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河說我睡了整整一天，他說我睡著了也不讓人省心，一個不注意就從床上往下翻，倒是每次翻都記得抱住了被子，這樣折騰了許多個回合居然也沒有醒，這讓他很意外，還說有機會定要向我討教一番這睡覺的心得。

        本上仙一個頭兩個大懶得理他，肚子卻咕嚕咕嚕叫個不停，孫河露齒一笑，“餓了吧？之前那個沚淵過來找過你吃飯，看你還睡著就作罷了，不過他莫名其妙的看我不順眼，要不是嵋姑娘過來把他叫走了，就要跟我打一架了，哎？你知道我什么時候惹著他了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早就過了吃飯的時辰了？”

        “沒，不過他臨走前給你留了一盤子這個。”孫河說著指了指圓木桌，上邊躺著一盤子酥皮掉渣的燒餅，“他還挺貼心的~”

        本上仙看著那盤子里從燒餅上掉下來的白芝麻粒，突然鼻頭一酸，趕忙抓起一個堵在嘴里壓下去這股不適。

        武當山一夜之間突然多出了許多柳樹，把原本長得不錯稀疏有致的竹子擠得無處安家落腳，左右我閑著無事，將那礙眼的柳樹一棵一棵的連根拔起劈開當柴燒，柳香來過幾次，雙手叉腰橫眉倒豎瞪著我多時，卻找不出一個動手打架的理由，又或許是那日被我嚇到了，覺得自己打不過。

        這幾日我沒什么興致四處閑逛，沚淵整日整日的看不見他人影，直到入夜了才從窗外樹枝上看見兩個踩著竹葉飛入的身影，一前一后，前面的身形嬌俏，后面的身材修長。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總是有人不幸，也總是有人幸福。

        通過這兩日，倒是讓我認清了一件事：孫河絕對是武當山上最閑的人沒有之一。

        前幾日那壇子李家渡的燒酒被孫河喝了一半，然后他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另外半壇子順著房檐嘰里咕嚕滾了下去摔了個粉碎，孫河很心疼，怨念了許久，我也是被他念叨的頭疼，便由他拉著出了武當山去三百里之外的李家渡打酒。

        李家渡是一座小漁村，臨山靠水，時近冬月，干冷的海風味道咸澀，咸澀中遮不掉的是濃醇酒香，我一只腳才落在村口，便覺得自己已經醉了。

        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縫隙中生長著小手指高的雜草，房屋高矮不一卻錯落有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李家渡中大小商戶應有盡有。

        灰衣麻布的男子肩上挑著一條扁擔，扁擔前后的簍子里各坐著一個小娃娃，一個頭光光的，鼻涕流到了衣襟上，烏漆墨黑一小團，模樣卻長得虎頭虎腦，一雙黑亮的眼睛左瞧右看，另一個干凈可愛，細細軟軟的毛發拿紅絲線綁出了兩個小羊犄角，穿著一個洗的發白的小夾襖，臉上有淺淺的梨渦。

        流著鼻涕的小男孩手里搖著一個撥浪鼓，嘻嘻哈哈的一邊笑一邊唱著童謠，那牙都還沒長全的嘴巴里又流出了許多口水，和方才的鼻涕匯聚到了一處，看得我甚是揪心。

        挑著扁擔的中年男人像是終于忍受不住自己娃娃這樣邋遢，終于放下了扁擔，拿起簍子里的一團干草，在小男孩臉上蹭了蹭，又在衣襟前蹭了蹭，或許是力道大了些，簍子里的小男孩被他蹭的哇哇大叫。

        “孫河，你聽見那小娃子剛才唱的什么了嗎？”

        “沒聽清，但我也知道他唱的什么。”孫河心情不錯的笑道，“大約就是這里的童謠~焦石李家渡，打酒買豆腐~”

        孫河說著說著竟然唱了起來，我渾身汗毛一顫，下意識的離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遠些。

        不過經他這么一唱，家家戶戶門口玩石子捏泥巴的小娃子們紛紛抬頭朝這邊看過來，一臉崇拜的神色，唔，孫河的聲音確實算是好聽的。

        一扇木門從半掩狀態咯吱咯吱打開，一根拐棍隨著一個蒼老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率先邁了出來“小孫！又來買酒啊？”

        門中走出來一個眼睛彎彎佝僂著腰的瘦小老人，臉上有數不清的褶子，朝著孫河哈哈一笑，褶子又多了好幾條。

        這一聲小孫喊得我心肝顫一顫，雖說孫河相貌上比這老伯年輕很多，但是，若真是算起年齡……我搖了搖頭，決定不再細想。

        “李伯，后院的私貨還有不~”孫河眼睛賊賊的往干瘦的老人那邊瞟。

        李老伯捏著稀稀落落的胡子邁起來的步子都帶著呼呼風聲，“跟我進來拿，這次又拿什么好東西跟我換了？”

        孫河笑嘻嘻的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個長長的物體，瞇著眼睛輕聲道，“李老伯，這東西是不是夠我在你這蹭一輩子酒喝了？”

