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我死國活;憑什么畜生能回家,我的家呢
面包車里,坐在駕駛位上的陳芷蕊,依靠車燈的照耀,也看見了前方道路上,哭泣的老嫗。還有把老嫗團團圍住的那一群中年男人。
陳芷蕊的面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她先是狂按喇叭。
隨后一腳剎車。
直接把面包車停止了那群中年男人的前面。
其中一個穿著白襯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被嚇得面色慘白。
因為剛剛,差一點,他就被面包車的車頭給撞到了。
而與此同時。
面包車的駕駛位車門和副駕駛位的車門,同時開啟。
陳芷蕊和林弦,幾乎是同一時間從面包車上跳了下去。
林弦徑直的走向那個老嫗,把老嫗護在身后,隨后皺著眉,面目猙獰的瞪著那些把老嫗團團圍住的中年男人們。
眼前的具體情況,他雖然還不了解。
但這個老嫗,一定和那個從小廟中,那無頭的亡魂,關系匪淺。
魏若來跟在林弦身后,聲音低啞。
“那座小廟,就是我記憶里的城隍廟……可我記憶中,高祖興的亡魂,是有腦袋的。”
林弦暫時沒空回應魏若來,但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必須護住老嫗。
他抬起頭,怒目圓睜。
“干嘛呢?”
“鄉間小道,就隨便欺負老年人?”
“害臊不害臊?”
陳芷蕊也站到林弦的身邊。
“諸位剛剛的所作所為,都已經被面包車上的行車記錄儀拍攝下來了。”
“我覺得還是報警吧。”
“你們剛剛的行為,涉嫌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隨后陳芷蕊又瞥到了。
這群中年男人的最中間的那個梳著三七分頭發,帶著圓眼鏡的中年男子,手里一直掐著的合同紙。
所以她又補充了一句!
“脅迫他人簽訂合同,構成強迫交易罪,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那名頭發梳成三七分的中年男子,立刻把手背到身后,那張合同紙,也被他藏了起來。
而更讓這群中年男人心慌的是。
林弦和陳芷蕊沖出來后。
從那輛面包車上。
又跳下來四個彪形大漢。
他們的肩上扛著攝像頭。
鏡頭直接對準了那些中年男人的臉。
那些中年男人,立刻遮臉的遮臉,低頭的低頭,還有的竟然想用手把攝像頭的鏡頭擋住,但卻被李虎直接打掉了他們的手掌。
他們只能開始叫罵。
“不要拍!你們憑什么拍我的臉。”
“你們這是侵犯我的肖像權。”
“你們是記者?他媽的,誰找的記者?”
“我們可沒動那個老太婆,我們就是找她簽個合同。我們全程都沒動她一下。”
“有話咱們好好說,別動不動就拍臉。”
……
林弦眼神冰冷的看著這伙人。不由自主的嗤笑一聲。
“有話好好說?”
“這時候知道有話好好說了?”
“你們剛剛欺負這位老婆婆的時候,怎么不知道有話好好說?”
頭發三七分,帶著圓眼鏡的那個中年人,一下子就急了。
“誰說我們沒有好好說話?”
“我們和她一直在友好的溝通和交流。”
陳芷蕊也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是嗎?”
“這位先生,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是厲害。”
“可我分明看見,這位老婆婆,哭得肝腸寸斷!”
“這真的,和你們沒關系?”
隨后,陳芷蕊,又扭頭看向那個老嫗。
“婆婆,您自己說,他們看著你,不讓你走,是為什么?”
“你不要害怕,我是律師。”
身材矮小的老嫗,粗糙干癟的小手,死死抓著手里的花籃。
她的眼淚,這一刻,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顫顫巍巍的抬起手。
指著身后的那間小小的廟宇。
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嗚咽著開口。
“他們逼我同意,拆了這座小廟。”
“這小廟……不能拆!”
“里面供的,是打鬼子的英雄。”
梳著三七分頭發的中年,一下子惱火了!
