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羅杰顯然沒有聽明白，而賽小玫則是接著問。

        “半有機體半機械的我們怎么也不會和碳基生物活成一樣的生命體，博士希望我活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體一定是站在人類的角度說的吧，他為什么會對我抱有這種奇怪的希望？”

        羅杰被問的有些懵，他說道。

        “因為他視你為女兒啊。”

        “可是他卻給我裝了最好的戰斗程序和武器系統，而且最初構造的框架和支架強度也是按照戰斗機甲的水準來設計的不是嗎。”

        “他說過希望你能有能力保護自己……”

        “可是！”賽小玫突然有些著急了，她緊走兩步，拽住了羅杰的胳膊，晃了兩下，問道。

        “這不就矛盾了嗎！為了保護我根本不需要這么完善的戰斗程序吧，無論他再怎么當我是女兒，這樣的程序和框架就已經決定了我的……”

        賽小玫說到這里的時候停頓了一下，連羅杰都感覺出了不對勁，他的潛意識告訴他賽小玫接下來的話一定是突破口，但是卻也最好不要再說下去！

        他抬手趕忙捂住了她的嘴，而賽小玫則是盯著他的藍色眼睛，她光鏡里的粉色仍舊那么漂亮，可是里面的那片花海似乎正在醞釀一場風暴。

        羅杰的手并沒有完全貼在她的嘴唇上，只是用手窩扣在了她的嘴唇前，賽小玫此刻的感情程序似乎回到了沒有重啟前，她的腦中很清凈，也能非常清楚地感覺到羅杰的情緒變動。

        理智告訴她，不需要再說下去了。

        她的光鏡暗淡下來，但是這正是此刻，羅杰的眼睛中的藍色讓她的芯片上的電流又跳了一瞬，也就是這個微小的電流，讓她還是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用途……我的用途就是一個戰斗型的……”

        “好了小玫！”

        羅杰雖然知道她要說這樣的話，但是當聽到這話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皺眉，賽小玫的話還沒說完他便把手指完全壓在了她的嘴唇上，她雖然不再說了，但是眼神的疑惑仍舊讓羅杰芯里非常沒底。

        他明白她的意思，作為一個機器人，若一開始就告訴賽小玫她是為了戰斗而生的，她反而不會有現在的疑惑，可是博士告訴她的一直是——她是他的寶貝女兒，不是什么殺戮機器，他希望她的感情系統能恢復正常，希望她能活的開心。

        但是有了感情以后，一切又不是那么順利，而且她活的甚至不如以前自由。

        羅杰其實是知道一些內情的，只不過賽小玫沒有提過，羅杰也從沒往那個地方想過。

        今天她這么一提醒，羅杰似乎能為她的疑惑找個合理解釋。

        可是他不能說！

        因為一旦說了，就相當于完全否認了她認知中自己的存在的意義！

        賽小玫看著表情凝重的羅杰，眨了下眼睛。

        她隱隱覺得羅杰知道什么，但是他沒有說。

        她拽開羅杰的手，說道。

        “為什么阻止我說下去，你也應該覺得疑惑吧，羅杰，人類的想法真的很奇怪不是嗎，我現在的感情程序不僅恢復了，我也更清楚地能感受到你們的情感，所以這些到底是為了什么，一個富有感情的殺戮機……”

        “不小玫！你是你，別多想！”

        但是今天賽小玫注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很少有這么疑惑的時候，一般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至少從未懷疑過博士。

        她看著羅杰，或者說她緊緊盯著羅杰的眼睛，她不知為何有一種想要從這眼睛中找到答案的沖動，她雙手抓住羅杰的胳膊，又近了半步。

        “可是羅杰，這些真的很奇怪，我被制造出來真的是做的他的女兒嗎？但是他現在死了，他讓我活下去，帶著他的生命活下去，現在我也擁有感情了，可是為何我卻越來越不懂他的初衷。”

        賽小玫的語氣還是很平靜，可是語速很快，羅杰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急切。

        “我用了很多年才體會到了所有重啟所需要的感情，可讓我學會親情的博士死了，讓我恐懼的事我自己都覺得荒唐，開心卻需要殺戮來維持，愛慕……”

        說到這個詞，她突然停住了，皺了一下眉頭，似乎在考慮什么。

        而羅杰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他知道因為那場變故，賽小玫經歷得夠多了，過晚的重啟和重啟帶來的情感上的變化讓她最近的行為和芯態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而這個變化，羅杰也說不出是好還是壞。

        更想不出該和這樣的她說些什么。

        “羅杰……你說我想不明白，會不會是因為我未能按照博士設定的路線來感受感情？”

        賽小玫突然的話拉回了羅杰的思路。

        “博士設定的路線？”羅杰重復了一句，賽小玫點頭。

        “博士曾說過，我是他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會有什么感情呢？”賽小玫低下頭，似乎在喃喃自語。

        “親情是對博士的，恐懼應該是對黑暗或者一些不好的事，開心至少不應該對待殺戮，愛慕…愛慕……”

