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名花傾國
時值初秋,紫竹林內風景依舊,只不過比往日鋪得略厚的竹葉到底還是露出幾分蕭瑟秋意。
謝瑄如觀賞風景一般,閑庭信步從重錦園內往紫竹林而來。他的腳步踏于枯脆的落葉之上,只有輕輕的“喀嚓”聲,在靜謐的林間亦不算突兀。
紫竹林,是他入宮后,極難得能令他靜心的地方。
此處本不過是一片荒竹雜叢,連宮里的太監宮女都不愿意往此處來,嫌又臟又亂,沒得染臟了衣服,受貴人嫌棄。
謝瑄反其道而行之,起初人手不夠,他便親力親為極有耐心地打理了兩年,竹苗生長迅速,而后便成了蔥郁遮天的紫竹林。
他依卦位前行,路線看似繁復雜亂,實則幾息之間,他便已經進入竹林深處。
盛荃今日來得早,已在木亭內優哉游哉地品著香茗。
“那個賀蕭,倒有點東西。初見本座的面,便能道出三五之事,他所說與實際倒是仿佛。皇帝素來多疑,若是知道他有這樣的本事,定會信服。此人,必能助我們成事!笔④趵鋮柕纳ひ繇懫穑⑽创蛘泻,而是開門見山平鋪直敘地說道。
謝瑄頷首,不以為意道:“溆玉坊內,八方客來,人多口雜,自是不缺天下能人異士的消息。方聞手握這些消息,找人不過是手到擒來之事!
他身著素衣盤膝而坐,腰間系一條玄色腰帶,除此以外別無他物,清淡素雅,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流氣概。
“他入宮后,你無需多加關照。此人最善見機行事,巧言令色,父皇身邊,這樣的人倒是不多,斷會叫他眼前一亮!敝x瑄持起茶壺,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
“知道!笔④跹院喴赓W地答道,他頓了頓,又引入下一個話題:“近來謝琢同付家走得很近,是你有意縱容的結果?”
謝瑄依舊面色含笑,甚至更為溫和煦雅了幾分。
他悠悠道:“不過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罷了。魚餌就在那里,為何別人不去吃,偏偏就他去?”
“別人,”盛荃冷笑道:“除了謝琢,還有誰?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謝瑞?本座聽聞他那日同那些紈绔出去京郊跑馬,撞上了通判胡御史的女兒,大肆糾纏騷擾。姓胡的氣得直直沖來月華居告狀,惹得本座煩不勝煩,還連上三道奏折彈劾謝瑞,你們謝家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我們謝家!敝x瑄意味深長地在唇齒間咀嚼著這四個字,他漫不經心道:“說不準謝瑞就是個心懷大志的,哪日做一件讓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才有趣!
盛荃見他一副生冷不忌,全無所謂的模樣,眉心的川字紋不免深了一些:“本座沒你那么悠閑。謝琢和付家,必須除掉一個,付家最適合動手,還得趁早,免得橫生枝節,妨礙大事。”
怎么最近一個二個都迫不及待地勸他除掉付家?
謝瑄唇角笑意漸深,他緩緩道:“不急。”
付家風頭正盛,有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但得意之余,自然會忘形。屆時,登高必跌重,可就由不得他們自己了。
五日時光轉眼便逝,八月初三便是本朝的萬壽圣節,舉國上下皆要為皇帝慶賀生辰。
宮內張燈結彩,一片繁榮熱鬧。
宸羽宮內,妙徵看著身著藕荷色月華緞齊胸襦裙的妹妹,外罩一層妃色流光錦紗披,渾身流光溢彩,嬌艷昳麗。
她的云鬢間橫插一支紅寶鑲金釵,發髻之上以釵首點綴,小巧的耳垂上墜著渾圓飽滿,盈盈生光的東珠耳環。
當真如富貴錦繡鄉里的嬌花一般,華美絢麗至極。
若是頭皮不那么緊繃和壓迫,脖子不隱隱發酸,靈徽還是很愿意承受的。
這美麗的代價,實在是太沉重。
妙徵將妹妹打扮完畢,心情大好。
她笑意吟吟道:“好了,看你這一臉苦痛樣,真是拿你沒辦法。去吧去吧,漪瀾苑早已布置妥當,專為今日盛事開放,你只管好好去玩耍。如今正逢菊花次第盛放之季,你今日可有眼福了!
