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早課開始之后，應(yīng)南渡提問題的人換了個對象，換成了曲薇薇。

        “曲薇薇，你站起來回答問題。”

        “曲薇薇，起來回答問題。”

        “曲薇薇，回答問題。”

        “曲薇薇，問題。”

        曲薇薇一把將自己才取下來的手鐲“啪”的一聲砸在桌上，抬手掀翻了書桌。

        學(xué)堂的書桌都是兩座相連，經(jīng)曲薇薇這么一掀翻，原本以手撐著腦袋沉睡的盛長寧有些懵地轉(zhuǎn)醒過來，眼睫微顫了下，就發(fā)現(xiàn)自己跌坐在了地上。

        應(yīng)南渡眸色平靜，還道：“外界都說我們劍宗的劍修脾氣暴躁，不經(jīng)激就已經(jīng)開始暴躁砍人了，曲薇薇這種行為是不可取的。身為劍修，我們亦要有一顆平和的心。”

        “就像我們的寧寧小師妹，上節(jié)早課被我抽起來回答問題，道道問題，道道皆正確。”

        “曲薇薇呢，脾氣暴躁，連基礎(chǔ)劍訣第五式的劍招特點都不知道。這可是你們教習(xí)前日才講過的內(nèi)容。”

        應(yīng)南渡笑著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盛長寧，出聲問：“寧寧小師妹，如果在五州，有人故意招惹你，你會怎么做？”

        盛長寧前桌見寧寧小師妹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連忙伸手去扶人。

        盛長寧聽見應(yīng)南渡的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曲薇薇，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她慢吞吞地出聲：“砍死他？”

        只不過，她的劍，不對人族，只對邪魔。

        應(yīng)南渡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笑容微僵，他慢慢轉(zhuǎn)眸，像是沒反應(yīng)過般，問：“什么？我沒聽清。”

        曲薇薇冷笑：“應(yīng)南渡，你年紀(jì)大了，耳朵聾了。小笨蛋說砍死你！”

        “好好好！”

        應(yīng)南渡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后應(yīng)聲道：“不錯，不錯，寧寧小師妹的態(tài)度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

        “誰也不能欺負(fù)了我們劍宗的人。”

        “這可是當(dāng)年靈玉劍尊傳下來的話。”

        盛長寧沒吭聲兒，她覺得曲薇薇已經(jīng)快忍耐不住怒氣，想要拔出那柄劍鞘價值千萬靈石的長劍，沖上去砍應(yīng)南渡。

        這個應(yīng)家少主的性子……跟當(dāng)年的應(yīng)家家主簡直一模一樣！

        云霧仙子好手段，能令應(yīng)家家主心悅折服。

        “應(yīng)南渡，考核大比上，我要砍你！”

        盛長寧慢慢彎腰，將被曲薇薇掀翻的書桌給扶正，又把散落一地的“情書”給仔細(xì)撿起來。

        其間，學(xué)堂內(nèi)不少弟子盯著那些書信，有一兩個眼尖的弟子瞥見信面上的落款，找到那人，瞪了兩眼。

        “隨時恭候。”

        學(xué)堂外鐘聲響起，應(yīng)南渡應(yīng)下曲薇薇的挑戰(zhàn)，宣布過明日來上早課的人后，匆匆離去。

        應(yīng)南渡一離開，曲薇薇終于恢復(fù)了平靜。隨后，她連去洗劍池旁練劍都沒去，就走了。

        盛長寧抱著木劍，靠在樹下睡著。等她睜眼醒來時，已是近午時。

        洗劍池旁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弟子在練劍。

        盛長寧放回木劍，朝外走去。

        她沒回住處，而是下山去了劍宗駐地外的附屬城池。

        長街上，人群熙攘，好不熱鬧。

        走出深淵絕地后，盛長寧沒怎么來逛過如今的集市。在集市逛了一圈后，她發(fā)現(xiàn)與千年前已是大不一樣了。

        集市上叫賣聲不絕于耳。

        不斷有攤主叫住來往修士，吆喝著自己的東西。盛長寧被叫住兩三次，都被她有禮貌地拒絕了。

        她身上就三十塊靈石。

        窮。

        在街上逛了一圈后，盛長寧最終來到了萬寶閣。

        此時正是午時，萬寶閣沒幾個人，只剩下掌柜守在柜臺后面打著盹。聽見腳步聲后，他睜眼看過去，招呼道：“客人買什么？”

        盛長寧回憶了一下，出聲道：“我想買這些靈材……”

        她將靈材一報，掌柜便樂呵呵地問：“客人這是聚靈丹的方子吧？”

        盛長寧輕聲笑了下，平靜道：“掌柜好眼力。”

        她看了兩日的醫(yī)修書，終于把過去腦海中裝下的那些知識給回憶了起來。安撫煞氣，用清靈丹，加以安神曲輔佐。

        只是，她無緣無故送清靈丹去，齊眠玉肯定不會服用的。因而這些靈材并不是制成清靈丹的，而是為了制香。

        “好嘞。”

