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火車
“可是,傻子的尸體是在學校倉庫里被發現的,然后第二天,他的尸體突然消失了,”宋至遠沉思道:“我們目前可知,那個倉庫只有體育老師在保管鑰匙,說不定就是他運走了傻子的尸體?”
肖憧沉默許久后,鼓起勇氣說:“也許是他運走了尸體,但是殺人的不一定是他,你們還記得嗎,傻子身上有很多傷,像是被人虐待過。”
“難道是體育老師,虐待了傻子?”彭斯張口給出答案,可是這個答案并不能說服大家。
“我只能說有可能,”肖憧回憶起體育老師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原本和一張白紙無異的臉上因為一些特別的行徑而起了變化,眉尾壓低,眉心擰成結,搭在那個過窄的肩膀,過長的身軀上顯得整個人像液態的東西,仿佛沒有兩顆釘子,釘在他的肩胛骨上,他就無法保持直立姿勢。
“恐怖谷原理告訴我們,人對和自己相似的生物會產生恐懼心理,我不相信魏林西有那個膽量去虐待傻子,雖然傻子智商不高,說話都說不清,但是他有手有腳,有鼻子有眼,魏林西那樣軟弱的性格,是不可能對傻子造成實質性傷害的。”宋至遠表示認同肖憧的觀點,雖然他們在班上幾乎沒有產生過交流,但是此刻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默許了對方的言論。
“如果不是體育老師所為,那虐待、殺人都不是他,我們的線索不就斷了?”彭斯突然回憶起動畫片里播放的黑貓警長,那是他很小的時候看過的,現在只有一兩個片段的回憶,自那以后,他再也沒看過動畫片,因為家里的電視機被爺爺賣掉了。
“目前我們只能把體育老師列為嫌疑人之一,現在的任務,要不就是排除體育老師作案的可能,要不就是找到新的嫌疑人。”白衿終于停下了那雙逗弄小貓的手,轉過頭來對四個男生說。
“貓是誰治好的?”白衿似乎嗅到了貓腿上紗布處傳來的藥味。
“誰治好的,這我還真不知道,”炮仗撓了撓頭,回答:“我哥看到主動幫我的,但我哥那么糙,根本不可能會上藥啊,他自己身上不知道多少個傷口都懶得處理呢,我猜,有可能是和他相好的姑娘吧。”
“你哥是整個鎮上的霸王,誰能和他相好?”白衿全然沒有參考炮仗的說法,站起身打算離開的時候,卻發現炮仗的家里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這間房是一室一廳改的,如今這倆兄弟一人占據一個房間。從前,哥哥和弟弟共同住在同一個房間,哥哥出去上職高,從那個房間離開了,弟弟從此以后一人居住。可炮仗長得人高馬大,十歲以后,身高突破1米7,如今雖然十四歲,身高1米78,比鎮上很多貓腰駝背的中年男子看起來還要壯實可靠,所以,鎮上幾乎沒有人會把炮仗當成孩子對待。再加上,他嬉皮笑臉,到處惹是生非的討人嫌性格,大家都堅信,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把自己餓死。
沒人來炮仗家看過,那兩兄弟從來不會對這間房子做任何的裝飾。房間的地板就是天然的垃圾箱,隨處可見易拉罐、食品袋、泡面盒,鎮上的孩子羨慕的零食,炮仗總是可以第一個擁有,食雜店的老板是炮筒所在的小團伙常年的勒索對象。
炮仗從前享受哥哥的照顧,哥哥走后也是如此習慣地“照顧”自己,不怎么正經吃飯,經常吃零食,導致發育提前,毫無氣血的臉上汗毛纖長,胸部似乎比別的男生稍微大一圈。
白衿曾來過炮仗家一次,那次炮仗喝多了雜貨店新上的起泡酒,醉倒在家里的地板上。白衿找不到炮仗于是來到了他家,進屋便聞到了一股難以抵御的惡臭,她瞥見里屋的地上冒出來的幾縷硬發,聽到了幾聲呼嚕,然后連忙捂鼻子轉頭逃離了現場。
炮仗并不知道白衿曾來過他家,并且看到了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幸好他的反應有些遲鈍,沒明白此刻白衿覺得這間房子有些不一樣,是什么意思。
房子可以說是煥然一新。桌椅板凳衣柜床鋪所有家具都被擦試過,窗明幾凈,垃圾待在垃圾桶里,最奇怪的是,門口鞋柜上蓋著一張老式防塵布,上面擺著一個花瓶,花瓶里插著三只洋桔梗。
白衿忍不住走過去,低頭聞了聞,那花該換水了,有點打蔫兒,然而還是能嗅到花芯出傳來的陣陣幽香。她回頭問:“這花是誰帶來的?”
