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先生，實在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我們福利院平時不這樣的，孩子們都很友善，您收到禮物了嗎？那都是孩子們親手做出來的……”

        院長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丈夫去世后就只有她一個人照顧福利院的孩子，很是心力交瘁。前幾天收到的贊助解決了很大的問題，她和孩子們一起準備了今天歡迎儀式，沒想到突然出了紕漏。

        門口用來歡迎的氣球和鮮花被糟蹋得一團亂，難怪院長說今天不方便招待，不過盛厭在意的是電話里所說的。

        “傅予然他怎么了？”

        院長聽到這個名字先是皺起眉，才嘆了口氣無奈道：“其實今天這事主要是因為他……”

        傅予然回來的那幾天都很安靜，在二十多個孩子里面幾乎毫無存在感，今天早上突然和另外幾個男孩起了沖突，在院子里打了起來，將精心布置的場地都搞亂了。

        之前傅予然也經常打架，不過還是會聽院長的話，可是這次像發了瘋似的怎么都拉不住，最后還是靠幾個大孩子一起才把人制住。

        “小傅平時性格就很孤僻，從來不和其他孩子玩，每次都是自己躲在柴房，心情不好也經常跑出去，一兩天甚至一個星期見不到人都是常有的事，院里孩子越來越多，我也是有心無力……”

        院長并不知道捐款是為了傅予然，只當盛厭是單純的想了解院里的狀況。

        盛厭問：“那他現在人呢？”

        “應該是又跑出去了，每次打完架他都會躲起來，這次鬧得很嚴重，傷得比較重的孩子已經送去醫院了……”說到這里院長面色凝重，“本以為他在外面吃了苦頭，回來后會聽話一點，誰知道還是這么頑皮。”

        盛厭下意識蹙起眉，正想說什么，院長就被叫走了，大小孩子都鬧作一團，照顧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盛厭想起小傅予然那副乖巧的樣子，想象不出他將人打傷的畫面，更不理解院長口中的頑皮，“可以帶我去傅予然住的地方看看嗎？”

        帶路的是十三四的少女，懷里還抱著個奶娃娃，一邊熟練哄著睡覺，一邊給盛厭介紹，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為難，最后還是答應了，“請跟我來。”

        奶奶說要好好招待這位叔叔，這些天能吃飽飯全是因為他，如果能被他收養，那之后的日子不用擔心挨餓了，路蕓知道自己的年齡很難被收養，她只希望新來的弟弟能有個好歸宿，剛出生就被拋棄實在太可憐了。

        盛厭路過很多個小房間，里面堆著滿滿的被褥，有些甚至鋪到地上。

        本來他以為福利院的孩子都和傅予然一樣瘦可見骨，過得非常凄慘，但事實時上比大部分貧困地區的生活好多了。時不時有孩子從他們身邊經過，對新來的客人很好奇，只不過一聽說他們去找傅予然就一哄而散了。

        “我聽路院長叫你路蕓？”

        盛厭很是費解，想了解小孩的生活環境，怎料少女看似有問必答，卻對傅予然的事情諱莫如深。

        “嗯，我很小就跟著奶奶了，名字也是奶奶起的。”路蕓在走廊的盡頭站住，指著前面說，“傅予然住這個房間，不過他很少會回來睡。”

        屬于傅予然的床位被隔壁的被褥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堆積著雜物，看上去就不像是能睡人。

        盛厭皺了皺眉，“那他平時睡在哪？”

        這種欺善怕惡的現狀在福利院很常見，孩子太多院長根本管不過來，背地里的小動作時有發生，路蕓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關心那個小瘋狗去向。

        “在柴房，他負責每天的柴火。”

        柴房也被用作廚房，地方很窄一眼掃去壓根沒人，只有墻角整齊地堆積著劈好的木頭，難以想象這些都是傅予然做的，小小的人怎么拿得起柴刀？

        到處走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人，但盛厭感覺傅予然還在院里，今天是他們約定見面的日子，他不可能會跑出去的。

        “路蕓，你知道他平時常待的地方嗎？”

        路蕓搖頭：“他不和我們一起玩。”

        奶娃娃突然哭了起來，怎么哄都不好，路蕓再有經驗也只是個大孩子，看上去有點手忙腳亂，盛厭對此也愛莫能助。

        路蕓咬咬牙，像是做了一番思想斗爭才開口：“叔叔，我如果告訴你，可以不可以給點吃的給我弟弟？”

        盛厭掏出一條巧克力，“能吃這個嗎？”

        路蕓咽了咽口水，“能，謝謝叔叔。”

        路蕓說的地方是樓梯下面的雜物間，盛厭難以置信：“這里……能呆人？！”

        剛才盛厭路過兩次，都沒有注意到有這么個地方，不過半人高的空間，堆滿了清潔用具，路蕓讓他幫忙抱著孩子，將塑料袋挪到一旁，露出里面的大箱子。

        路蕓離開前小聲請求，“不要告訴他是我說的。”