        呼啦一下扇面打開，我眼皮一跳，伸手就要搶過來，卻被孫河巧妙的躲開。

        “我的扇子怎么在你這？”我冷冷發問。

        孫河嘴角一抽，樣子甚是委屈，“小樾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啊，這你明明都送給我了的……”

        我腦子發蒙，一陣一陣的疼，“我什么時候說過把這扇子送你了！？”

        “就是昨天啊……你睡了一天，在床上折騰來折騰去的，死活要扔了這把扇子了，我看這扇子委實不錯，不舍得扔，就問你討了過來，你也同意了啊……”

        “……”

        撐著拐棍的李老伯看著我們拌嘴，笑呵呵的說道，“這扇子確實不是俗物，姑娘若是不舍得也無妨，左右小孫好東西多得很~”

        孫河眼角跳了跳干笑，“呵呵……李老伯……”

        “沒事，這扇子我用不著了，拿來換酒也好過放在我這落灰。”我將扇子推到了李老伯面前，笑得一臉釋然。

        本上仙拎著折扇換來的兩壇陳釀，同孫河一路上有說有笑，心中卻是一片苦澀，但是那折扇，我留著也確實沒什么用，想想也對，放著落灰還不如換酒喝。

        誰知剛踏入武當山沒走兩步，迎面就撞上了一臉鐵青的師父，做了虧心事的我氣勢略低，腦袋耷拉到地底下去，直到看到師父身后繞出來一個綠色身影，本上仙的頭又一下子昂到了天上去。

        師父面無表情，兩側竹林無風自動，深秋的竹葉干黃，聲音澀啞難聽，生生激起了我一層雞皮疙瘩。

        “扇子呢？”

        我看了看那躲在師父身后笑得一臉挑釁的柳香，揚起一張無辜的臉，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子，朝著師父厚顏無恥的一笑，“換酒喝了~”

        孫河甚是配合的也搖了搖他手中更大一號的酒壇，笑著問師父，“上神要不要來點，李家渡的陳釀，妙的很。”

        師父冷眼看了看我們一個二個笑的煞是開心，袖子一甩，走了。柳香在身后屁顛屁顛的跟著，本上仙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上去踹爛那人左搖右擺的屁股。

        孫河拎著從李家渡打來的兩壇子酒，心情不錯的擺擺手告辭，我卻怎么都下不去手拍碎酒壇子上方的封泥，盯著它們許久，終是在小院門前的一個老樹下挖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土坑，把酒壇子埋了進去。

        在我將東夷古卷的最后一字不深不淺的刻在腦中之后，一道月光粉碎了泛黃發脆的書頁，化作零星粉塵散落床頭。

        九黎方尊引動的戾氣終于蝕透了三千凡世的紅塵濁氣，太平盛景朝夕之間毀于一旦，原本清朗的天空籠著一層土黃帶血的顏色，武當山尖嘴猴腮的掌門小眼睛滴溜溜亂轉，最終同意加入這場生死攸關的戰爭。

        師父兩個月前從鏡里香離開之時，手中曾經拿著一塊墨玉羅盤，墨玉羅盤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被師父用長劍分成四塊。

        兩個月后，師父將四方羅盤一一交到了人界四位掌門手中，屆時只要師父催動羅盤盤心咒語，不管他在哪個地方，不管相距多遠，不管是六界中的哪一層，手持羅盤一方的門派全體弟子，都會在須臾之間通過羅盤之力搭起的通道趕到師父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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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背景：昆侖山云殿之內

        墨閣穿著一件輕紗，虛虛的躺在，額，一個人的懷里，手里捧著一卷書簡。

        “師父，你的書拿反了。”頭頂傳來一聲略帶無奈的聲音。

        墨閣揉了揉未經打理的亂發，又往那人懷中扎了扎，聲調詭異的很，“山山，你說師弟會不會有朝一日想起來我對他做過的那些事，就把我的昆侖山給劈了？”

        遠門嘴角抽了抽，“師父你趁著師叔醉酒便在青樾師妹面前……那樣對他……師妹沒有誤會還好，這萬一誤會了……如果師叔知道了，我想他是不會劈了昆侖山，倒是會劈了你……還有蓮花池中的那條魚，師父你明擺著是想給師叔添堵……”

        墨閣手指尖尖顫了一顫，拉著遠山一側的手臂，戚戚然道，“那等他找上門來那一日，山山你一定要擋在我前面……”

        遠山正剝著橘子皮的手一頓，隨后撤出來一個橘瓣，細致的摘干凈上面的白筋，朝靠在懷中人的嘴巴處探去，嘴角一勾笑道，“我自然會將師父護的毫發無傷，只是……”

        “只是什么？”墨閣嘴巴里嚼著橘子吐字不清。

        “只是師父下次再開師叔的玩笑，切不可再將旁人抱在懷里，一片親昵了哦。”

        墨閣心里咯噔一下頓住了，也顧不上說笑，起身就要跑，遠山在后面大手一拉，二人就摔在床上滾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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