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非我所求
妙徵看見妹妹的面容上煥發出甜蜜動人的光彩,譬如明珠生光,皎皎湛然,映襯得她在這有些黯淡了色彩的內室中,成了最靚麗的景色。
她的聲音輕而溫柔,似一只聲音甜美的夜鶯在婉轉啼鳴:“我并不是不相信姐姐,而是只要一想到,要和一個不喜歡的人一起度過余生,便無法接受。或許他們很好,但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個。”
只要一想到,要和一個不喜歡的人一起度過余生,便無法接受。
妙徵因為這句話,怔然許久。
“姐姐?”靈徽見妙徵直直地看著她,目光卻似穿透般落在更遠處,不由有些擔憂地喚道。
妙徵驀然回神,她頗有些感慨地伸手理了理靈徽鬢邊的頭發,輕輕道:“靈兒,今日你能對姐姐說這番話,我很高興。你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姑娘,變得有勇氣有見識。”
而后,她有些自嘲地說道:“反倒是我,越活越懦弱了。年少時的勇氣,在此時回想,竟然已經感覺到陌生。入宮這么些年,我早就把曾經的自己搞丟了。是啊,曾經,我也是如你一樣,懷揣與一切抗爭的勇氣,連爹爹的話都敢頂回去。如今卻……”
妙徵自失一笑,話中似有深意。
“好,我答應你,我一定要養好身體,好好看看能入我妹妹法眼的男子,該是何等優秀。”妙徵認真地對靈徽說道。
她雖然依舊羸弱不堪,可眉目間已不再是方才的頹敗,反而重新有了當年靈徽熟悉的風采。
靈徽沒有想到她這一番話,反而激發了姐姐的斗志。
一瞬間,靈徽幾乎要被濃烈的喜悅沖昏了頭。
這真是意外之喜,是不是也意味著姐姐能夠接受了?
妙徵精神好了許多,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坦誠相待:“靈兒,姐姐并不是要逼你。遲彥這個人,我確實看他不錯。女子擇夫君,家世身份都不過是錦上添花,唯有人品才是最重要的。遲彥為人誠懇,沒有那么多花花腸子,我聽林嬪說,她娘家侄子與遲彥交好,深知他人品端方正直,這樣的人,才值得做終生的依靠。”
她的聲音冷了幾分,低低道:“你看我,雖為人人羨慕的貴妃,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其中的心酸,旁人又怎能體會得到。”
在一聲嘆息后,她繼續道:“所以我是決計不愿意令你重蹈我的覆轍的。當初林嬪向我提起想為琢兒求娶你,我就不大愿意,你不喜歡琢兒,加之你們八字不合適,我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世間女子最微薄的愿望,卻總是最難實現。若是嫁給皇室中人,這樣的念想,只有早早零落的份。”
說到最后,妙徵已是滿面悵然。
這一番話,對靈徽的滿腔熱切而言不啻于被當頭澆了一瓢冷水。
嫁給皇室中人,當真如此不堪嗎?
她看著妙徵憔悴的容顏,想到她那些不明不白、暗無天日的經歷。
姐姐曾經也是對陛下懷有滿腔期待的。否則她也不會一腔孤勇,執意不愿出嫁,與世俗抗爭多年。
可最終,她卻遭到了陛下如此無情的對待,在這深宮之中被活生生磨去了求生的意志。
靈徽不禁有些膽寒。
雖然明知謝瑄與他的父皇未必就是一類人,可靈徽由不得心中不被陰霾覆蓋。
何況,謝瑄與付容嘉的婚事提議雖被陛下否決,可陛下心中已有了合適的太子妃人選,不知何時便會賜婚。
她與謝瑄,未必就能走到最后……
一切都還為時尚早,若是此時便將她與謝瑄的事告訴姐姐,最后卻難成善果,只怕姐姐也會為她傷心不已。
她可以自己接受一切后果,唯獨不能將姐姐帶入這個漩渦之中。
如此一想,靈徽立即咽下了本欲出口的話語。
不過姐姐重燃斗志,靈徽終究不算一無所獲。她強打起精神,又與妙徵閑聊了幾句,這才回寢殿安歇。
雖然身體已經很累,可她的神智卻十分清醒。
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今日謝瑄在她耳邊的低落話語,和他決然離去的背影,還有姐姐那番字字泣血的話語。
他是天之驕子,只怕從未受過這樣的打擊。說是對他的折辱,一點也不為過。
靈徽心中的歉意和不忍,幾乎要滿溢而出。
還有懼怕……她為姐姐的遭遇心痛至極,物傷其類,自然也會擔憂自己今后。
若是謝瑄不管不顧,將他們的事捅破,又該怎么辦?