        盛厭發現這里的孩子似乎都很……怕傅予然？

        卻又對他這種糟糕的處境習以為常。

        箱子里面太黑了盛厭只能看到箱子下面鋪了層泡沫，好像還裝了什么器具，如果里面是只小貓咪的話他倒是很愿意相信，但是一個小孩……

        里面突然傳來動靜，盛厭點開手機照明，率先看到一只光裸的腳——竟然真的在里面！

        接著就是一道疾風襲來。

        “小然！”揮出來的木棍陡然停在盛厭眼前幾公分，他被嚇了一跳，怕驚擾里面的人，輕聲說道，“是我，盛厭。”

        木棍哐當一聲掉下，里面一陣寂靜。

        盛厭感受到他的緊張，安慰道：“我沒事，沒碰到我，不信你出來看看。”

        盡管如此，里面的人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盛厭無奈：“小然不想看到我嗎？今天我特地過來看你，本來以為會聽到小然一聲哥哥，他們都叫我盛叔叔，把我都叫老了。”

        “不愿意也不勉強了，看來小然不喜歡看到我。”盛厭說著拉過一旁的塑料袋，試圖將這里恢復原樣。

        里面突然傳出一道微弱又急切的聲音，“哥哥！”

        聽到窸窣的聲音，盛厭露出滿意的笑容，“是不是以為我走了？別著急，慢慢出來小心碰到——”

        盛厭的嘴角僵住，瞪大眼睛看著從箱子里鉆出來的小人，驚呼：“你的傷怎么回事？！”

        早在院長說打架的孩子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就該想到，傅予然這么瘦小的一個人對上一群孩子，怎么可能沒有受傷。

        但是真正目睹時，盛厭不由得心驚。

        小孩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瘦，臉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劉海遮住的顴骨更是觸目驚心，可以想象當時被人壓著臉按在地上摩擦，血肉模糊，上面的碎石還沒有清理出來。

        但這不是最嚴重的，盛厭發現小孩垂在身側的手腕姿勢有點怪異，因為著急爬出來，用手撐地時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

        “別動！”

        盛厭擰著眉開口，“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

        小孩不敢動彈，像做錯事般低下頭，然后感受到一雙手小心翼翼將自己抱起，下一秒便落入清冷的懷抱里。

        “！”

        從來未有過的體驗讓他的身體更加僵硬，條件反射想掙扎，當視線觸及到對方的神色時，就不敢動彈了，如驚弓之鳥般任由對方將自己抱出去。

        “為什么要躲起來？”

        小孩身體緊繃得厲害，溫順地垂著腦袋默不作聲，盛厭心疼得不行。

        可能到了飯點，剛才還在走廊打鬧的小孩都不見蹤影，盛厭就這么抱著他一路出去沒遇上一個人。

        “不說話我就走了。”

        盛厭說完還把小孩往上顛了顛抱得更緊了，但是小孩聽了猛地抬頭，焦急地抓著他的領口，嘴巴張開又合上，半天才憋出幾個字。

        “要道歉。”

        盛厭已經習慣他的說話方式，“為什么不想道歉？”

        小孩漆黑的瞳孔里充滿倔強，做好被挨罵的心理卻還是要說，“我沒錯。”

        盛厭沒有繼續問，因為他們遇到了路院長。

        對方顯然并不清楚傅予然的傷勢，見狀很驚訝，“這是……怎么了？”

        盛厭淡淡說：“小孩的腳崴了。”

        實際上不止是臉和手，出了昏暗的樓梯間盛厭才看到，這小豆丁身上就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盛厭后悔了，當初就不該讓小孩回來。

        “這孩子也受傷了怎么不說？我去看看老劉回來沒，得送他去醫院……”

        “不用了，”盛厭打斷她，“我會帶他去。”

        路院長愣了愣，感覺有哪里不對，不過還是感謝對方的熱心，“正好小傅也在，奶奶聽說是小趙搶了你的筆，等你回來奶奶再送你一支，只是以后別再打架了。”

        傅予然看了她一眼，然后將腦袋埋在盛厭懷里，傳出一句悶悶的聲音：“不用。”

        路院長對盛厭尷尬地笑了笑，對方的注意力卻完全落在懷中，眼神似乎帶著寵溺，沒等她細想，門后突然跑出一個男孩，大聲喊道：

        “趙哥說他的筆是偷來的，但是他不肯交出來，趙哥才搶的，我們是想交給奶奶的，就是……就是不小心摔壞了……”

        “搶東西還有理了？快點道歉！”路院長給了他一記爆栗，好不容易才讓他道歉，誰知傅予然一直用后腦勺對著她們，一副“我不接受”的模樣。

        男孩一下子炸了：“我才不道歉！我們沒有錯！小瘋狗才應該道歉！是他發瘋亂打人！”

        路院長板起臉，“胡亂叫什么！”

        一直沉默不語的盛厭突然開口：“是我送的。”

        路院長：“什么？”

        向來和顏悅色的人一旦收起笑容，看上去竟有些冷漠，路院長這才意識到這位年輕的盛先生似乎因為這件事生氣了。

        “鋼筆是我送的，不是偷來或搶來，”盛厭的視線從男孩身上掃過，“我希望看到誠心的道歉。”

        路院長驚訝對方對傅予然的重視，點頭說道：“是我誤會了，您放心，這件事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不是我，是給他。”盛厭糾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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