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清“之視民如草芥,則民視”清“如寇仇!
林弦的表情逐漸恢復如常。
他倒吸一口涼氣。看著對面的張云匪。
“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我就是個小小的鬼差。”
張云匪,此時卻再次咧嘴笑了起來。
“事在人(鬼)為啊,大人!”
“這片大地上,當年的星星之火,不也燎原了嗎……”
張云匪一邊說著。
一邊把自己手里的大刀,倒插在地上。
隨后他一只手,開始在自己的胳膊上——從自己的小臂開始,勾畫符箓。
““誅血心咒”的構建,需要一些時間。”
但就在這時。
張云匪注意到,林弦在他勾畫符箓的時候。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林大人,對我,還是不信任我?”
林弦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自己手里的那把步槍。
張云匪,無奈的一笑。
“大人如此反應,倒也正常。”
“畢竟防鬼之心,不可無。”
林弦盯著張云匪頭頂的白頭巾。
“剛剛你一提到大清,臉上的表情,就會有細微的變幻。”
“你似乎對清王朝……恨之入骨。你到底什么人?”
張云匪手上,構建“符箓”的動作沒停。但他卻垂下眼簾,不再和林弦對視。
“很多年前,大概一百五十多年前吧。”
“我還不叫張云匪,我叫張御州……“御”,護衛防守之意;“州”,神州大地,御州,御州,意思其實是,于家為國,護國佑民。”
“這名字是我祖父起的,他希望我能忠君報國……只是當年的這國,是大清朝的國,我祖父效忠錯了對象。”
“我祖父,嘉慶年間生人,在道光年間,高中進士,曾跟隨,那位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姓林的大人,禁煙銷煙。”
“祖父當年常說,“洋人鴉土,毀大清之根基,若猶泄泄視之,是使數十年后,中原幾無可以御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他追隨林大人,所行之事,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
張云匪說到這里,忽然笑了起來。
“我的祖父,那時還沒意識到,大清朝,已經腐朽到了根里……早就沒救了。”
“銷煙后沒多久,那群洋鬼子就被激怒了,他們開啟了和大清的戰爭,我祖父被派遣去抗擊洋寇……在當時大清的海疆上,祖父和那一眾守將,看見那從海上駛來的鐵甲船,都驚住了,祖父想組織士兵抵抗,但其余的守將,尤其是那些八旗貴族子弟出身的守將,沒見過洋人的鐵甲艦,他們沒想到那鐵甲船,竟然如此的船堅炮利,他們甚至認為,那是洋人使用的“邪術”。于是守將們,組織士兵,開始在城內搜集婦女所用的穢物,將這裝滿污穢的馬桶放在一排木筏上,做成“糞船”沖擊洋人的大鐵船,以求退敵!”
“還有的守將,讓士兵,去獵殺老虎,他們堅信,把老虎頭骨投入水中,就能激怒“龍王”,以此掀翻“夷船”……但臨海一帶,哪有老虎出沒……底層士兵,找來幾塊狗骨頭,那些守將,竟然也信了……”
“結果洋人的鐵船一開炮,大清水師的木船,在海上,全都化為浮木殘骸……臥尸無首覆船同!”
張云匪,笑著搖頭,眼中滿是憤恨與無奈。
“擋不住,洋人的堅船利炮,大清水師,只能撤退,等退到了岸上,那些大清的水師軍官,扭頭就跑,但為了給自己脫罪。”
“還沒等撤退到安全地帶,他們就把戰敗的罪責,推給了底層的軍民,那些清朝貴族出身的水師官吏,剛從海上敗退下來,竟立刻宣稱:粵民皆漢奸,粵兵皆賊黨。故而大清水師戰敗,非水師之過也……攘外需先安內……”
“所以那些打不過洋人的大清水師官兵,舉起屠刀,對準了,沿海一帶,本地的官兵百姓……”
“我祖父,在軍中,人微言輕,他錯愕的看著眼前的荒唐,想要阻止,卻無力回天。”
“他只把自己看到的一切種種,都記在自己的“回憶錄”里——他在回憶錄里寫,水師官兵與當地官兵,百姓,火并——往往兵勇互斗,放手殺人,教場中死尸不知凡幾,城中逃難之人,兵勇或指為漢奸,或奪其財物,城內洶洶,幾于機變;官兵殺人食人肉,挺刃莫敢相枝梧,賊未及討民被屠……徒有剿夷之名,反有害民之實,動輒欺良,濫冒邀功,種種罪惡,法數難堪!”
