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個人的不幸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左冰河近些日子總感覺喘不上氣,胸口發悶。直到某個艷陽高照,金映雪山的日子,他一頭栽倒了。
醫院里的擺鐘在寂靜的夜里嘎咋嘎咋地不停歇,每天都到高壓氧艙進行治療,還吃一些不知名的花花綠綠的藥丸,左冰河覺得自己像是吃飯一般,吃藥都吃飽了。
“我的耳聾感覺好一些了。”他咧開嘴,爽朗地笑笑,紫紅色的臉龐點綴著一雙堅毅又疲憊的眼,硬朗的下頜依稀能看出年輕時俊逸的樣子。
“那鐘早一個月就停了,叫人來修了也白搭,中途又壞了好幾次,你說你昨兒聽見這指針走動的聲音?那是很巧了,前晚上還不走了,昨天一天沒人來修,今天還準備換一個嶄新了。竟是你一來,它就重新工作了,真是沖了喜了。”
朵眉翻了個白眼,說話顛顛倒倒。
左冰河見她胡說也不反駁,這里她可是頭頭,他是病人,還是得聽話一些。
“多大把歲數了,叫你退你不退,偏偏死守著,還是個老光棍。嘖,我也是服了,再過兩天,我看你就飛西天去了。”
眼看朵眉越說越離譜,邱少峰連忙按住朵眉的肩膀,引她坐下:“朵姐,看您說的,左哥這次就是不小心,他也知道錯了,只是放心不下我們這邊皮猴子,這里需要他。”
才坐下的朵眉聽見這話,頓時跳了起來,按都按不住,提高了音量說道:“這里需要他?哪里都需要他!他左冰河就是一塊磚,做墊腳石,也承不住成千上萬的人,況且,他這病托在這里,哪里是幫助,那是拖累,他還當自己是年輕小伙子,40歲的人了!”
“左哥還差一個月滿40”邱少峰小聲嘀咕一句。
“給我閉嘴!”朵眉吼道。
40歲的某人和20多歲的年輕小伙子就這么傻愣愣地聽著一個50多歲女人的訓,乖順得像兩只小狗。
“你該叫他叔!叫我姨,當自己多小!再年輕也經不得你這般不愛惜身體,外子里子都敗光了,沒見過你這么差的身體,還強撐,越老越死犟。”
待到朵眉吵夠了,左冰河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遞給朵眉。
“呼,渴死我了,謝謝。”朵眉撫著胸口,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
看著左冰河一副病怏怏地樣子,她也心里不好受,頂天立地的漢子,這么多年駐守在這里,也夠了,難道真的要一天永遠地倒在這里嗎?每每想到這兒,朵眉都眼眶一熱。這些年,她看到的悲劇還不夠嗎?
“朵姐,我沒事。”
“我是護士還是你是護士!”
“是是,您是專業的。”
朵眉看著這樣淳樸地笑臉,一時也無法再口出惡言,她就是恨鐵不成鋼,這人把自己的命沒當回事,她只是心疼。
“多久能回去?”
“不知道。”
“朵姐。”
“你自己看你的單子,能不能出院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那多吃點藥?”
“你吃藥就吃飽了吧你,這些天小邱你別傻乎乎的打飯了,有人用不上。”
左冰河苦笑一聲,苦兮兮地躺在床上,無奈地說:“是呀,一天太麻煩小邱了。”
小邱連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
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朵眉氣不打一處來卻也無可奈何,“等下去我那里拿湯,小心點別撒了。”
“是雞湯嗎!”小邱一聽,頓時眼睛都涼了,朵姐的廚藝真是不是蓋的,比他媽只差了一點。
“是,別偷喝,那是給病患的。”朵眉努努嘴,一臉不情愿,嘴卻是軟了。
“哦。”小邱一聽不能喝,頓時變得懨懨。
“瞧你那出息,旁邊有個小碗,你自己倒一點吧,嘗個味就行了,拿回來我要檢查的,多吃了我可是要收拾的。”朵眉瞧這吃貨也笑了,還是個孩子呀,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
“好嘞。”聽到這句,小邱的眼頓時變得亮晶晶的,飛快的沖去朵眉的辦公室了。
辦公室有些雜亂,進門一股香噴噴地泡面味鋪面而來。
“好呀,有人在這里偷吃泡面。”邱少峰推開門得意的說著,像是發現一件天大的事。
“怎么了。朵姐給的。”東生大口嚼著泡面,端起盒子喝了一大口湯,咂咂嘴將湯底都喝完了,舒服得打了一個飽嗝。
“切,泡面有什么。朵姐給我喝雞湯。”邱少峰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嘴里炫耀地說道:“有些人,也就只能吃泡面了,哪像我,只能喝雞湯。”
“你胡說,那湯是給左哥喝的!”東生推開窗,散去屋里的泡面味,毫不客氣地拆穿邱少峰地謊言。
“那又怎樣,我還不是可以喝一口!”
“那是邊角料,朵姐看你可憐給的!”