思緒繁雜至極,靈徽越來越難以入睡。
輾轉反側許久,她索性掀了被子起身,持了小燈走到書桌前,思索再三,寫了一封信給謝瑄。將今晚她與妙徵的對談寫下,又請求謝瑄再給她些時間。
翌日一早,她便讓蓮動悄悄將信送去了東宮。
靈徽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早上,蓮動也不曾回來。
正在焦心之時,陛下又至宸羽宮,說是來看看姐姐和她,靈徽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正殿。
她拉了個小宮女,吩咐她若是蓮動回來了,即刻去正殿告訴她。
妙徵今早的精神比之昨夜又更好了,面色已經紅潤不少,此時還有精神與宣明帝說幾句話。
“陛下,趙氏是什么樣的人,臣妾是知道的。她小心思是有些,卻絕沒有攪動京城風云的本事。緣何她一句話,便能傳得滿京城沸沸揚揚?何況靈兒從未得罪過她,如今她卻無緣無故朝靈兒潑這樣的臟水,背后緣故臣妾細想便覺驚心。”妙徵眸含悲切,語調激憤,情狀柔弱而引人生憐。
宣明帝已經許久不曾見到妙徵對他這樣示弱過了,以往妙徵見到他,總是冰冰冷冷,如隔云端,使他難以親近。
一時他不禁又驚又喜,心中更是萬分愛憐,道:“蓁蓁,你受苦了,你的心事朕都懂。你妹妹的婚事,凡是你看中的人選,朕親自賜婚,定不讓你妹妹受委屈。你莫要再如此悲切,朕實在心痛啊。”
妙徵見他信誓旦旦地做承諾,不禁眼眶一紅道:“可是……臣妾只要一想到幕后之人還躲在暗處,不知下次又會用什么法子來轄制靈兒與臣妾,就覺得萬分害怕。”
她本就絕色清麗,此時如帶露山茶花一般,幾顆淚珠欲滴不滴地掛在睫毛之上,晶瑩透明,婉婉動人,實在我見猶憐。
宣明帝心痛不已,將妙徵攬入懷里,道:“你放心,只要查出來是誰弄鬼,朕絕不輕饒。”
若是查不出來呢?妙徵心中微微冷笑,面上依舊楚楚動人。
此時宮女來報:“啟稟陛下、娘娘,二小姐到了。”
“快,讓靈兒進來。”妙徵急急掙脫出皇帝的懷抱,宣明帝難以抑制地感到一陣失落,他勉強壓制住這陣感覺。
靈徽進內室時,見姐姐面有淚痕,心中不禁擔心。
“不必多禮。”宣明帝示意靈徽起身,又道:“嗯,看著氣色還不錯,蓁蓁,你妹妹倒是比朕想象中要堅強得多啊。”
宣明帝見靈徽一臉平靜,并沒有他所以為的那般憔悴悲傷,不由有些吃驚道。
聞言,靈徽上前幾步,開口道:“陛下,臣女已經知道了是誰引起這軒然大波,操縱這一切刻意針對臣女和姐姐。”
既然陛下主動來探望,靈徽在殿外時便拿定主意一定要將真相說出來。
姐姐的苦痛,不能白白承受。
聽見靈徽如此說,宣明帝的臉色僵硬了一瞬,片刻后便恢復自然,他聲音略低了些道:“說來聽聽。”
連妙徵也是一臉關切地看著靈徽,這兩日妹妹都在宮外,她是如何知道的?
