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實用就行
白雪皚皚,山河一片銀裝素裹,屋中的炭火映著年輕人紅撲撲的臉龐,自張繼陽高一行后,再也沒人找薛儒和趙子赟的麻煩,閻總司令正高度關(guān)注著北伐的一舉一動,沒功夫管一個小縣的破事。
主管農(nóng)事的趙子赟可以說冬季無事,他除了到縣府打個照面外,更多時候都窩在家里,北方的天氣讓他還有些不適應,何況他還有傷在身,眾人怕他再有什么意外,有事也是來趙家大院。
這一個多月的休整趙子赟收獲良多,大哥攻占察哈爾幾個重鎮(zhèn),聲望如日中天,也給了他分析戰(zhàn)局的良好戰(zhàn)例。王頌沒去張家口之前,幾乎每日都和他閑聊,老人家談論開來,也收不住話頭,陸陸續(xù)續(xù)將未來很多看到的,聽到的說了不少,這讓趙子赟眼界大開,要知道社會發(fā)展是經(jīng)過不斷的摸索和陣痛才形成的,未來形成的一些經(jīng)驗和觀點那可是經(jīng)過長期實踐積累產(chǎn)生的,這絕不是有思想、有頭腦就能想出來的。
在民國,女權(quán)主義也漸漸興起,陳嬌兒本就有些心動,再聽王頌說起,更是向往,婦女地位的提升也是封建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過渡的特征之一,加上家里有爺爺這個指路明燈,陳嬌兒也開始慢慢加入到討論之中,女孩子特有的心細往往會提出一些與眾不同的想法,一來二去,連趙子赟都時不時會和她討論一些問題。
王頌趕赴張家口后,兩個年輕人成了相互之間可以無所顧忌說話的對象,只是二人的心思略有不同,趙子赟是只有陳嬌兒一個可以談論未來之事的人,他更多的是需要一個聽眾和伙伴,而陳嬌兒則有著小心思,從進入趙家,趙子赟便是唯一一個和她年齡相差不大的男子,時間久了,心底說不清的感覺越來越濃,不管何時,她都愿意和趙子赟待在一起。
“二哥,該吃藥了。”火盆旁,陳嬌兒遞過一個藥碗,碗里還微微冒著熱氣。
趙子赟看著碗中黑糊糊的湯藥,一臉苦相,“嬌兒,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二哥,苦口良藥,乖,來喝了。”
身子不自覺的抖了下,“嬌兒,你把那個乖字去了好不好?我聽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陳嬌兒咯咯咯的笑,“每次你爽爽快快的喝,我就不說。”
這個丫頭,越來越放肆了,趙子赟搖搖頭,接過碗,心里咬牙憋著氣喝了,不停暗罵仁術(shù)堂的郝成美,這配的什么藥,異常的苦。
“二哥再忍忍,郝醫(yī)生說喝完這幾副,就不用再抓了。”笑嘻嘻接過空碗,陳嬌兒邊說邊遞上一盞溫開水。
“他這是整我,你看大哥那些受傷的士兵,那個不是傷口好了就出院,偏偏他要給我弄這些中藥!”
“二哥!人家郝醫(yī)生是好意,你傷著肺,又是冬天,不好好調(diào)理會落下病根的。”陳嬌兒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知道了,婆婆媽媽的,越來越像……”突然間,趙子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母親去得早,他也沒太多印象,加上陳嬌兒剛十六,比喻成母親不妥。
他收了話,陳嬌兒卻瞬間紅了臉,她將趙子赟咽下去的話想成了小媳婦三個字。
“咦,你好奇怪,最近總是莫名其妙的臉紅。”
陳嬌兒臉更紅了,低著頭,“我去取些碳來。”話音剛落,人就慌慌張張跑了。
若是現(xiàn)代,任何人都能發(fā)現(xiàn)陳嬌兒有問題,但在這個時代,人的思想往往會有盲點,父親的決定讓趙子赟是真把陳嬌兒當妹妹,傳統(tǒng)道德的束縛讓他從沒有朝其它方面想過,自然也就忽視了陳嬌兒是和他沒有任何血脈相連的小女孩。
再次返回的陳嬌兒已經(jīng)恢復了常態(tài),兄妹二人圍著火盆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不知不覺,又扯到了社會問題上。
