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命運之輪(三)
“悟, 你自由了。”
說完這句話,清水櫻好像連最后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她撐到現(xiàn)在, 好像就只是為了和他說這句話似的——被他握住的手指從他掌心滑落, 快得來不及挽回,像是握不住的指間流沙,越想抓緊越是加快了它的流逝, 最終只能無力地垂在身側(cè)。
“櫻?”
他輕聲說, 可能是聲音太輕, 輕到幾乎聽不見,所以她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他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櫻, 你看看我。”
但這一切都只是徒勞, 她既不說話也不對他笑, 往昔那張素白美麗的面容上全是血污,她只是閉著眼, 安安靜靜地閉著眼,如果不是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她的呼吸和心跳,可能會讓人誤會她只是睡著了。
但他知道她不是睡著了,而是再也不會醒來了。
洶涌的悲傷如同大海一樣席卷了他,五條悟幾乎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夢境, 也不是電影,這是現(xiàn)實!“清水櫻已經(jīng)死了”這個定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
他緊緊抱著她, 即使再也聽不見她的心跳和呼吸也不愿意放開, 但是抱得越緊, 他越是能感受到她原本溫暖的體溫在逐漸變得冰冷, 就像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她生命的流逝。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傀儡契】已經(jīng)解除,就像清水櫻所說的一樣,他自由了。從解除契約的那一刻起,他被操縱的感情——對她的愛和恨,就隨著“紅線”一起斷裂在風中了。他終于解脫了,再也不用被迫地愛她,再也不用被迫地對她產(chǎn)生欲望,再也不用被迫地為她犧牲自己的一切,他的心靈終于自由了,再一次完全地屬于他自己,完全地被自己掌控了——
這是好事啊,他明明應(yīng)該開心的不是嗎?
他明明應(yīng)該感到解脫的不是嗎?
他明明應(yīng)該覺得自由的不是嗎?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絲毫不覺得開心不覺得解脫不覺得自由,滿心剩下的都只是無處發(fā)泄的痛楚?
心臟處的傷口早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好了,現(xiàn)在連寄居其上的傀儡契也消失了,“紅線”早就斷了,他對她的愛也應(yīng)該隨著斷裂的“紅線”一起煙消云散了——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還會這么……痛呢?
為什么還會這么痛呢?
……因為櫻已經(jīng)死了啊。
清水櫻已經(jīng)死了。
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決絕,最無法挽回的事,從今往后,她再也不會對他笑,再也不會和他說話,再也不會睜開眼看看他。從今往后,無論他是愛她還是恨她,無論他過得好還是不好,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
她什么都不會知道了。
清冷的月亮漠然地凝視著一切,風吹過山林,無數(shù)樹影在搖晃,枝葉仿佛一只只手,眷戀地想要抓住風的尾巴,卻被它毫不留戀地甩在身后,尖厲的風聲在林間回響,仿佛是誰心底深處傳來的悲鳴。
五條悟輕輕把她放在地上,他有些氣息不穩(wěn)地搖晃著直起身,他仿佛沒有看見隱匿在四周的獵手,也沒有再向他們投去任何一個目光,他只是垂著頭,很簡單地做了一個起手式。
剎那間,龐大的領(lǐng)域帶著冰冷決絕的殺意,在一瞬間籠罩了整座神社。
【領(lǐng)域展開·無量空處】
再后來,關(guān)于這一天發(fā)生的所有事,都被咒術(shù)界下令封鎖,幾乎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對此三緘其口。
人們只知道那一天死了很多高層,但對于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卻始終眾說紛紜。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已經(jīng)沒人知道也無人在意了。不重要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真相最終掩埋在時光的洪流中,連同記憶一起漸漸暗淡,多年以后回想起來,也不過是幾張泛黃的,早就看不清面容的舊照片罷了。
聽說,人在至親至愛死去的那一瞬間,其實心里是不會有太大的真實感的,過于劇烈的情感沖擊反而會使人麻木,以至于感受不到悲傷。
真正讓人難過的,從來不是那個人死去的瞬間。
而是一切已經(jīng)過去很久,生活逐漸回歸平靜后,才突然發(fā)現(xiàn)生命中已經(jīng)沒有這個人存在的痕跡了。
突然拉開的冰箱空蕩蕩的,沒有以往熟悉的甜品。
洗漱臺上那只櫻粉色的牙刷和水杯,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被使用過了。
在任務(wù)交接時突然翻到聯(lián)系人那一欄,看到那個熟悉的已經(jīng)再也不可能亮起來的頭像時,手指會頓住,心臟像被針扎似的突然刺痛起來。
五條悟很想把房子里關(guān)于清水櫻的一切全部清空,他甚至已經(jīng)付出了實際行動,他把所有和她有關(guān)的東西全部打包了,打算處理掉,連家里唯一的床都沒放過。
可是還沒等處理的人上門他就后悔了,他打了個電話讓處理的人回去,然后把東西一件件重新放回原位。
生活在這間房子里真是讓人窒息,到處都是她的痕跡,像空氣一樣密不透風地包裹了他。好多次午夜夢醒,他總覺得清水櫻好像還躺在他身邊,他下意識地想把她摟進懷里,然而懷里除了空氣,什么也沒有。
他突然想起了清水櫻那頭淡金色的長發(fā),他以前和她一起睡的時候總是很喜歡玩她的頭發(fā),看著發(fā)絲從指間流逝,像握不住的金色流砂。
就像握不住的金色流砂——她養(yǎng)的花都枯掉了,常用的洗發(fā)露和沐浴乳也空瓶了,就連她最心愛的玩具小羊身上的絨毛也掉得差不多了。
所以其實他根本不必忙著消除她生活過的痕跡。
時間早晚會讓這些痕跡分毫不剩。
生活在充滿她氣息的房子里真是讓人窒息,可當他發(fā)現(xiàn)這些痕跡在慢慢消失時,這種感覺更是令人發(fā)瘋。他嘗試著找回更多她存在過的氣息,比如她的照片,她的留言,她的聲音。可是翻開清水櫻的手機相冊,里面卻幾乎全是他的照片,他戴著墨鏡挑眉的正面照,他思考問題時沉靜的側(cè)臉,他摘下眼鏡時露出的蒼藍色眼眸,還有他偶爾對她的微笑。
他連一張她自己的自拍照和他們同框的照片都找不到。
就連合影,也從來都是同學們在一起時的集體照。
她的目光總是追尋著他的身影,可是那些照片里的他,卻從來都不曾看過清水櫻一眼。
他們一起生活過那么多年,卻連單獨的合影都沒有。
他連和她的合影都沒有。
后來回顧這一切,五條悟總是會去想,究竟是從哪個環(huán)節(jié)開始出了問題。
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同意定下婚約嗎?