        掌柜轉(zhuǎn)身去備一應(yīng)靈材。

        片刻鐘后，他將備好的東西裝好，交給盛長寧。

        “一份是三塊靈石，因為客人要的是十份量，合算過后，是二十六塊靈石。”

        還好，她能剩四塊靈石。

        盛長寧面不改色將靈石一付，正要離開時，想到些什么，尋聲問：“掌柜，你們這里有琴嗎？”

        掌柜聞言，應(yīng)聲道：“有琴的，有琴的，客人跟我上二樓珍寶閣來。”

        全身上下只剩四塊靈石的盛長寧，鎮(zhèn)定自若地跟在掌柜身側(cè)，去了二樓珍寶閣。

        二樓空間被數(shù)道屏風(fēng)分隔成好幾個空間，彼此之間留有通道，又極具隱蔽性。

        掌柜將人帶至琴棋書畫區(qū)域，應(yīng)聲道：“客人請看，這幾架琴都是我們?nèi)f寶閣進(jìn)來的新貨，出自四方閣長老之手。”

        掌柜還道：“客人可以試試。”

        盛長寧點點頭，走過去，卻并未直接上手，指尖涌出一抹靈力，輕輕勾動琴弦，帶出一道清越動聽的聲音。

        “音色很好聽。”盛長寧輕聲低喃道。

        南州四方閣，五州煉器勢力之首。

        但凡出自四方閣修士之手的東西，無一不是上品。

        掌柜注意到盛長寧身穿劍宗弟子服，解釋道：“四方閣閣主說過，只要是劍宗弟子來買四方閣的東西，按原價折半后的價格來算。”

        就算是折半價格，她現(xiàn)在也買不起啊。

        盛長寧暗自嘆氣，她又看了其他的琴，然后才起身離開：“多謝。”

        繞出屏風(fēng)，來到樓梯處時，盛長寧注意到有人自一樓上來，便停下腳步。萬寶閣樓梯僅供兩人并行，來人帶了一位隨從，正處于半上樓梯的狀態(tài)。

        她等了片刻，目光落在樓梯旁那幅字畫上。

        待到那人同隨從上來后，盛長寧才收回目光，繼而下樓去。

        走下樓梯時，她隱約聽見萬寶閣掌柜出聲喚著來人。

        ……少主？

        這萬寶閣做五州生意，乃是屬于四大世家之一西州燕家的產(chǎn)業(yè)。

        劍宗考核大比將近，五州皆有不少世家子弟來中州“求學(xué)”，這位燕家少主此刻在劍宗附屬城池，是意在劍宗？

        西州燕家。

        蒼瀾神殿。

        盛長寧慢慢回眸望了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位燕家少主黑袍玉冠，身形卻顯單薄至極，像常年累病在身，整個人透著一種無力的病弱感。

        燕家少主往三樓去。

        萬寶閣掌柜跟在其身后，輕聲稟報：“少主，劍宗考核大比在即。按照劍宗歷年的傳統(tǒng)，要在前一日，才會抽取用作考核大比的小秘境。”

        “除去過去十年已經(jīng)被抽到過的小秘境之外，余下的秘境情況，我已命人整理成冊。”

        掌柜從儲物空間中取出冊子，正欲遞過去時，看見自家少主抬手推開了窗，便等了片刻。

        他們這個萬寶閣分閣臨街而建，能從這扇窗觀到整條長街的風(fēng)景。

        燕今宵倚在窗側(cè)，眸光平靜地望向那個走出萬寶閣的少女，晃了下神，尋聲問：“剛才那名劍宗弟子來買什么？”

        “是聚靈丹的靈材。”

        “二樓。”

        “然后她來二樓試了試幾架琴。”

        燕今宵輕應(yīng)了聲。

        聚靈丹的靈材減去三樣，再加一味靈材，可制成清靈丹，加以安神曲輔佐，可安撫煞氣。

        燕今宵問：“她沒買琴嗎？”

        掌柜回答道：“那位姑娘是劍宗外門弟子，應(yīng)該是靈石不夠……”

        掌柜見燕今宵不再出聲詢問了，就伸手遞上那本冊子。

        長街上，身著水藍(lán)長裙的少女停留在一位賣糖葫蘆的老者攤位前，用一塊靈石買了兩串色澤紅亮的糖葫蘆。

        可惜了。

        燕今宵眸光微閃。

        ……

        盛長寧從老者手中接過糖葫蘆，道了聲謝，繼續(xù)往長街盡頭走去。她張嘴咬了一顆糖葫蘆果，酸甜滋味迅速蔓延開來。

        吃完一顆糖葫蘆果后，她又去咬了顆果子。

        還是記憶中的味道，一千年沒嘗過了。

        順著長街走到盡頭，盛長寧轉(zhuǎn)過拐角，在這一條小巷中擺攤的，皆是一些手藝人。

        盛長寧咬著糖葫蘆果，慢慢走過去，最終停留在一位編劍穗賣的老者這里。

        旁邊有塊平整的石頭，她坐在上面，認(rèn)真看著老者的手法。

        待到盛長寧吃完一串糖葫蘆時，老者已經(jīng)將一根劍穗編了大半。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很快吃完了第二串糖葫蘆。