聞言,靈徽如獲大赦一般匆匆起身往漪瀾苑而去,生怕下一秒姐姐又反悔,拉著她再簪幾支金釵。
看她這個樣子,妙徵無奈至極,同劉女官埋怨道:“靈兒樣樣都好,又貼心又乖巧,唯獨就是這個不愛妝扮的性子,真是令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別家姑娘在她這個年紀,誰不喜歡整日穿新衣裙首飾,偏她呀,唉。”
劉女官笑著勸慰道:“娘娘不必擔憂。二小姐天生麗質,濃妝艷抹只不過是錦上添花,需知清水出芙蓉,更為動人!
此話聽來有理,妙徵被寬慰得心情好起來,便點點頭不再糾結。
劉女官趁勢問道:“娘娘打扮完二小姐,也該梳妝了。今日,是否要佩那支紅珊瑚步搖?”不論來處,光說品相,那支步搖做工精美,流蘇輕盈,劉女官深知妙徵一定喜歡,便有此一問。
紅珊瑚步搖?
想到它,妙徵的腦海中便會閃過盛荃冷厲的面龐,她猶豫片刻,而后才淡淡說道:“不必了。前幾日陛下賞的那套翡翠頭面還未戴過,今日就戴它吧!
這……貴妃娘娘分明不喜翡翠,嫌棄它老氣,自從小安子送來之后便吩咐她收起來,顯然不打算用。
劉女官滿腹疑惑,可看見妙徵臉色淡淡,不敢再問,只好默默退下往庫房取頭面來。
靈徽初至漪瀾苑,便被這一片花團錦簇閃了眼。
漪瀾苑本是宮內用于培育名貴花木的林苑,素日是并不對外開放的。
此次既然要為皇帝大賀壽辰,皇后便向皇帝提議,將漪瀾苑布置出來,也好展示一番花匠們新培育的珍卉,以供入宮賀壽的諸位臣工游園觀賞。
妙徵難得和皇后意見一致,她都說好,皇帝自然無不允可,當即便欣然拍板決定。
此時秋意漸濃,凌霜菊花傲然盛放,其中不乏名貴珍品。
靈徽駐足于一株鳳凰振羽前,凝目細看此花。
花瓣纖長而細,頂部微卷。通體呈赤霞色,唯獨花瓣瓣尖處有些許瑩黃,恍若鳳凰振翅而飛時飄落于人間的羽毛,美不勝收。
妙徵獨愛茶花,宸羽宮內最常見的便是各式珍稀茶花,其他花種倒是少見。
今日靈徽乍見菊花,只覺眼前一亮,目不暇接。
菊花不似茶花嬌貴矜持,身為四君子之一,菊花能迎霜傲雪,素來深為文人雅士稱贊其品質高潔,風骨不凡。
靈徽自己,亦是愛菊花更多一些。
“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膘`徽已移步至一株綠云前,嫩綠色花瓣柔雅貞靜,在風中搖曳生姿,卻依舊風骨凌然并不倒折,堪為花中君子,不同凡塵,她不禁開口贊道。
卻不知自己的側顏已經落入賞花人眼中,引人注目。
“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一道男聲突然橫插而來,打斷了靈徽的思緒,那人聲調矜持道:“姑娘也如陶潛一般愛菊?”
