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過后，王一郎頹廢了好長一段時間。

        不是因為被趙海柱打敗之后的羞辱，而是心疼自己被王傳仁騙去的八十幾顆雞蛋。

        最后還傻乎乎地練了兩個多月的廣播體操。

        當然，讓他更加心疼的還有家里那只含冤而死的老母雞，在被王德發抹掉脖子時，它那委屈幽怨的小眼神。

        王一郎在西苑小學的聲望，也一落千丈。

        曾經對自己無比膜拜的李二濤，也開始四處說他的不是，并聲稱自己已經拜了趙海柱為大哥。

        “王一郎就是個騙子，一直在冒充武林高手，當初要不是我被他偷襲，我們倆之間的勝負也很難說。”

        “以后西苑村小學，也是我大哥趙海柱來罩著了，誰要是敢欺負我，就是不給我大哥趙海柱面子。”

        李二濤曾不止一次地向王一郎挑釁地說道。

        王一郎對此不屑一顧，他感覺自己突然間變的成熟起來。

        就在那一年夏天，王一郎的身體像地里的玉米秸稈一樣瘋狂生長。

        到了秋收的時候，王一郎已經比村里同齡的孩子高出半個腦袋了。

        身體日漸強壯高大的王一郎又重新贏回了自己在學校里的威望。

        后來，有幾次在集市上碰到趙海柱，這小子看到王一郎就像耗子見到貓一樣，眼神里充滿了忌憚。

        終歸是靠時間打敗了敵人，王一郎卻越發覺得毫無生趣。

        這種自己沒有付出任何努力而得來的威懾力和榮譽，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甚至有些羞恥。

        于是，在所有人都期待著王一郎重出江湖，振興西苑村小學威名的時候。

        王一郎卻下定了決心要棄武從文。

        之前每次考完試回家，王一郎拿著滿是紅叉叉的試卷，都會被王德發滿院子追著打。

        自從王一郎長大以后，王德發打的越來越吃力。

        有一次打到一半，王德發竟然累的蹲在地上喘不過氣來。

        王一郎只好走過去安慰他：

        “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好了，我不跑了，你坐著慢慢打吧，別因為我打壞了自己的身體！”

        是的，王一郎有時候確實有些心疼這個一事無成的中年男人。

        王德發當年有著農村少見的高中學歷，曾經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

        最后卻因為自己的地主成分，被取消了入學資格。

        對此，王德發抱怨了很多年。

        青年失學，中年喪父，妻子早亡。

        有著半個文人的學識，卻每日靠著種田來維持生計。

        王德發的一生確實有太多的不甘心，但卻又無能為力。

        所以，他將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王一郎的身上。

        他滿心期待自己當年的這個遺憾，可以靠自己聰明伶俐的兒子來填補。

        王一郎不僅遺傳了王德發高大挺拔的身材，也遺傳了爺爺異常聰慧的讀書人的腦袋。

        他感覺自己玩夠了，玩地無趣了，也開始懂事了。

        王一郎拋開了所有讓他感到無趣的雜事，全身心投入到讀書學習之中。

        他慢慢開始發現，那些自己曾經從沒翻過的課本，竟是如此的簡單而有趣。

        王一郎也確實很有學習的天賦，也有著同齡孩子少有的專注力。

        學習的過程和結果也讓他無比享受。

        很快，之前落下的功課，王一郎便逐一趕上。

        到了這學期期末的時候，他已經是班上的第一名了。

        第二年開春參加鎮上的千分之二抽考，王一郎竟得了前三甲。

        等到小升初考試，王一郎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太名縣一中，那是太名縣最好的中學。

        這在西苑村小學有限的辦學歷史之中，從未有過。

        這讓西苑村的村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曾經的浪蕩少年，竟然也成了村民中教育孩子的典范，王一郎也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優越感。

        王德發走在村里的街道上，也頓感臉上有光，不覺得飄飄然起來。

        王傳仁知道以后也逢人便說：

        “王一郎從小就骨骼清奇，天資聰慧，不僅是個練武奇才，還是個文狀元附體，文治武功，天賦異稟，是王家萬里挑一的千古奇才，以后定能成就一番宏圖偉業。”

        并揚言自己曾做過王一郎的體育啟蒙導師，對于王一郎的智力開發也起到過畫龍點睛的妙用。

        王德發聽得臉上都笑開了花，每次都爽快地給王傳仁扔過去兩個大白饅頭。

        王一郎聽的哭笑不得，便向王傳仁討要之前騙自己的雞蛋。

        王傳仁就不再言語，啃著饅頭樂呵呵地走開了。

        王德發將王一郎的獎狀貼在屋子最顯眼的位置，這不得不讓他將財神爺的畫像挪到了門的后面。

        王德發也對自己曾經采取的教育手段更加肯定，他對陸續前來取經的村里人說：

        “男娃子就得打，古人有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棍棒之下不光能出孝子，還能出才子！”

        村民聽后恍然大悟，回家之后紛紛效仿。

        從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每逢放學后的傍晚，在西苑村的幽暗的街道上，總能聽到一陣陣吱哇亂叫，鬼哭狼嚎般的聲響。

        那便是西苑村家長精準育兒的伴鳴聲，是村民們望子成龍的協奏曲。

        王德發從此也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種田上，甚至把自己抽了十幾年的煙都戒掉了。

        他已經開始在為兒子積攢上大學的學費了！

        此時的王春花已經高中畢業，確信自己高考發揮失利的她，還沒等高考成績公布，就一個人跑去了南方打工。

        王春花走的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下著小雨。

        王德發開著家里的三馬子，拉著王春花和王一郎，穿過泥濘的鄉間小道，一路來到太名縣城的長途汽車站。

        王一郎思緒萬千，年幼喪母的他跟姐姐王春花從小就渴望母親的疼愛。

        性格粗魯暴躁的王德發并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溫情。

        自己有煩心事的時候，都是向姐姐傾訴，如今王春花就要遠走他鄉了。

        王一郎的內心感到無比失落，不知不覺眼淚就掉了下來。

        到了快上車的時候，王德發去門口買了半袋子芝麻燒餅，連著腌好的一兜子雞蛋，默默地塞進了王春花的行李中。

        王一郎突然感覺，這個冒失的男人有時還是挺細心的。

        “姐，南方有什么好的，你能不能不走啊？”

        “傻弟弟，如果留在村里，無外乎跟其他的女人一樣，種田、嫁人、生娃這樣的人生我一眼就能望到頭。”

        “我討厭這里的閉塞和愚昧，我想換一個活法，外面的世界不一定好，但是留在這里肯定更差！”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因為對于我們這樣的家庭，讀書是讓你接近世界最好的捷徑！”

        “當然，對于我來說，讀書也不是唯一的路，咱家能出你一個大學生，也能如了咱爹的心愿了。”

        “王一郎，如果讓我知道你沒有好好學習，我回來一定打斷你的腿。”

        “要記住，你可是咱們王家萬里挑一的男人！”

        王春花最后微笑地補充了一句，便扛起行李，頭也不回地上了長途汽車。

        王一郎看著汽車緩緩消失在一片雨霧之中，已然淚如雨下。

        此時，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王德發也哭紅了雙眼。

        這也是王一郎長這么大第一次見王德發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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