        老者適時編完一根劍穗，朝盛長寧招招手。

        盛長寧移著身子，坐了過去。

        “小道友，你是要買劍穗給自己的本命長劍嗎？”老者道，“我這里有各種樣式的劍穗，顏色也好看，配你們小劍修的寶貝長劍正好。”

        盛長寧搖了搖頭，道：“我想親手編一根劍穗的，自己編的最符合心意。”

        她伸手指了指老者身邊的劍穗材料，出聲問：“請問，這個怎么賣？”

        手藝人靠的是手藝，劍穗材料不怎么值錢。最終，盛長寧用兩塊靈石，得到了一大把各種顏色的劍穗材料。

        老者見盛長寧乖乖的，便問：“要不要我教你一個最簡單的樣式啊？”

        盛長寧再次搖搖頭，自顧自地取了些材料，手指翻飛，靈活地編了起來。

        她試了試手，很快編出一個樣式最簡單、最基礎(chǔ)的劍穗，輕輕晃了下，道：“我會編。”

        “小道友好厲害。”

        盛長寧輕聲笑起來，連眉眼都彎了下。

        她站起身來，向老者告辭后，才繼續(xù)往前走。

        沒多久，老者向來人推賣自己的劍穗：“這位道友，可要買劍穗啊？我這里的劍穗樣式多，又好看。”

        來人盯著攤位上那些劍穗，目光有一瞬間的游離。他緊抿著唇，出聲拒絕：“不用，我會編。”

        怎么現(xiàn)在的劍修都有耐心學(xué)這編劍穗的手藝了？

        老者心中疑惑，又說：“那便買一些材料回去編也好。”

        半晌后，他又成功推賣出去兩大把劍穗材料。

        小巷盡頭，盛長寧拿著那根劍穗，緩步踏出。

        冥冥之中，仿若有一道無形屏障隔絕了小巷兩端。身后的熱鬧如流水般，迅速抽離消散，就連靈氣都?xì)w于了虛無。

        盛長寧眼睫輕輕眨了下，眸光中帶著幾分遲疑。

        她第一次釣魚，能釣到大魚嗎？

        “錚！”

        利器劃破虛空的瞬間，傳來盛長寧輕聲的嘆息。

        不是大魚，只是小蝦，還是敢用劍來殺她的小魚小蝦。

        十余道劍光撕裂虛空席卷而來，那些劍光從四面八方而來，卻詭異得相似，或者說是一模一樣。

        在這世間，不可能出現(xiàn)由不同人發(fā)出一模一樣的劍光。每個人的劍光，都該是獨一無二的。

        她昨日劍心覺醒，今日就來了這么多的劍光。

        真是……迫不及待！

        一道靈力自盛長寧掌心掠出，轉(zhuǎn)瞬交織成靈線，徑直襲向正北方向。靈線延伸出去，探進(jìn)虛空——

        “錚錚……”

        隱匿于虛空中的“人”被靈線拖拽出來，手中長劍錚鳴，繼續(xù)朝盛長寧刺來。

        盛長寧抬手，隱約之間有規(guī)則降臨，令那柄長劍驟然懸停！

        其余劍光應(yīng)聲而碎，唯余一處真實。

        這是天道賦予天生劍心應(yīng)有的天賦，號令世間所有無主長劍！

        手握長劍的那“人”周身被黑霧籠罩，就連天光都照不透其半點輪廓。

        虛空之中，細(xì)碎聲響傳來。那是虛空在這“人”的操縱下崩碎的聲音。

        盛長寧探出手，緩緩握住長劍劍身。

        分明是她的手被鋒利割破，有鮮血順著劍身鋒利處滑落，可那籠罩在黑霧中的“人”卻是突然發(fā)了瘋似的，想要急急抽離，卻未果。

        “錚——”

        正值此時，自此方幻境小世界之外，一道劍意席卷，“嘩啦”將結(jié)界撕裂！

        那是一道如山巔凈雪般的劍意，轉(zhuǎn)瞬到了近處，擊潰黑霧，令黑霧中的“人”曝在天光下，滋聲化作了虛無。

        那個平靜溫和的人就站在結(jié)界破碎之處，雪衣無瑕，亦如他的劍意，清冷出塵，像一片落雪的湖。

        盛長寧轉(zhuǎn)眸，望了過去。

        齊眠玉平靜說：“你的劍，它在哭。”

        盛長寧神色間掠過一瞬遲疑，她悄然抬眼，看了下齊眠玉漂亮明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確認(rèn)著。

        寶貝，你真沒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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