炮仗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下意識地搖頭,似乎是在表明,他家和鮮花根本扯不上絲毫關系。可他又不想直說,因為他剛剛發現,白衿與這幾朵洋桔梗竟然十分適配。他剛想開口,就看到白衿身后的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身段婀娜的漂亮女人。
那一張臉看起來極其生動,生動的緣由不單單是因為眼睛多大鼻頭多翹嘴巴多小巧,而是她此刻站在這里就像是胸腔里飽漲著鮮活的源泉。顧盼生姿,眉眼間的流轉推動空氣一波一波向那幾個半大的少年襲去。
沒有一個少年能抵擋住這份成熟姿態帶來的魅力。他們愣神在原地,于是,女人將目光在那幾個男孩身上帶了一遍后,最后停留在白衿的身上。
“我是雯芳,是,昊東的朋友,他在家嗎?我看到外面的門沒關,所以就進來了。”她不自覺地將長波浪移到耳后,有幾縷頭發垂在潔白的胸口上,引人遐想。此刻已經是夏末秋初,她穿著一條修身針織連衣裙,穿著黑色長筒襪,腳上的一雙細高跟輕輕撞在陳舊的木制地板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啊,我哥,我哥不在家,他出去修車去了,”炮仗一時間有些慌亂,眼睛不敢和面前的女人對視。
“哎,這幾只貓是你們的嗎?”雯芳沒有回應炮仗的話,徑直走到沙發前小心翼翼地查看貓腿上的傷口。
“是你給它們包扎的嗎?”白衿大致猜到,是炮仗的哥哥炮筒拜托雯芳來給這些貓治療的。
“是啊,我那最起碼有碘酒和干凈的紗布,他這里,”雯芳掃了一眼擺設過于簡單的房子,無奈地搖搖頭說:“也不怪昊東哥,他才剛回來沒多久,沒時間打理房子吧。”
這個女人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她走過去,看了看那幾朵洋桔梗,轉身對炮仗說:“這些花要兩天換一次水,下次我來的時候還能看到它們沒有枯萎吧。”
炮仗傻傻地點了下頭,張口道:“我哥修車很快,待會就回來。”
“沒事,”雯芳猶豫了一下,眼睛忽閃的節奏是一秒兩次,“我得去工作了,去晚了會被罵的。這幾只貓交給你們,我放心,就是,千萬別交給你哥照顧啊。”炮仗和雯芳差不多高,但她還是下意識地像對待孩子一般,稍微屈下膝蓋。炮仗的心里雖然有些不舒服,這般大的孩子通常不愿意被不熟悉的大人當成孩子看待,但他身體上的反應更強烈,當雯芳面對他說話時,他能聞到一絲薰衣草幽香。
雯芳從炮仗家離開,過了條馬路后隨手招來一輛車,對師傅說了句:“去清風舞廳,”后將整個身子倚靠在后座背靠上,輕輕闔上雙目。那個瞬間,她的眼前出現了陳昊東的臉,和現在那張眉頭緊皺,眼圈烏黑,操著口煙嗓的他不同,她面前的那張臉更加溫和、木訥,目光堅定。此刻,她感覺周身輕飄飄的,靈魂穿透了狹窄悶熱的車廂,飛到了天空中。
雯芳認識陳昊東十八年了。十八年前,雯芳穿著不合身的肥大t恤,下半身只穿著條碎花內褲,拖著鼻涕,站在鎮上的交叉路口。她不知道自己在等誰。上個清晰一些的記憶,是自己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里。最開始,她被一只手緊緊攥著,拖著向前,眼前是一個個膝蓋擦過她瘦弱的肩膀。雖然六歲了,但她比一般女童還要瘦弱矮小,看起來只有四歲。可她從不哭鬧,不會暴露出自己對此刻險境的恐懼。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突然,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握住她的腋下,然后將她高高舉起。雯芳騰空而起,一瞬間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看到了周圍涌動著的一顆顆人頭,那些面向著她的臉看起來更加生動,那些都是期待著遠方的表情。
