,據說,有一天,他們上街路過熟食鋪子,家里六歲小孩要吃雞翅,沒錢買,被熟食鋪子老板冷嘲熱諷,那對小夫妻,回家后拿出僅有的二十三元錢,給孩子買了雞翅吃,然后全家跳樓自殺。 ”
“當年,大家被趕出工廠的時候,都已經死了一半。”
“我家,現在在京城郊區生活,但在瀕死之際,我腦子里,都是當年的工廠,都是當年的工友……我的那些兄弟們!我們在廠里,一起燃燒了自己的青春。”
黑皮老鬼,此刻的情緒激動。
他抓著一旁一個穿著軍大衣的鬼工人,像是拉住了自己工友的手。
“我不甘心的是,我后來才知道,向上頭,申報,讓我們廠,停產的,就是我們廠里,自己的廠領導!!!他也是從職工爬上去的!”
“我他娘的,很想問問他,砸掉幾千人的飯碗是什么感覺。特別是這些人中還有不少伙計與他熟識。我也想找他算賬……可惜我沒這個機會了,因為他當年,與一位搞石化的商人一見如故,并偷轉了廠里,幾千萬的廠款給對方,希望那個石化大亨在我們當地,開辦一個石化工廠,他算是石化工廠的股東。”
“可石化工廠沒辦起來呢,那個石化商人就消失了……捅了大簍子的廠領導,傻了眼,為了保住他狐朋狗友們所謂的大局,廠領導,在接了一個電話后,從一個超市的頂樓跳了下去,他就像老李家摔下的那只老鱉,直直跌落,一命嗚呼了。”
“我有時候就想著,這王八蛋,雖然他的肉體止于地面,但他的靈魂,一定直達地獄,他一定要向牛頭馬面好好交代一番了。祝地獄里廠領導的油鍋一直是熱的,腸子永遠都抽不完。”
黑皮老鬼,憤恨的咒罵。
但他的咒罵聲中,分明帶著哭腔。
周圍的工人鬼魂,也是神色凄哀,嗚咽一片……
魏若來幽幽的一嘆。
他看向林弦,聲音嘶啞。
“幫幫他們……這些鬼工人,都會記得你的好。”
林弦摩挲了幾下自己的褲兜。
他覺得心頭堵著一口氣。
他想要抽煙或者喝酒。
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其實從未抽過煙,酒也沒喝過幾次。
“太分散了……這些位“廠領導”,得一個個,挨個找啊!”
但就在這時。
那黑皮老鬼,忽然回過頭來。
“我樓下鄰居,跟我提過。”
“那些近期回國的華人,他們有微信群,據說還有定時的線下活動。”
“我他娘的一早就盯上他們了。”
“就想著,要是能找到證據,我就報警,把他們全都抓了。”
“但沒想到,計劃的挺好……人先沒了!”
“娘希屁的,我這不爭氣的老東西……”
林弦看著眼前的黑皮老鬼,神色柔和下來。
“你叫什么名字呀?”
黑皮老鬼抬起頭,又把脊背挺得筆直。
“煤炭廠工人,郭寶剛!”
可,郭寶剛的“神氣”沒有持續多久,他就又低下了頭,就像他記憶里,坍塌的工廠一樣。
“我瀕死的時候,家里人其實,過得都算不錯。”
“可我就是想為當年的工友們,討個公道……我們夏天時曾一起打牌,冬天時一起嘮嗑扯淡,誰家有困難,大家伙兒都過去幫忙……我們在工廠里時,親如兄弟……工廠倒閉后,我們各奔西東……老得老,死的死……”
郭寶剛忽然嘿嘿干笑了兩聲。
他用一種詼諧的音調,高聲開口。
”十八歲畢業我就到了自行車廠。我上過三次光榮榜,廠長特別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組長。領導一直跟我談話,說單位減員要并廠,當時我就表了態,咱工人有事自己扛,我不下崗誰下崗? ”
“我們這些,曾經的老工人……也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只是……信仰崩塌,心有不甘……”
“下崗也就罷了!工人們的救命錢,那些畜生,憑什么拿走……多少工人因此活不下去!我們是工人……當年的廠里貼著口號……勞動最光榮,工人最偉大!怎么最后,偏偏欺負的就是我們這些工人呢。”
(https://www.dzxsw.cc/book/32981106/3636597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