“去你媽的,死老太婆。”
“你別瞎造謠。”
“攝像頭可是在這兒拍著呢。”
“我們查過縣志,里面根本沒有關于這座破廟的記錄。”
“這廟是你私建的,為的就是占地。”
“你這個死老太婆,看著老實,怎么那么惡毒呢?”
“就算沒有我們,這座破廟,也是私建的,是違章建筑……遲早要拆。”
被咒罵的老嫗,聽到小廟,遲早被拆,一下子就慌了。
她抓著籃子,不停擺手。
“不能拆……”
“求求你們別拆掉這座小廟。”
“這座小廟,是我活著的最后念想了。”
那名梳著三七分頭發的中年男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竟然主動轉頭,看向李虎的攝影機。
隨后抬手指著眼前的老嫗。
“看見了吧!”
“這死老太婆說漏嘴了吧。”
“這破廟,就是她私建的。”
“什么打鬼子的英雄!”
“都是瞎編的。”
“里面就一座沒頭的塑像。”
“我不知道是誰把你們這群記者找來的。”
“但你們隨便去鎮子里問問,整個鎮子的人,都可以作證。”
“這死老太婆,幾十年前就有幻想癥。”
“她總是跑到這座小廟里,躲在管那破廟里的無頭雕塑,叫“哥哥”!尤其是打雷下雨天。”
“她年輕的時候,鎮子里的人,就覺得她是個瘋婆子。”
“不愛說話,這么多年也不嫁人,就守著這座破廟。”
“我跟你們講,鎮里這些年,已經很照顧這個瘋老太婆了。”
“我叫王恒志,是鎮里,正兒八經的企業家,鎮里的幾家酒樓還有農家樂,都是我開的。我敢為我說的每一句話負責,你們問問這個死老太婆,她敢嗎?”
頭發梳成三七分的中年男子,越說越得意,下巴也越揚越高。
“還有這個破廟!”
“我都懶得罵。”
“幾十年前,這座小廟,還是有不少人來祭拜的!村民們,信了這個死老太婆的鬼話,以為這廟里,供奉的真的是一位先烈。”
“可漸漸的,大家發現了不對勁兒……”
“這廟邪門啊!”
“鎮里最邪門的就是這破廟。”
“好幾次,鎮里的孩童丟了,都是在這破廟門口找到的。大家伙都懷疑,這廟里有臟東西……那臟東西,把鎮里的孩子,拐到了這里。”
“要不是那群孩子的家長,把孩子及時找到,那些小孩子,沒準都在這座破廟里遇害了。”
原本只是嗚咽的老嫗,這時忽然不哭了。
她本來渾濁的雙眼,此時直勾勾的盯著那個頭發梳成三七分,帶著圓眼鏡的中年男人。
她的表情。
讓原本得意的王恒志,有些發怵。
“你瞪我,也沒用……這就是一座破廟……你沒有證據證明……”
可王恒志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
讓所有人震撼的一幕出現了。
那個矮小的,之前只知道哭泣的老太婆。
這一刻,竟然像瘋了一樣,用自己的腦袋,狠狠地向著王恒志的胸口撞去。
她像一只老邁,又憤怒的兔子。
對著王恒志,又抓又咬。
林弦連忙靠過去,想去拉住老嫗——他不是想阻止老嫗打架,而是因為老嫗太過老邁,他擔心老嫗在和王恒志扭打的時候,那名老嫗受傷。
可就在這時。
林弦看見了,老嫗的臉上,悲慟凄苦,遠超憤怒。
“不準你侮辱我哥哥!”
“他是保衛金陵城的英雄。”
“他沒被記在縣志,是因為,他本來也不是溪喬鎮人,他當年因為不肯隨部隊投降,和幾個要好的戰友,叛出了部隊。”
“他們為了保衛金陵城,全都戰死了,身子被剁成了肉泥……腦袋也被砍掉了。”
“他殺了很多鬼子,救了很多人的!”
“他把很多學生,孩子,都護送到了安全區啊……”
“我當年,好不容易,跑到安全區的時候,一個叫“李雪如”的女學生,親口告訴我的,我的哥哥,是個了不起的戰士。她就是被我哥哥救下來的……”
“我家里,本來有我哥哥,當年當兵的照片的……有的!”
