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巖這話，全是陳盼想說的。話說的不太好聽，陳盼自己說，大家肯定會忍不住要反駁一二。但陸巖代替陳盼開口，大家看著陳盼那慘樣，卻一瞬間把這話都聽進去了。

        回首過往，后嶺村的人發現開始吧時候，他們確實沒想把陳家怎么樣，也沒想和陳家過不去。他們確實是在王大寶的帶領下，才越來越討厭陳家，慢慢的把欺負排擠陳家當成任務去完成的。

        王大寶把陳家人塑造成了階級敵人，他們就每天罵一罵陳家，來給祖國表忠心。

        陸巖不點破的時候，他們不覺得有問題。現在陸巖把話都說透了，大家終于感覺到羞愧了。

        好不容易騎車趕回來的陸嘉寶，聽到了陸巖的話，羞愧的頭上的熱汗都開始變涼。

        作為王大寶的好朋友，王大寶針對陳盼的事他當然知道，王大寶罵陳家的時候，他礙于陸有財沒跟著一起去，卻在心里跟著一起罵過。

        如果陳家是無辜的，那他之前干的豈不都是錯事？

        陸嘉寶看著狼狽又倔強的陳盼，一時間一句：“對不起”脫口而出。

        陸嘉寶說完這一句對不起，心里好受了很多。在騎車回來的路上，他一直非常煎熬。

        最開始陸嘉寶是憂心王大寶，擔心村里人。后來他腦子里全是警車，和警車上快要死了的陳盼。

        陳盼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他們一個村子里生活了將近一年，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要是陳盼因為他們的漠視和偏見，被王大寶害死了，那不論陳盼能不能討回公道，陸嘉寶這輩子都不能安心的睡覺了。

        “陳盼對不起。之前是我險隘了。我以為天下的地主都一樣，都是可惡的剝削者，所以王大寶罵你們的時候，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可剛才回來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來，59年鬧饑荒的時候，我是吃了你家送到村里的救濟糧才活下來的。”

        “不只是我，咱們村的人，都吃過你家的救濟糧。本來我們應該感恩的，可是我們卻忘本了……陳盼對不起。”

        “因為嫉妒你活的比我們輕松，因為你家里人看著就比我們過的好，所以我們討厭你們，把資本家做過的壞事，一件一件的都算你家的頭上……然后忘了你們的好，心安理得的討伐你們……”

        “陳盼真的對不起。陳叔叔和你都是好人。是我們太笨太蠢，分不清是非，信了王大寶的屁話，欺負老實人了。”

        “今天要不是我哥恰好救了你，你就要死了，現在想想我還在后怕。我沒想到偏見能傷人，我們真的只是想改造地主，沒想殺人。”

        陸嘉寶說到這里，使勁的摸了一把臉，陳盼眼睛的余光掃過去發現，陸嘉寶已經在悄悄的哭了。

        小少年臉皮薄，羞恥心又重，得知自己差點成了殺人犯的幫兇，那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陸嘉寶這真心實意的一落淚，剛剛被陸巖說出了火氣的村里人，也全啞火了。

        大家都不自在的避開陳盼清凌凌的目光，低著頭，不說話了。

        大家都安靜了，陸嘉寶的啜泣聲就更明顯了。少年人平時會覺得丟臉，現在他卻顧不上那么多。他還在那用心的給陳盼懺悔呢。

        “要不是我哥那一番話，我還沒意識到，我居然錯的那么離譜。我這些年的書是白讀了。我這思想也有問題，比起你，我更應該受教育。”

        “任何成分的人，都分好人和壞人，我卻因為成分的偏見，一直把好人當成惡人，把恩人當成是仇人……陳盼對不起。”

        “以后請你監督我，我會端正思想，好好勞動的。”

        陸嘉寶這話一說出來，全場瞬間更加安靜了。

        陸嘉寶明明在說他自己，在場的村民們，卻覺得他的話，猶如一個響亮的巴掌一樣，啪的一下，甩在了他們的臉上。

        疼得他們臉上火、辣辣的。

        “陳盼對不起。”

        “對不起陳盼。”

        “對不起。”

        ……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給陳盼道歉。

        后嶺村的村民，他們貪婪愚昧，卻也不是無可救藥，沒有羞恥心。

        以前有王大寶一直煽風點火，鼓吹大家齊心協力去批判陳家。誰家不做，誰就是思想不積極，就是想和壞分子為伍的危險分子。

        大家被王大寶鼓動著，既想貪陳家的小便宜，又不想惹麻煩，就稀里糊涂的從了王大寶，當了他的爪牙。

        現在周燕平，陸巖還有陸嘉寶，接連撕破了大家臉上的遮羞布，戳破了他們的齷蹉心思，讓大家意識到，他們就是在自欺欺人。

        他們知道陳家無辜，但他們還是會用欺負陳家的方式，來發泄他們生活中的不如意。

        他們不在乎陳家是不是冤枉的，他們只想要一個發泄的窗口，來讓他們自己過的輕松點。不論他們嘴上說的多好聽，都改變不了他們是忘恩負義卑鄙小人的事實。

        他們明明干了壞事，卻還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他們和王大寶一樣的無恥。

        今天的事情，擊垮了有良知的人的心房。

        人群中，本就不愿和王大寶同流合污的人，借此機會終于說出了他們的心聲，真心實意的給陳盼道歉。

        他們不奢求陳盼原諒他們。他們只是想和受害者說一句對不起。

        雖然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改變不了什么，但他們想說。

        道歉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后邊的事情王老頭就控制不住了。

        這世上永遠不缺聰明人，多的是裝糊涂的人。現在陸巖和陸嘉寶的一番話，叫醒了那些裝糊涂的人，那王大寶到底是個什么德行，王老頭再想瞞也瞞不住了。

        王老頭要臉，強撐著沒鬧。陳寡婦看著事態的發展，受不了又開始哭。

        這回，這女人不罵人，也哭亡夫了。她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一邊磕頭，一邊給陳盼道歉。

        “嗚嗚，陳丫頭，嬸子錯了，嬸子替大寶給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他一回吧。嗚嗚，大寶他從小沒爹，他有什么錯處，都是我這個當娘的沒教好，你別怪他。”

        “嗚嗚嗚，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陳丫頭，你就饒我家大寶一回吧。”

        “他是真心喜歡你，才會對你這么執著的。只要你當初稍微對他好點，他都不會這樣的。嗚嗚嗚，我家大寶他頭一次喜歡人，不知道要怎么對你好。你看在他對你一片真心的份上，就饒他一回吧。”

        “嗚嗚嗚，嬸子年紀大了，真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陳丫頭，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放大寶一條生路吧。”

        陳寡婦一邊哭，一邊“哐、哐、哐”的給陳盼磕頭。冬天的土地被凍實了，很硬，陳寡婦磕了兩下，她的額頭就被磕破了。

        看著十分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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