小雯芳正想回頭,看看抱起她的女人的臉時,她就被另一雙手接了過去。這雙手肥厚寬大,手指和手掌的銜接處都長了奇怪的繭子。被對面的人接過去后,他伸出一只手,自然地扶住小雯芳的后腦勺,然后將她的頭壓在肩膀上,小雯芳沒有掙扎,糊里糊涂地聞著那人肩膀上的味道,一點機油和木屑混合而成的味道。
她沒能回頭看女人一眼,她也能夠確認,女人在交出她后,不會停留在原地太久。接過她的是一個面色沉靜,沒有表情的中年男人。她仰著頭打量他的時候,他不曾低頭看過她一眼。
中年男人帶著雯芳上了即將行駛的火車,他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然后從包里掏出一瓶水喂她喝了一口。雯芳乖巧地吞咽,然后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她根本不知道火車行駛了多久,真相是,男人沒有等到終點站下車,而是在上車后的下一站就下了車。
雯芳醒來的時候,她的衣服被人換過了,變成一件成人的舊t恤。她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間破舊的單人間,舊木板上堆著稻草,但屋里異常陰涼,幸好此刻是盛夏時節,雯芳并不覺得冷。
她赤腳下地,憑著直覺向屋外走。屋門竟然沒有上鎖。推開門后,刺眼的陽光照在那張發白發皺的小臉上,原來,那個單人間連窗戶都沒有。
雯芳站在馬路邊,茫然無措地張望,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確信,是那個中年男人將她帶到這里的。這個時候,突然從她身后響起一聲驚叫,雯芳被嚇了一跳,然后她慢吞吞地回頭,毫無疑問地被狠狠撞到在地。
她的下巴劇痛,眼淚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將眼前的東西看清楚,可是,因為動作太大,陽光太刺眼,視力短暫地模糊了一下。于是,相比于看清,她是先觸碰到了那張臉。像小狗一樣,頂著刺毛的頭在她的臉上蹭了蹭,鼻子嗅了嗅。雯芳緊張地后退,終于看清楚了他。一張黑得像是被熏過的臉,一雙眼睛卻格外亮,睫毛長得過分,在下眼瞼上制造出一道光影。
“怎么現在才來?不到開工前一秒不出現是吧?”舞廳的老板娘眼瞅著雯芳從出租車上下來,匆忙推開舞廳的大門,卻一臉冷漠地吐出一句。
“小婕和卡卡都沒來吧?”雯芳瞧著大廳冷清的樣子,回了一嘴。面前的高腳凳歪歪斜斜地擺著,吧臺是一塊完整的長木頭,是舞廳內的稀罕貨,但也因為使用年頭久了,摸著表面總覺得有些油。
距離舞廳開門還有一個小時,老板為了省下清潔工的錢,總會挑幾個舞女提前來舞廳做做打掃工作。小小的舞廳一共三個舞女,雯芳要負責周一、周三和周六的打掃工作,今天是星期五,那兩個女孩還沒來,老板便開始指揮雯芳去干活了。
舞廳的生意還不錯,舞池雖然不算寬敞,但能容納十幾個人,還附帶有兩個休息間和員工室,一些陳年的污垢總是堆積在角落里,雯芳彎下腰,從休息室的沙發底下找到了幾個安全套。
老板規定她們五點以后不準再吃晚飯,怕耽誤工作,或是給休息室染上異味。員工室是很小的,被巨大的衣架占據著,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雯芳打掃完后換上了一條白色絲綢連衣裙,剛蓋過屁股,露出兩條修長的腿,上一個顧客說,雯芳的肌膚觸感極好,配得上“膚若凝脂”四個字,有肉,緊致,不松弛。
她在員工室的鏡子里端詳著自己的臉,上個月剛剪過的發梢似乎又以不同的速度冒出頭來,她正用手輕挑著頭發,就看到身后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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