還是她太過依賴他而他放任了她的依賴?
又或許是在他提出解除婚約的那晚?
他明明是最強,但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她,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
結(jié)局已定,一切都已經(jīng)無濟于事,再去追尋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但他就是不知道該怎么放下。
在清水櫻死后,他在酒這個東西上很是沉溺了一段時間。倒不是他真的有多喜歡酒精的味道,只是刺激性強烈的液體灌入喉嚨后燃起的灼燒感和痛楚能短暫地掩蓋過疲倦和麻木,就連呼吸都是刺痛的。
家入硝子親眼見過他那段日子過得有多頹然,他有一次喝得太多直接胃出血,咒術(shù)界最強竟然因為喝酒喝到胃出血,說出去可真是讓人能笑掉大牙——但是家入硝子笑不出來——因為酒摻在血里吐了一地,他看著看著突然就笑了,說他現(xiàn)在好像沒有那么難過了。
“不要做出這副表情嘛,我是不會因為喝酒把自己喝死的哦。”
“別擔心,不會自暴自棄的。我去睡一覺,醒了就好了。”
他懶懶散散漫不經(jīng)心地敷衍她和夜蛾老師,明明是嬉皮笑臉不正經(jīng)的模樣,整個人卻透出一股心灰意冷的死氣。
家入硝子攔住了他。
“五條君,我不想說什么‘櫻不會想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之類的廢話,我相信你也不需要我這樣虛假的安慰。因為事實就是無論你怎么折騰自己,櫻都永遠不可能看見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她平靜地說,“但是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我還是想告訴你的。”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每次你外出執(zhí)行高等級的任務(wù),她都會擔心地睡不著。清水寺的御守和平安符都不知道求了多少個,如果你受傷她是恨不得能代你受過的人——櫻有多喜歡你,你也是知道的吧?”
五條悟站在原地,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他一向是說話算數(shù)的人,說睡一覺就好了,果然醒了就好了。
日子就這樣平靜無波地過去了,執(zhí)行任務(wù),祓除咒靈,他成了老師,沒出大事的時候就負責上課,興致來了就捉弄一下自己的學生。
每一天似乎都是嶄新的。
每一天好像都是重復(fù)的。
今天和昨天沒什么變化,明天和今天也不會有什么變化。
時間好像過得越來越快,晝夜更替,春來秋往,就連學生他都送走好幾屆了。
五條悟是在某一天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
她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九年了。
生日當晚,他做了個夢,夢見還是少年少女的他們剛?cè)胄r的情景。
清水櫻拖著行李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所以便喘著氣讓他等等他,五條悟有些不耐地嘆了口氣,返回去輕松提起她的行李,讓她跟上來。
清水櫻一愣,連忙說她自己來就可以了。
他瞥她一眼:“你拿得動嗎?”
“當然拿得動呀。”她笑著說,“我又不是七八十歲的老奶奶。”
她的眼睛還是那么澄澈明亮,笑容還是那么溫柔干凈,整張臉白凈又美麗,沒有一絲皺紋和瑕疵,五官輪廓帶著少女獨有的稚氣和天真。
她笑得這么好看,卻讓他在一瞬間失語了。
他們曾經(jīng)是同齡的青梅竹馬,但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比他小了快十歲了。
他低頭凝視著她,突然笑了。
是啊,她還這么年輕,她永遠都這么年輕。
只有他在慢慢變老。
一年又一年,他很怕自己會在哪一天,徹底遺忘她。
人生中有太多的遺憾和后悔了,為什么要他到現(xiàn)在才明白,愛就只是愛,就算沒有傀儡契,就算沒有外力施加的枷鎖,他也還是愛她呢?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如果人真的可以回到過去——
他會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告訴她,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他會永遠保護她。
他會在十四歲那年一直守在她身邊,不讓她有再被掠走的可能。
他會在入校第一天吃醋地告訴她不可以和杰走得太近,他會不高興。
他會逗她笑,陪她說話,走在她身邊時放慢步伐,人多時主動牽住她的手,不放開。
他會直白地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有多希望她能嫁給他,所以這輩子就乖乖和他在一起吧。
可是遺憾之所以是遺憾,就在于它的無可挽回。
他又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那個膽大包天敢直接伸手摸他臉頰的小姑娘。
她小聲嘀咕著他不是她死掉的那只小奶喵,然后失落地收回了手。周圍的人因她的舉動驚懼地跪了一地,他卻并沒有感到被冒犯而動怒,反而因為她大膽直接的舉動而驚訝,于是便也順理成章地笑了起來。
那晚的圓月也是那么清冷明亮,冷冷地凝視著他們,并不關(guān)心人世間的命運。
也許很多事,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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