“嬌兒,你說到底什么是理想社會?吃得、穿的、用的都一樣?我總覺得這也不是,難道真要像赤黨,把什么地主、資本家都消滅了,沒有剝削?”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連爺爺也說不清楚,也許就沒有這樣的社會。”
“你說的也對。”
“爺爺也說過,他心中理想的社會時人人都有平等的機會。”
趙子赟笑了笑,“嬌兒,其實我很不贊同老師這個說法,什么是平等的機會?是不是機會要從結(jié)果來看,這就是一個悖論,可以說不是有了機會才有好結(jié)果,是因為有了好結(jié)果才證明原來抓住的是機會。”
稍稍暈了下,陳嬌兒細細想了想才算是明白趙子赟所說的,“我明白二哥所說的意思,如果不知道結(jié)果,就不能說有機會,那也就不存在平等機會的說法。”
“對,從大哥出兵天鎮(zhèn),到進駐張家口,好像是抓住了機會,但等商震進入后,現(xiàn)在看來,又不是機會,反而讓大哥進入兩難的境地。”
“嗯,不過按爺爺說的,大哥將勢力深入到察哈爾,等到中原大戰(zhàn),便可有所作為,這么看來還是機會。”
趙子赟哈哈大笑,“嬌兒,別忘了你知道結(jié)果的。”
陳嬌兒也笑了,她這是典型的用結(jié)果證明機會的存在。
望著炭火出了會神,陳嬌兒道:“二哥,我覺得不管什么社會,最不可琢磨的就是組成社會的人。”
趙子赟一呆,他總是從社會如何管理人去考慮,卻忽視了組成社會的是人,他漸漸有了想法,“嬌兒,你提醒我了,我總以為人在社會中微不足道,其實起作用的還是人。”
“有各種各樣的人,也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大家都從自己的想法出發(fā)來評價這個社會,獲得好處的,自然說這個社會如何如何的好,沒有撈到好處的當然也就說這個社會如何如何的差,只要人有想法,就沒有大家都認同的理想社會。”
陳嬌兒沒想那么多,不過從自己來說她就有想法,父母早亡,就讓她恨透了這個吃人的社會。
“因此建立理想社會的想法根本就不切實際,我覺得還是建立一個……合理,對合理的社會才是可行的。”
“那什么是合理的?二哥,人吃飽穿暖就想吃好的、穿好的,住大房子,也許他們的**沒有實現(xiàn)就會認為不合理。”
咦,這小丫頭的問題還真挺尖銳,趙子赟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合理二字。
“也許……,給每個人都有同等的生存權(quán)就應該是合理的吧?”
長期耳聽目染,陳嬌兒也思維敏捷,她笑道:“那要是我什么都不做,二哥是否要給我生存權(quán)呢?”
趙子赟白了她一眼,“你這是抬杠,當然,要是那個大戶人家愿意娶了你回去養(yǎng)著,也不是不可以。”
陳嬌兒臉再次紅了,她反擊道:“我是女的,這么做也沒人會說什么,那要是二哥呢?”
“這個…….”
“不過我相信有大戶人家小姐愿意娶了二哥回去養(yǎng)著。”陳嬌兒重重的在娶字上面落了音。
“哎呀,你找打!”趙子赟作色道。
咯咯咯……,看著他尷尬的臉色,陳嬌兒的笑聲再次傳出了房間。
“不過我覺得二哥說的合理的社會還是對的,當然,不愿意生存的那些人根本不用替他們想。”陳嬌兒可不想給他太難堪,順嘴說道。
也是,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對,合理就是生存,至于生存的好壞就看個人本事和機遇,本事是自己的,機遇那就不好說了。”
“二哥說什么?我沒聽懂。”
“嬌兒,還記得老師說的未來有些人常常埋怨社會,說他們有能力,卻沒有平等的機會。”
“嗯,是的,爺爺不也說他在大學也有不公平的事嘛。”
“這就是我說的機遇,怎么說呢,這就像士兵,平時訓練好好的,偏偏上了戰(zhàn)場就死了,天大的本事也沒用,公平從來就不存在的,有些事努力了不一定有結(jié)果。”
