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傍晚七點多,陸重淮把車停在路邊,一直打著右邊的轉(zhuǎn)向燈沒關(guān)過。他不是在行著注目禮送葉時怡進院子,而是感到自己的手機震了一下,于是掏出來看了一眼。
彈出來是提示框移動的充值提醒,早上讓秘書去辦的,估計現(xiàn)在才想起來。他正準備放回兜里,眼瞟到下面一條,也是未讀的。
可能白天太忙,漏看了。盧伊人說她要去上海辦事,這兩天不在家。
本打算回去補一覺,他鬼使神差地把轉(zhuǎn)向燈一撥,匯入車流,往盧伊人的住處開去。
門開的時候她穿著運動用的黑背心,頭發(fā)扎成一股束在腦后,腦門上大汗淋漓。
她把耷拉下來的碎發(fā)撩到耳朵后面,把他拉進來關(guān)門。
陸重淮聞言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東西七零八落地胡亂擺著,幾件衣服搭在沙發(fā)上,一地的紙箱,還有幾個塑料收納盒。
他好奇,“你這是收拾行李還是搬家呢?”
眼見著都沒地方下腳了,他只是調(diào)侃著隨口一問,沒想到她還真答,“搬家。”
她抬頭見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又補充說:“這里離公司太遠了,不開車我要坐八站地鐵,開車我又要堵一個小時,太浪費時間,不換房子我就打算住公司了。”
“還有那輛車,就是砸壞的那輛,我花錢修好了。要我抽空拿,但我明天不在這邊,你派個人取一下吧,估計這段時間用不著了,你收回去吧。”
陸重淮把搭著的衣服扒到一邊,自己手一撐,坐在了沙發(fā)靠背上,沒發(fā)表什么意見,只是問:“明天和誰去?”
或許察覺她身邊的人自己都不認識了,又改口問,“男的女的?”
盧伊人收拾東西的手一頓,莫名升起一股火氣。
這些年他身邊圍了很多女孩子,個個都想往他身上攀,奴顏媚骨的都把他慣壞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冷冷看著他,“男的。”
陸重淮坐那兒沒有動,差不多能平視她,倒是很認真地囑咐,“能不在酒桌上談就別在酒桌上談。非喝不可的話讓他幫你擋點酒,實在談不攏就別談了,全天下那么多商人,總有合上拍的。”
那股小火苗一下被撲滅了,她有點動容,也為誤會他而感到愧疚。
半晌無聲。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開廣告公司,去非洲草原拍拍犀牛斑馬,保護野生動物,拍拍非洲貧民的生活狀況,資助幾個孩子上學,給公益團體做貢獻。”他目光悠遠,有點兒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該答應(yīng)我爸的,就算你的公司不掙一分錢,甚至虧損,他也不會真不讓你過門。”
其實像他這種背景的人的圈子里,紈绔子弟多,仗勢欺人的多,他瞧不上眼的也多,這點鄙夷的心理和平頭老百姓沒什么區(qū)別。
人家用不著費心思下苦功,整天花天酒地都沒關(guān)系,一樣如魚得水。可他過人的地方就在于,他看不上的事,自己不做就是了,從不替弱者鳴不平,也用不著說自己的不得意,那些尋歡作惡的世家公子平時再怎么狐假虎威,見到他還是得恭恭敬敬叫聲淮哥。
他沒有貪欲,連同別人在追求什么他也看不到了。
盧伊人聽他輕描淡寫的這么一說,繞過地上的障礙物,緩緩走到他面前,“你有沒有過過痛失親人卻依舊有人在你面前喝酒吃肉的日子,有沒有陷入低谷,別人還在責怪你沒有幫上忙的經(jīng)歷,有沒有感受過熱情給予卻被人不感激的拿走,還倒打一耙的滋味?”
他不答,她替他答了,“你沒有,但你怪我變了。”
她說下面的話時很冷靜,極度冷靜,冷靜得生出一種氣勢,字字誅心。
“你那天關(guān)我禁閉的時候我除了解釋了一句有說什么嗎?你覺得我不夠內(nèi)疚嗎?或者你覺得你一點兒錯都沒有,全是別人做的不對是嗎?”
“那你在辜負你爸期待,讓他傷心著急的時候,沒有慚愧的感覺嗎?”