“他還曾親口跟我說,洋人登陸海岸后,水師官兵,往北而逃,洋人,立即占領了城外位于高處之村莊,在這過程中村莊里的居民們的表現竟是在大街上站著,一邊冒著危險觀看洋人與他們的同胞——大清的水師官兵,戰斗,一邊非常鎮靜的端著碗吃飯。”
“祖父說,他看著村中那些百姓的模樣,痛心疾首——國之視民如草芥,則民視國如寇仇。”
張云匪說著,說著,又嘆了口氣。
“打了幾場敗仗后,大清投降了。”
“我祖父本來在當時的水師軍中,只是一個人微言輕的小官。”
“但水師中的官吏,多為八旗貴族子弟,他們不會承擔罪責……最后這戰敗的罪責,經過層層推諉,竟然落到了我祖父頭上!”
“他們竟說我祖父……是漢奸!”
“我祖父,是漢奸?”
“那些貴族子弟,帶頭往北逃的時候,是我祖父這個文官,帶著他的親信,和那些洋鬼子對抗,他滿身的傷疤,缺了一條腿。結果,那些帶頭逃跑的貴族子弟,不是漢奸,我祖父,倒成了漢奸。”
張云匪,氣極反笑。
“我祖父,被關押進大牢。”
“關了幾年,家里散盡家財,才把他換出來。”
“雖然出了大牢,但他也沒了官位,孑然一身,帶著我們一家人回了老家。”
“老家,在魯東,樂昌一帶,老家還有祖宅和一些良田,一家連老帶少,不到十口人,雖然不見得富庶,但至少不至于餓死……”
“回到老家的第二年,祖父就死于病榻,他死時,還跟我說,無論如何,張家子弟,應銘記祖蔭,勤勉讀書,忠君報國!”
“他至死也沒下定決心,告訴自己,大清已經完蛋了,那樣的王朝,不值得他效忠。”
“祖父的話,我爹記在了心里,他努力種田,讓我拼命讀書,考取功名,為我祖父平反……至于家中眾人的生活,有那幾畝良田支撐,應該是不必擔心。”
“但他錯了。”
“大清沒戰敗之前,農戶的各種苛捐雜稅,本就不低,戰敗之后,各種雜稅,竟然翻了幾番;當年樂昌一帶的知府,也是個八旗貴族子弟,他一邊幫大清收稅,一邊為自己斂財。”
“當地的土地豪紳,更是爭先恐后的巴結他……他們狼狽為奸,
“那位知府大人,斂財的手段高明,心腸更是狠辣,樂昌一帶,當年有大量未開荒的荒地,攥在朝堂手里,知府大人,就先把那些不好開墾,并且就產量極低的荒地,先都放給當地豪紳,豪紳們,收了土地,又轉頭把這些荒地,賣給農民!”
“當地農民,知道荒地不好開墾,但看著連年高漲的稅收,不買下這些荒地也不行了,不買荒地,交完了稅,自家半點口糧都不剩,只能活活餓死!”
“但那些農戶們,剛拿到土地,一茬糧食還沒來得及種出來,知府大人,就宣布漲了土地的稅糧,那些農民們,之前攢的錢糧,都拿去換了荒地,家中哪還有余下的錢糧,沒了錢糧,怎么辦,拿地去換……破產,欠債,淪為佃戶,長工,在地主家,當牛做馬,家破人亡。”
“被逼得沒辦法的農戶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在知府大人和當地豪紳的示意下,開始去種“掙錢的玩意!””
“林大人可知,當年種植什么,最是掙錢?”
張云匪抬起頭。
他此時的身形,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一些。
屬于鬼差的“血煙”在他的身前漂浮,竟然勾勒成了一道還未完成,但足有一人多高的符箓。
但張云匪此時卻似乎分外精神,眼中都是恨意。
林弦被張云匪注視著。
搖了搖頭。
張緋云,嘿嘿干笑兩聲。
“林大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當年,土地上能長出來的,最掙錢的東西,只有一樣……煙土!”
“在知府大人的示意下,當年好不容易,被禁止的害人玩意,竟開始風靡了。”
“我爹得知了此事后,痛心疾首!”
“他記得祖父的囑托,他知道,有多少人家,被那玩意,害得家破人亡,他聯合當地幾戶富農,想要聯合給都察院上文書!”
“但那文書,還沒寫完……”
“此事就被知府大人知曉了。”
“此后的事情,也就落了俗套……”
“一個當地農戶,怎么扛得住知府大人的怒火。”
“最先遭殃的,是我家田地里的青苗,我爹悉心照顧良久的青苗,忽然遭了野火。他一個春天的辛苦,一夜之間付之東流。”
“我爹預感大事不妙,提前,讓我娘親帶我和姊妹兄弟去旁鄉避禍。”
“但他不能走……祖宅田地還在這里,他若也走了,那位知府大人,不知要把什么罪名扣在他身上,他自己無所謂,但他不忍再讓祖父英名遭辱。”
“但他沒想到,“知府大人”,查到了我祖父當年經歷,以莫須有的罪名,說我祖父,當年和洋人勾結,是漢賊!漢奸,他說我,一家老小,是是……漢奸!”