日子就這么在一天天的討論中度過,當趙子梧兵進多倫時,陽高也迎來了新一年的春耕。今年的播種對于陽高縣府來說有著巨大的挑戰(zhàn),水利工程雖然沒有手上完美的句號,但幾條主要干渠都已經(jīng)竣工,加上手握十幾萬畝土地,大規(guī)模的農(nóng)事是今年的重頭戲。
各大糧商也是頭一次從春耕就開始繁忙起來,薛儒已經(jīng)和他們簽訂了合同,縣府名下土地產(chǎn)出的糧食將按照去年的價格由糧商收購,這對糧商是有利的,他們可以很好的控制成本,當然,便宜不能白占,糧商需要墊資并通過自己的網(wǎng)絡協(xié)助縣府購買種子等物資。
幾大糧商還有面粉廠、成衣廠為紐帶,不用擔心信用問題,看到光明前景的他們毫不猶豫的出錢出人,這其中也包括大鼻子羅爾夫,他更熱衷此事,畢竟他賒出的大批軍火還需要用糧食來抵賬。
為把穩(wěn)起見,薛儒還特地跑了一趟太原,攜帶趙子赟熱情洋溢的信件和一批土特產(chǎn)拜見省黨部的張繼,請他給予支持,急于想擴大省黨部影響的張繼認為這是一個切入點,何況又不用他花錢,協(xié)調(diào)、組織這些事他拿手,這下想趁機漲價的種子商人不敢亂來了,一個赤黨的大帽子扣下來那可是要傾家蕩產(chǎn)的。
于是乎,各大糧商樂呵呵的交錢拿種子,大批優(yōu)良的種子隨著火車的汽笛聲運往陽高。
種子搞定,可以說農(nóng)事成了一半,薛儒精神抖擻,腳底生風,今年解決農(nóng)業(yè),明年開始發(fā)展工業(yè),后年就有錢抓教育,他已經(jīng)看見了飽受戰(zhàn)亂的陽高充滿希望。
在荒地邊、灘地邊、河邊、溝渠邊形成了幾個新的小村莊,房屋簡陋,這都是在縣府統(tǒng)一安排下由本地無地農(nóng)民和外來農(nóng)戶形成的聚居地,這些人臉上無一例外洋溢著笑容,只出工,三成的保底租,這種好事千百年來沒聽說過,聽縣府趙技術(shù)員說,畝產(chǎn)怎么也要想辦法弄到八十斤,他們每戶都要耕種六十畝,三成保底那就是一千四百多斤,怎么也能填飽肚子了,弄好了還有些余。
聽說種子已經(jīng)到了縣府的倉庫,等節(jié)令一到就發(fā)下來,農(nóng)戶們心里更踏實了,他們沒有能力做別的,伺候地那不會含糊,紛紛將早已耕好的田地再次細細整理了一遍,若是王頌見到,也要驚嘆只靠勞力的這個年代能將地做的如此漂亮。
一些尚有些田地的自耕農(nóng)無比羨慕的看著這一切,水渠他們是可以受惠的,可這種子就和他們無關(guān)了,莊稼人都知道好種子的重要性,自家留的種絕對達不到趙技術(shù)員說的八十斤,對好生活的渴望讓他們自發(fā)的湊了些銀錢,來到縣府小心翼翼的提出購買種子的要求,望著這些淳樸的農(nóng)民,薛儒無法拒絕,可各家湊的銀錢根本買不了更多的種子,何況搜刮家里最后這點錢已經(jīng)讓他們捉襟見肘。
“子赟,這事有些難辦。”
“這有什么難的?種子不夠嗎?”趙子赟奇怪的問道。
“種子倒是夠,就算有短缺,買來也很容易,只是他們湊的錢不夠。”
“不夠縣府就先墊著,秋收賣了糧再還給縣府不就行了?”
薛儒一聽慌了,“子赟,這個口子可不能開,否則各處都要縣府墊錢,那縣府就關(guān)門算了。”
“可是薛大哥,這農(nóng)事關(guān)系到那些農(nóng)戶的生存權(quán),和別的事不一樣。”
生存權(quán)?薛儒覺得很新奇,“生存權(quán)是什么?”
“就是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權(quán)利,他們既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縣府就有義務保證他們能生存下去,他們住在簡陋的房子里,沒有好衣服穿,縣府可以不管,但縣府至少要保證他們有吃的。薛大哥,別的事我們可以不管不問,事關(guān)生存,這種子應該給他們。”趙子赟認真的說道。
薛儒有些懵了,生存,是啊,人來這個世上不是為了去死,以往賑濟災民不都是這個目的?
“薛大哥,要不這樣,我林林總總也有些銀錢,我以個人名義替他們墊付,這樣總行吧?”