“可是鬼子殺進來的時候,我家被一把火燒光了,什么都沒了。”
“只有我記得他……”
“他叫高祖興,是當年八十八師的一名戰士,他不是叛逃的士兵,他是英雄!”
“為什么,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為什么不相信啊……”
那個老嫗的聲音越發撕裂。
林弦連忙拉住老嫗。
他們的身后,有晚風,穿過那座小廟,風穿過廟堂,發出類似“嗚咽”的呼嘯聲……
那呼嘯聲,也帶著悲涼。
那老嫗依舊死死盯著王恒志。
這一刻,老嫗,披頭散發,像是真的瘋了一樣。
她竟然去扒自己的衣服。
林弦連忙拉住。
可老嫗還是趁機解開自己衣領的扣子。
露出滿是褶皺的皮膚和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為什么不信?”
“你看看我啊……”
“看看我身上的傷疤。”
“我家當年,就住在金陵的繡花巷。”
“鬼子打進來前,我哥費了好大的勁兒,給家里遞來了一封家書。”
“信上他說,倭寇已殺到金陵城外,部隊長官,雖明面上,做出與金陵共存亡的樣子,但私自都為自己準備了退路,金陵不見得能守住,望二老快帶弟妹,出城逃難,以保平安!至于不孝子,高祖興,只能愧對二老養育之恩,敵攻勢未衰,前途難卜!兒自參軍以來,已決心,以死報國!決不投降!若能死在抗戰報國前線,榮幸之至。堂堂軍人,決不貪生怕死而負國家民族,我死國活,我國家,絕不會亡!”
老嫗哭得越發大聲……
“可那封家書,送到的太晚了……”
“我爹娘,準備好一切,準備逃難出城的時候。”
“那群惡鬼,已經殺進來了。”
“他們沖進了我的家。”
“我跪在地上,求鬼子,不要殺我的爸爸,他們打我,把我的耳朵打出血來,他們又把我抓到外面,一個接一個的過來……他們都欺負我。”
“我媽媽倒在血泊里,她還沒死,眼睛看著我,眼淚直掉!”
“之后他們又把我抓到一間小屋子,里面都是,和我一樣,被抓來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我在那里面待了七天,滿身的傷疤,腿也斷了……”
“我閉著眼,不說話也不反抗,他們以為我死了,就把我扔到了外面的死人坑里。”
“那天下雨,他們沒來得及掩埋。我就爬了出來,爬到了河邊,又沿著河道爬,一路爬到了洋人建的安全區……”
“可那一路上,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了。”
“很多同胞都死了。”
“那些死去的人,是我的同胞,也是你們的……”
“投降的軍人,平民,老人,婦女,孩子……他們都不放過,他們的刺刀上,掛著還不足月的嬰兒的尸體……”
“后來,又過了很多年……”
“我們終于打贏了。”
“戰爭結束了……”
“他們投降了,投降的鬼子,可以坐船回家了……”
“可憑什么呀,憑什么?鬼子殺了我們那么多人,打敗了,槍一扔,就不打了!回家?連畜生也要回家?畜生都可以回家,可我的家呢?我家里八口人,就只剩下我還活著了……只剩下我了。”
“我沒說胡話,我不是瘋子……”
“真的沒證據嗎?我就是證據,我是證據……”
“你看看我呀,我……就是證據!”
玄青色的夜幕下。
小廟前。
那名老嫗,沒了力氣。
哪怕林弦拉著他。
她的身體,也無力的往下滑落。
只有她的哭聲,仍舊尖厲的直沖天幕。
她哭著……
哭得撕心斷腸,撕肝裂肺。
哭得陳芷蕊別過頭去,偷偷抹眼淚,哭得林弦咬著牙,神色悲涼。
哭得原本神色得意的王恒志,張大了嘴,他茫然無措,只敢低頭看自己的皮鞋。
哭得周圍的人,都低下頭去,不忍卒聽。
哭得穿過小廟的風聲,呼嘯得更加尖銳,似乎那座小小的廟宇,也在跟著老嫗,一起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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