靈徽便將她前日瞞著妙徵悄悄回了陳家,是如何答=質問趙氏,趙氏又是如何露出馬腳說漏嘴,一樁樁條理清晰地講了出來。
末了,靈徽才鄭重道:“陛下,趙氏說漏嘴的‘皇’之一字實在蹊蹺,臣女回來后,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萬壽節那日漪瀾苑中發生的一切。”
她又將漪瀾苑內,熙寧公主如何尋釁滋事,又如何被盛荃送回鳳和宮盡數道來。
這一件事,妙徵于皇帝都是初次聽聞,二人不禁大吃一驚。
“竟有這樣的事?!靈兒,你為何不早些告訴姐姐!”
妙徵此時才是真的發起怒來,她胸口劇烈起伏,毫不留情對宣明帝道:“陛下,靈兒自來乖順,臣妾對她百般愛護,到頭來,卻讓她被人如此譏諷奚落。是臣妾無能,護不了妹妹,我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對妙徵而言,靈徽自小不曾感受過母親的疼愛,她如此竭力彌補,便是為了讓妹妹不至于心中過于介懷此事。
誰知功虧一簣,還是無法避免。
熙寧說出這些誅心之言,妙徵簡直不敢想象靈徽當時該是何等心情。
思及此,她不禁痛心萬分。
“蓁蓁,你別生氣。”宣明帝見她面色透出不自然的潮紅,顯然是被氣得狠了,連忙按著妙徵的肩膀安慰道:“這個小畜生,枉她還是公主,朕怎么會養出這么個沒禮數的東西來!盛荃為何不將此事告訴朕?朕若是知道了,豈會容她這般驕狂!”
靈徽見狀,直言道:“陛下,公主口出惡言,分明是她有錯在先,盛大人小懲大誡,寬嚴并濟,臣女認為已算合適,便不再與她計較,更從未想過要向您和姐姐告狀。”
她如此通情達理,加之口齒清晰,一看便知教養極為良好。
饒是妙徵猶被怒氣所擾,也依舊為靈徽這一刻的落落大方而深感欣慰。
她聽見靈徽繼續說道:“可臣女愿意放過此事,皇后娘娘卻未必,她心疼公主被禁足,若是因此遷怒到臣女身上,實在再正常不過了。而后種種,自然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而后種種,指的自然就是安排陳氏散播流言中傷靈徽,借此報復。
聞言,妙徵斷然道:“不錯,靈兒此話有根有據,極有道理。皇后是什么樣的人,陛下比臣妾更清楚。臣妾求陛下,此次一定要治罪皇后,否則她只怕興風作浪永無寧日。”
宣明帝滿面不愉,卻終究沒有接妙徵的話。
他沉默良久,再開口,卻是問靈徽:“你可有證據?那趙氏承認是皇后安排她做下這些事的了?”
靈徽蹙眉搖了搖頭,聲音也低了下來:“她本已經動搖,幾乎要說出來了,可不知為何,最后還是不肯承認。”
宣明帝眼中精光一現,他道:“沒有證據,便不能定罪。皇后貴為一國之母,關系國本,此事須得慎之又慎。”
聽他如此說,妙徵清冷一笑,眉眼間滿含嘲諷,更顯凜然不可侵犯。倏爾她笑意頓收,冷冷道:“陛下是不是要說,您已懲戒過皇后,罰了她的俸,還奪了后宮掌事之權,已經足夠了?”
聞言,宣明帝有些狼狽。
他微咳一聲道:“蓁蓁,朕當然相信此事和皇后脫不開干系。可是,無憑無據,朕如何治她的罪?你也該替朕考慮考慮,朕有許多的不容易啊。”
“替你考慮……是啊,臣妾怎么忘了,陛下當年不就是這樣對臣妾說的嗎。”妙徵眼中含淚,笑容卻更加燦爛奪目。
宣明帝見狀,本就蒼老的臉龐,此時簡直黯淡到了極點。
靈徽在一旁默默斂容佇立,她知道,這件事只能,也必須不了了之了。
她竟然對此并無多少不甘和訝異。畢竟,這位陛下的自私與薄情,她早已有體會。
可是姐姐提及當年往事的神情,還是令她心頭一痛。
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比紙還薄,所謂承諾,被風吹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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