“嘿,我樂意。我愿意做左哥的剩飯口袋。”
“你,你不要臉!”東生見說不過,這人臉皮忒厚了,她得找朵姐評評理,憑什么給他喝,不給她喝,明明她才更親近些。
看著東生氣鼓鼓著一張俏臉走了,邱少峰得意地揚了揚眉,看著桌上的泡面,取笑道:“倒是吃的干凈,要是她說句好話,我的雞湯分她一口也不是不行,哎,就是某些人沒這個福了。”
邱少峰從柜子里拿出一個保溫盒,打開盒子,鋪面而來的肉味真是讓人神清氣爽,他小心的倒了一點出來,一口的樣子,先是閉眼聞了一下,這味真真聞起來可口極了,聞過之后,他端起杯子,將那一口緩緩倒進嘴里。
鮮,香,濃淡適宜,一口就讓人回味無窮,看看剩下的,邱少峰咽了咽口水,還是狠心關上了。湯還是熱的,現在帶過去讓左哥喝正好。邱少峰收拾好東生留下的泡面碗,擦干凈桌子,這才回去。
陽光斜斜地順著打開的窗,照了進來,凌亂的桌子上有一塊地方格外干凈,一盆小小的仙人球,一個小小的相框。
相框上有著一家人,陽光明媚的笑,一家子其樂融融。
潔白的護士服,得體的帽子仔細端正的包裹住秀麗的發絲,朵眉長得白,即使生活在高原那么多年,也比這里的人白上許多,強烈的紫外線似乎格外優待她的臉頰,紅而紫的高原紅從沒出現在過她的臉上。
“我也一天勸你們了,連我自己也勸不了我自己。”朵眉端著治療盤,接過左冰河的體溫計看了看,自嘲地說道:“這輩子,是栽在這里了,我也沒臉回去。”
“朵姐,別這樣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和你扯這些說什么。我爸是不會原諒我了,兒子也不會原諒我,這輩子。”她含著兩汪淚看向窗外,藍天白云,雪峰高山,多么圣潔的世界,卻藏不了她一身的污濁。
“這輩子,還是待在這兒吧。”仿佛是對命運的妥協,她嘆了一口氣,余下的話沒有再說,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窗外。
“左哥!湯還是熱的!快喝,咦?朵姐呢?”
“查房去了。”左冰河接過保溫盒,說道:“我也吃不了那么多,你幫我吃點吧。”
“嘿,我剛剛偷偷嘗了一點了,剩下的左哥你就喝完吧。”邱少峰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說道:“不過哥要是真的喝不完,可以給我留下那么一小點,剛剛在朵姐值班室看到一只可憐的小老鼠,只能吃一點泡面。”
“東生?”左冰河一聽便知是誰,靠著床頭帶著促狹地笑看著眼前這個心思一目了然的小伙子。
邱少峰臉一紅,自己這是什么嘴,還小老鼠,呸呸,說的這是什么話,也不嫌害臊,可是話都出口了,他也只能腆著臉說:“哥,就一點點。”
“倒吧。還有人家一個小姑娘,你說話別那么貧,怪不得別人見你沒得好臉色。”
“好嘞哥。”
一樣的天一樣的藍,朵眉神態溫柔地看著天邊一朵小小的云。
“媽媽,我來找你好不好?帶上我的作業,我能在這邊陪你好長時間。”
她在那樣一個藍天碧透,白云靜亮的日子里盼呀盼,盼著自己的兒子過來。
“朵姐,你快去看看吧。”
“云云到了嗎!”朵眉整理好衣服,摸摸自己的頭發,帶著她攢下來的好吃的糖果,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忽略了傳話人沉重的面容。
空地里圍著一群人,四周靜的可怕,她想著兒子怕生,許是被這一群大人盯著說不出話來,平日里活潑可愛的兒子,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是該沉默一些。
“云云!”她大聲的呼喚,人群聽到她的呼喚默默退開了些。
“云云。”朵眉欣喜的面容隨著步伐的踏近,變得沉寂下來,“云云?”
一人懷里抱著的,小小的一個。
“云云病了嗎?”朵眉心漸漸沉了下去,她擠出一個笑,開著玩笑:“病了就去醫院,賴在你李叔叔懷里做什么?”
四周的人低垂著頭,臉色沉重,一人拉住朵眉上前的步伐。
朵眉輕扯了下,笑著說:“這是怎么了,我要去看我的兒子你拉住我做什么?”
“朵姐。”那人欲言又止,不敢看朵眉的眼睛,只是拉住她身子擋住她的去路。
“放開。”朵眉此刻是笑也笑不出來了,她要去看兒子。
那人別過臉松開了手,沉痛的說了句:“姐,云云他。”
朵眉撲在地上,抱住云云,她張開嘴,想吼卻發不出聲,大滴大滴的淚珠噴涌而下。她默默兒子的臉,摸摸他的手,“怎么了,你告訴媽媽怎么了?你應媽媽一聲好不好,不要惡作劇。”
一人撲通跪了下來,痛哭著說道:“朵姐,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云云!應該時時注意他的情況,都是我,是我的錯!”
朵眉抱著兒子,是她的錯,她就不該答應,作為護士,她應該知道高原的兇險,她當時怎么就答應他來找她了呢?是她的錯呀,一切都是她的錯!
她想起她的父親,想起她的家庭。
想起當初也是因為自己在這里工作,來不及回家,最后沒見到父親最后一面,現在也是因為她執意待著這里,不愿隨丈夫一起調回北京,夫妻二人起了爭執,遠在千里之外的兒子也為他們這對不省心的父母感到憂慮,信中言語間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她二人離婚拋下他,于是才有了這次西藏尋親之旅。
一切都是她的錯呀,她抱著兒子冰涼的身體,看向巍峨望而生畏的高山,刺眼的陽光也照不暖懷里人的身軀。
可是,為什么是她?
呼嘯的風掩蓋了一個母親絕望的悲戚。
那天和往常一樣,藍天碧透,白云靜亮,只是有一個人的不幸,于旁人來說,和往常沒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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