“我守在祖宅里的父親,當天就被人活活打死!”
“而樂昌當地,沒過多久,也煙土遍地……”
“至于那位“知府大人”,不僅完成了朝堂交代的任務,自己也過得奢靡,香車寶馬這些都不算什么……他從南方訂購了大批綢緞……用來擦屁股!”
張云匪的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怪異,身體都隨著他的笑聲顫抖。
“他竟然……竟然,拉完了屎,嫌紙硬,要用綢緞來擦。”
“您知道一匹綢緞,能換多少口糧嗎?”
張云匪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我爹死了……”
“在鄉下帶著我們兄弟姊妹四個,在鄉下避禍的娘親,也不好受,爹死了,離家避難時,帶出的盤纏,很快用光了,為了養活我們,娘強打起精神,出門尋找活計。”
“我娘親,其余的不會,但燒得一手好飯菜,所以她在一戶地主家,找到了一份廚娘的活兒……這份活兒,她只干了五天……第五天時,她從鎮里回家,嘴角破了,頭發亂糟糟的,我看見,她的小臂上,青一塊,紫一塊,可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腦袋,把幾枚銅板,塞進我的手里,讓我帶弟弟妹妹出門,她囑托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帶著弟弟妹妹活下去,像畜生一樣也要活下去……”
“我那時沒明白娘親的意思,等我帶著弟妹回家,娘親,已經吊死在了房梁上。”
“我后來才知道,娘親在那戶地主家幫廚時,那庖廚,見我娘親,還有幾分姿色,并且是個沒男人的寡婦,就聯合護院,把我娘親,堵在了柴房……”
“我娘親,是不堪受辱,才最后選擇上吊的。”
“娘親死后,家里連買最單薄的一口棺材的錢都沒有,但用草席卷著,又害怕會被野狗,啃了娘親的血肉,弟妹在一旁也餓的哭嚎,我當時年齡尚小,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這時,我阿姐,站起來身,她拍了拍我的腦袋,她笑著對我說,阿弟不哭,娘親走了,她就是我們的娘親,她能養得起我們。也能掙錢,安葬了娘親。”
“她養我們的方式……就是去了鄉鎮里的小房子……也就是青樓,把自己賣了……她去做了,當年祖父,爹,娘親,都最鄙夷的……娼妓。”
張云匪的身前,那枚血紅的符箓,終于要完成了。
可張云匪的聲音,卻越發顫抖。
他顫顫巍巍的,沖著林弦,伸出一根手指。
“一年……僅一年,我阿姐,就染了病,她不敢回家看我們,只敢托人把銀子送到我手里,可我太想她了,我太久沒見她了,我去鎮里找她,四處打聽她。”
“結果得到的消息卻是,就在三天前,我阿姐,病重……死了!”
“青樓里的人,用席子,把她的尸骸用草席子一卷,就扔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我在城里哭得天昏地暗。”
“但我還得回家,家里,還有弟妹在等著我。”
“我帶著弟妹,去街上討飯,去碼頭打零工,我一定要把他們養大成人。”
“我弟妹,是一對龍鳳胎,生的漂亮,又討喜,我當時覺得,只要能把他倆,拉扯長大,怎樣都值得啦。”
“可那天,我帶著他倆,在街上乞討,一雙云靴,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抬起頭,是個穿著錦衣華服的面白無須的中年人,他笑瞇瞇的問我,我,弟妹,賣是不賣?”
“我當時怕急了,把我弟妹,緊緊護住,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那男人后來說了什么,我都沒聽進去。我只看見,他最后干笑兩聲,搖著頭走了。”
“我松了一口氣,以為沒事了,帶著弟妹繼續乞討……”
“當天黃昏,太陽還沒落下去,就沖過來幾個彪形大漢,他們幾拳,把我打得滿臉鮮血,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弟妹就被抱走了,我只聽見我妹妹的哭喊……她喊得竟然是,別打我哥,哥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
“我后來才知道,當時,我帶著弟妹乞討的城鎮,來了一個從京城皇宮里出來,為太后采買地方稀罕物的老太監,那太監,喜好童女童男,我弟妹,應當是被人擄去,獻給那老太監了……自那之后,我再沒見過我弟妹,他們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一命嗚呼啦!”
張云匪的聲音忽然開始撕裂。
“我家破人亡。”
“我該恨誰?”
“那些水師官兵,那地方知府,那庖廚家丁,那青樓男女,那我都不知他名號的老太監,我都恨,我都恨……”
“我最恨的就是那大清,最恨的就是那吃人的封建王朝。”
“人間的王朝結束了,可地府的封建王朝,還在繼續,那些大清余孽,沒落罪,沒下地獄,他們在地府,還當了高官,當了高官……憑什么呀?憑什么?公理何在?我一家老小,都白死了?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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