        賽小玫想了想，一下子抬起了頭，看向羅杰，緊接著又靠近了一步，兩個機子幾乎靠在了一起，羅杰眉角一跳，想要往后撤步。

        “博士生前最看好的就是你，或許你才是對的那個機子。”賽小玫這話說的依舊平靜，但是羅杰聽得一陣臉黑。

        “小玫，這個事沒有對錯，感情的事只能看芯中的反應，和博士看好誰無關。”

        賽小玫卻沒管他的話，她松開了手，一邊看著羅杰，一邊點頭。

        “羅杰，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也許這才是博士的本意，我需要做對的事。”賽小玫一拍自己的手，居然笑了，她的光鏡在搖晃，語速更快了。

        “就像今天這樣，你知道嗎羅杰，我給譜尼那個藥丸其實是以前博士給我的，他當時告訴我，一定要合理地使用它，今天我給了譜尼，譜尼是個不錯的精靈，我算是合理地使用了它，所以我的狀態，我后來的狀態才會變得那么好，這樣就說得通了！”

        羅杰看著自說自圓的她，越聽越覺得她的想法離譜，然而賽小玫卻像是確定了一般，連連點頭，她看向羅杰，眼中的疑惑已經被一抹堅決取代，她快走兩步，又湊到羅杰面前。

        “羅杰，雖然有點唐突，但是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小玫我……”羅杰并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這么一句，她的粉眸中的色彩讓羅杰芯中有些慌亂，屏幕上的數位點也有些已經變紅，賽小玫盯著他泛紅的屏幕，以為是自己的問題讓他尷尬了，趕忙補了一句。

        “你不必現在給我答案，我有足夠的時間來糾正這個錯誤。”賽小玫此刻語速放緩了一些，羅杰看著她，仍舊覺得哪里不妥。

        賽小玫的思路很偏執，至少不應該是個正常的思考問題的思路，博士對她那么在乎，怎么可能需要她去走什么他指定的路來感受情感。

        “小玫，我仍覺得你不該這樣想，博士一定希望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他不會刻意去規定你的一生。”

        “可是，我現在想要的就是知道我到底該活成什么樣子啊。”

        賽小玫的疑惑又回到了臉上，她指了指自己。

        “我的程序，我的構造和一般的賽爾都不一樣，甚至現在想來還多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想知道，博士讓我活成自己的樣子，到底該是個什么樣子啊？如果只是想讓我開心，那我又只能在殺海盜的時候感覺到放松……你們又都說我不該成為一個殺戮機器……”

        羅杰聽到這話也不知該怎么接了，他也好賽小息也好，他們都在勸賽小玫做自己，可是他們口中的“自己”又只是他們眼中賽小玫應該有的樣子。

        誰也不知道她應該活成什么樣。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太多人不把她當做一個完整的個體，也許因為別人只會記得她可怕的一面，導致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活成什么樣子……

        但是羅杰明白，她一定更喜歡和博士生活的那些年，因為那時候的她哪怕并沒有打開情感程序，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很放松，就像當時栽在別墅頂樓的玫瑰花，無論多么大的風雨頭頂仍舊有一層保護罩，可是現在……

        她卻只孤零零地開在廢墟上，周圍的環境把她襯得比以前更美了，可是卻沒有一絲嬌艷的感覺，只是美。

        美的那么孤獨，那么無助。

        一場暴雨，一陣狂風，甚至幾天的暴曬就可能讓她夭折。

        但是她還是固執地守著那片廢墟，盡力地開放，似乎這樣就能回到過去，回到那片溫室中。

        不是怕風吹雨打，而是依賴那片溫室中每天走過來為她澆水的溫柔的人類。

        羅杰看著她，看著她充滿疑惑的光鏡，愈加明白為何她后來會喜歡上迪恩。

        因為迪恩與她相處時，雖然規定著限制她的自由，可是卻一直未要求她變成什么樣子，甚至寬容引導她認識感情。

        這種不考慮她身份，不考慮她是個戰斗機器人，只把她當做平等的女性個體去縱容和愛護，這點很像博士待她的方式。

        羅杰還在愣神，賽小玫已經靠近了他，她此刻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賽小玫盯著羅杰的光鏡，過了好半天，她伸手摸了摸羅杰的屏幕邊框，這一動作讓走神的羅杰激靈了一下。

        “小玫？”

        “羅杰，博士讓我像信任他一般信任你，雖然我對你沒什么感覺，甚至我們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是我們可以重新試一下嗎？我想試試走正確的路，為了博士。”賽小玫伸手到羅杰面前，她想和他握手。

        博士教她的，請別人幫忙要有禮貌。

        握手，問好，就是禮貌。

        “晚上好羅杰。”

        羅杰看向她，她的粉色光鏡那般明亮，似乎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又似乎不一樣了。

        他伸出手，有些猶豫。

        重新試一下？

        試著讓自己喜歡上我？

        為了自己認為的所謂博士劃定的正確的路？

        羅杰這樣想著，兩人以前的相處的記憶又涌上了腦海，芯片的電流開始跳動起來，他握住她的手，同時把她拽向自己，兩個機子挨在一起發出一聲輕響，羅杰抱住了她。

        “小玫，這不是為了博士，是為了你。”

        羅杰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

        現在賽小玫回到賽爾號，情感系統恢復正常，還封存了和迪恩的過往，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讓他有機會把她重新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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