這是個法子,縣府也不會為難,有心想說自己也墊付些,薛儒憋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口,這事還得回家看看,家里有多少余錢他也不清楚。
回到家中翻出自己手頭的錢,趙子赟有些發(fā)愣,錢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多,搜七搜八也不過三百多塊,陳嬌兒見他望著一堆錢發(fā)愣,問清楚是何事后,一陣風跑了,沒多久拿著一百多塊銀錢走了進來,“二哥,這個給你。”
瞬間,趙子赟心頭流過一陣暖流,只要是自己的事,陳嬌兒幾乎都是無條件支持,“多謝嬌兒了,只是我們兩個的加起來也不過四百多塊錢,怕是不夠。”
陳嬌兒吵吵著要賣首飾,這回趙子赟堅決不同意了,陳嬌兒雖然年紀小平時不用,可她僅有的幾件首飾要么是父親給的,要么就是老師、姐姐給的,紀念意義遠大于其價值。
那里弄錢呢?兩人都深思起來,趙子赟是想著大哥那些法子自己可以用,陳嬌兒則換了思路,從王頌說的一些事情里找答案。
“二哥,我們何不弄個基金?”
“雞金?還鴨金呢!”被打斷思路的趙子赟沒好氣道。隨即緩過神來,“基金!好主意!一個人力量不行,可以團結(jié)大家的力量,走找薛大哥去!”
在薛儒家中,他也是望著桌上五十塊銀錢發(fā)愣,和妻子一說,妻子倒是挺支持的,可翻箱倒柜,家中也僅有五十塊錢。
“薛大哥!”兩個人影也不等他答話,就一步跨進他家里,夫妻二人來不及反應,趙子赟和陳嬌兒就站在眼前。
“哈哈哈……”趙子赟先樂了,隨即陳嬌兒也捂著小嘴直笑。
“有什么好笑的?”薛儒奇怪。
趙子赟指著坐上的銀錢,“哥哥嫂嫂這個摸樣好笑。”
見薛儒不解,陳嬌兒笑著說他們夫妻二人圍著桌子看銀錢發(fā)呆和剛才她與趙子赟一樣。
薛儒大度的起身招呼他二人坐下,笑就笑吧,陳淑珍卻沒放過二人,打趣道:“和我們一樣?”
“嗯,一樣。”陳嬌兒點點頭。
“一樣嗎?真的一樣?”陳淑珍似笑非笑問道。
“是啊。”趙子赟很奇怪她為何連問兩遍。
“那是你管錢還是嬌兒管錢?”
趙子赟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倒是陳嬌兒瞬間明白了,人家夫妻圍著錢看,自己二人非說和他們一樣,再說下去怕就不妙了,“嫂子,不說這些了,我們想到一個法子。”
陳淑珍用指頭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轉(zhuǎn)的挺快嘛,大了怎么得了。”
薛儒和趙子赟面面相覷,不明白二人搞什么鬼,陳淑珍見趙子赟一臉茫然,笑道:“你就是個傻子!”
“什么意思?”薛儒疑惑。
“你也是個傻子!”
趙子赟和陳嬌兒的法子得到不少人支持,當然,這里面也有巴結(jié)趙家兄弟的意思,神州大地上創(chuàng)紀錄的一個公益基金誕生了,首期募得款項總計五千六百三十六元,按照不少人的意思,這基金就該叫趙氏基金,趙子赟毫不猶豫否決了,陳嬌兒提議的希望基金更符合他的意圖。
為避免以后基金變質(zhì),幾人商量后,決定基金只提供物資幫助,不直接提供錢,主要用于扶持陽高農(nóng)業(yè),領(lǐng)取物資的農(nóng)戶要按照物資的原值在收獲后償還本金,基金工作人員全部由縣府的年輕人自愿參與,對于負責人,陳淑珍第一次提出了愿望,薛儒本不同意,他不想外人說閑話,趙子赟確排雙手贊成,其余眾人也是覺得薛嫂來辦這事再好不過。
陳淑珍的上任讓陳嬌兒也動了心思,她好想融入到這個圈子里,整天在趙家大院做二小姐十分無聊。小丫頭的小心思陳淑珍清楚得很,這個忙她是愿意幫的,一番游說,趙子赟投降,放這個小妹妹出趙家大院,一大一小兩個陳氏姐妹成了陽高一道亮麗的風景。
基金的成立讓自耕農(nóng)歡呼不已,他們做出一個讓薛儒想不到的事,自愿將糧食的生產(chǎn)、銷售納入縣府的統(tǒng)一管理之中,一句話,這樣的縣府他們信得過。
這樣一來趙子赟有了新想法,原來的計劃中各家要考慮口糧問題,不適宜的土地上也不得不種些糧食,自耕農(nóng)的加入讓他可以全盤計劃,只要在一個籃子里都好調(diào)劑,經(jīng)過調(diào)查走訪,統(tǒng)計各糧商的需求,連片規(guī)模化種植的方案形成了,適宜的土地上種適宜的作物。
在北伐總進攻令傳遍大江南北的同時,陽高民眾在廣闊的土地上播下了他們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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