“我告訴你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更不是為了跟誰爭面子。只不過做人除了行善積德之外,首先應(yīng)該懂得知恩圖報,不是拿走自己需要的東西就可以謝謝都不說的消失的。你爸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有所虧欠。就這么簡單。”
陸重淮定定地看著她,雙眼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血絲。
她今天說得話重極了,像一開始就打算跟他撕破臉的。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她條件性的閉上了眼睛。
清脆響亮的一聲。
巴掌沒有落在她臉上,而是扇在他自己臉上,印子比她上回打的還明顯。
盧伊人懵了,怔了一會,回過神趕快心疼地摸上去,指腹一片滾燙,向指間蔓延開來。
“你干什么!”她突然沖他吼了一聲,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
他沒有躲開她的觸碰,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如果那天我爸揍我我還有怨言的話,今天沒有了。我不該讓你替我去打點那些關(guān)系,讓你卷進風暴里,還沒能護你周全,讓你欠了我爸一個承諾。”
盧伊人聽著這話音不對,果然下一秒他就站直了往花架走,拿起她打掃衛(wèi)生用的雞毛撣子就往胳膊上抽,聲聲帶風。
幾下過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跑過去擋,一不小心挨了一下。
皮跟炸開了一樣,疼得眼淚直往外冒,比切菜的時候切到手還疼。
她忍不住爆了句粗,打掉他張皇奪下兇器,狠狠推了他一把,揮著撣子罵,“有病吧你!當自己不是肉長的?做錯了沒下回不就行了嗎?跟你爸學什么不好學這套。”
她整雙手都在顫抖,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心疼的,忍不住教訓,“有腦子的人用得著鞭策嗎?與其說是懲罰自己,不如說暴力成癮,說好聽了是尋求解脫,說難聽了就是變態(tài)自殘。”
他在逃什么,故意讓她心軟獻的苦肉計嗎?
她義憤填膺,快步走到柜子前,地在小藥箱里翻找酒精碘伏和消毒棉簽,弄出好大動靜。
上回用棉簽都是兩個月前了,她扯開了一袋新的,一次性拿了兩根蘸進瓶子里,走到他跟前撩他袖子。
之前快砸上來的時候他都收了力的,他自己胳膊上幾條楞子才是觸目驚心,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吭都不吭一聲的,她看著看著眼睛就紅了。
他用右手抹了抹她沒收住的眼淚,神情明顯有點受傷,“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就像你看到的,我生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不是我有資格選擇的。在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就有人在背后指著我說,這是陸凱征的兒子,千萬不能得罪,我要想有自己的名聲和地位,就要超越比我多吃二十多年鹽的父親。我從毫無閱歷的時候開始努力,可現(xiàn)在依然沒能力用思想控制自己的言行,唯有學著古人臥薪嘗膽、懸梁刺股警醒自己。”
“你可能不太接受,但我是真心實意的,沒有一點兒想逃避的心理。這二十七年里,我見過很多謊言,很多騙局,估計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騙,怎么可能拿自己討厭的來對你?”
“不可能的。”他自問自答。
此刻的陸重淮像個脆弱無助的孩子,滿臉無奈,“可你們期望的成熟恰恰是我最害怕且最不想要的。這份成熟從不符合我年齡的時候開始,我沒有一刻是自由的。”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所以能夠理解。但你現(xiàn)在寧愿站在我爸那邊替他做事,也不愿聽我的話,我很難過。”
他俯視著她,神情落寞至極。
她的手真的很涼,涼到他心里。
她弄得他很疼,最疼的反而不是鼓起來的地方。
他渾身發(fā)燙,她的手握著他的溫熱就算不上熱了。
有時候縫隙就是通過幾件小事,幾句說快的話產(chǎn)生的。
盧伊人逆光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真心覺得不該說那些話,可能很對,卻沒找準時機。
她在他最累最累的時候朝他心口捅了一刀,一點情面都沒留,她的心不可自控地顫了顫,也有點慌了,丟了手里的東西抱住他。
他全身滾燙,炙熱地灼著她細膩的肌膚,十分不正常。
她警覺地摸了摸他的額頭,真的發(fā)燒了。
陸重淮幾夜沒怎么合眼,睡在沙發(fā)上又受了涼,晚上再挨了這么幾下,真的扛不住了。
他健壯的手臂上橫著的像幾條紅色的大蟲,向外翻卷開來,涂過藥水后更加猙獰。
她好像忘了,面前的這個人是叱咤風云的商場大鱷,他想要什么,幾乎有成百上千的人諂媚地端著送到他面前,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站在她面前自我懲戒,誠心誠意地道歉賠罪,毫無芥蒂地暴露出脆弱的七寸。
盧伊人好像恍然從夢中驚醒,半推半就地把他放倒在床上,跑到浴室洗了毛巾扔盆里,端到床邊照顧他,往他頭上放毛巾的時候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面不改色地說:“明天你還要趕飛機,收拾東西去吧。”
房間里很安靜,安靜得她只能聽見這么疏離的話。
她鼻子有點酸,看著他睫毛濃密的眼睛不能置信地問:“你是在把我往外推嗎?”
他眼里幾不可察地一閃,掠過一抹痛色,聲線清冷疲憊,“讓我冷靜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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