靈徽驀然回首,只見一個青衫玉袍的青年男子正目含笑意注視自己。
四目相對時,他的眸中飛過驚艷之意,連表情都愣怔了起來。
這樣的目光,靈徽在宮外時見過不少,從前心中那股抗拒又在此時涌上心頭。
她垂眸頷首,不欲多言,攜了蓮動便打算轉身離去。
“姑娘請留步,在下遲彥,見過姑娘!边t彥見令他一眼驚艷的女子并不接話,反而冷漠離去,生怕就此錯過,心中一急,忙出聲挽留。
聽他如此高聲,靈徽只覺頭皮發麻。
這漪瀾苑內游玩的人并不少,上年紀的大臣同外命婦三兩成群結伴而行,更多的則是京城中官宦世家、權貴豪門的妙齡少女和青年子弟。
換句話說,就是從前靈徽最不想打交道的那群人。
這個遲彥方才一聲出來,便已有周圍三三兩兩的人用看好戲的目光看來,還夾雜著竊竊私語。
“喲,這不是懿貴妃那個妹妹嗎?陳家的那個。”
“是她,還是那么姿態清高,裝什么呢!
“長得漂亮唄,只怕進宮是懷了別的主意,同她那個姐姐一樣!
靈徽只覺面頰發燙,并不是羞赧,而是氣怒。
同這些人爭辯,是永遠也爭辯不完的。
他們認定的“事實”,又豈會被輕易說服而改變。
她冷冷瞥了一眼那些閑言碎語的來源之處,轉過頭走了幾步靠近遲彥,聲音冷沉道:“你隨我來。”
遲彥卻呆頭呆腦的,他一心一意眼中腦中只有靈徽,那些雜音入耳都被他自動忽略,只滿懷期待地看向靈徽。
聞言如奉綸音,忙不迭地跟上靈徽的腳步,卻又不敢太過靠近,生怕唐突了佳人惹得她不悅。
走到一處行人較少的假山背后,靈徽才冷冷開口道:“遲公子,你要做什么?”
她氣喘微平,但依舊面色緋紅,眉頭緊蹙,心中對這個惹事精遲彥萬分無語。
“我,我只是見姑娘稱贊那綠云,不由得附和起來。不是故意驚擾姑娘的,那個,那些人說的話,請姑娘不要往心上去。我,對不起姑娘!边t彥感受到她的怒意,慌了神,連忙開口解釋道,連話語都結巴起來。
見他如此誠懇道歉,靈徽一怔,本來蘊藏在胸口的怒氣也不好再發作了。
其實仔細一想,他也沒做錯什么,自己對他冷言冷語,本就是遷怒。
想通此節,靈徽只覺索然無味。
她永遠也阻止不了別人的言語,與其如此,還不如靜下心來好好觀賞幾株菊花來得快樂。
何必因他人之過,懲罰自己。
她定了定神,收斂了口中怒意,沉穩道:“遲公子,方才是我無禮,還請寬恕。菊花是花中君子,前有陶潛,現下有我,今后還有許多人,不足為奇。公子來此,必然是為賞花而來,若是避重就輕因小失大冷落了名花,反而不美!彼捳f的隱晦,但意思還是十分明了的。
遲彥一聽便懂,方才因為興奮而紅潤的面色,此時不免變得灰敗。
襄王有夢,神女無意,他大受打擊,只喃喃低語道:“名花傾國兩相歡,賞花之人,焉能不為人所心動!
一旁的亭臺之上,謝瑄俯視而下,視線一覽無遺。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女子面容嬌羞緋紅,男子背對著他,看不見表情,不知說了什么話,靈徽的面色瞬間變得更為紅艷欲滴,她惱怒地瞪了一眼身前男子,轉身便走。
女兒家不勝嬌羞,那一眼的眼神,似嗔含怨,又如秋波暗送,惹人生憐。
謝瑄眼見著遲彥戀戀不舍地追隨了靈徽幾步,這才訕訕駐足,滿懷惆悵地佇立于原地,不敢再追。
好一出才子佳人的戲碼。
謝瑄一手負于身后,另一手則輕輕叩著闌干,沉吟不語。任誰也看不出他的面色有何不同。
可若細細看去,他的一雙墨瞳之中,就如風起云涌一般,裹挾風雨而來,眸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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