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聽雨院時，沈如筠步伐一頓，待要抬腳離去，院中傳來男子舒朗悅耳的聲音：“如筠！”

她抬起的腳再度放下，扭頭朝院內看去，就見左云桉笑著朝自己奔來。

“怎么了？”沈如筠率先出聲問道。

“你這是要去哪？”左云桉不答反問。

“先去衣冠府量身裁制官服，再去大理寺了解案情進展，最后去京衛指揮使司逛逛。”沈如筠淡聲答道。

“我可能同你一起去？”左云桉言罷，往女子身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若大人答應我，我晚上便給大人烹飪你沒吃過的美食！”

“你以為，你做的飯菜能夠吸引我至此？”沈如筠抬眉，在男子自信的目光中莞爾，失笑道：“算我被你拿捏到軟肋，走吧！”

“謝大人！”左云桉裝模作樣地作以一揖，抬腳與男子并肩而行。

沈如筠眼角余光瞥了眼眉眼帶笑的男子，有些不明對方為何轉了態度，就好像，一夜之間煥發新生。

“大人偷看我作甚？”左云桉側首看向女子，抬手摸了摸眉尾，笑瞇瞇道：“可是我今日畫的眉毛格外好看？”

聞言，沈如筠這才注意到男子描畫的眉毛。

他生了一張十分漂亮的臉，原本靠一雙十分銳利的劍眉和直挺的鼻梁壓著，俊逸卻不顯得女氣，將眉毛剃成柳葉眉后，搭配著多情的桃花眼，便美得有些男女莫辨，如今重新畫上眉毛，畫的還是凌亂的粗眉，竟是叫他俊逸的面龐顯出幾分憨態來。

“噗嗤！”沈如筠失笑，勾了勾手指示意男子矮下身，掏出帕子為他擦去眉上多余的黛粉：“今日為何忽然想起畫眉？”

“昨兒個盯著我瞧的男子有點多。”左云桉據實道，語氣頗為苦惱。

雖然盯著他臉瞧的女子比男子多，可女子的眼神更為輕飄干凈，饒是再為他的容貌所驚艷，也不過是佯裝若無其事地偷偷瞥他一眼又一眼，而非男子那般，直勾勾地盯視著他，眼中帶著令人作嘔的淫邪之色。

“問題出在你的臉上，而非只是眉毛。”沈如筠為男子擦出劍眉輪廓，滿意地點點頭：“你現在這副模樣和我一同出去，盯著你瞧的女子會增多，當然，男子也不會少，只是將從迷離愛慕轉為仇視！”

“仇視便仇視吧！”左云桉聳聳肩，十分不以為意。

被那些奇怪的男子仇視，總好過被惦記，他實在是厭惡極了那些男子看美好事物時欲要摧毀掠奪的目光。

“走吧！”沈如筠將帕子揣回懷中，抬腳朝府外行去。

左云桉拔腿跟上，與女子并肩而行。

今日沈如筠沒有乘坐馬車，亦未騎馬，就這么帶著容色俊美的左云桉招搖過市，直奔衣冠府而去。

衣冠府內量身的裁縫多為男子，只有一上了年紀的嬤嬤坐在角落，前方排著十好幾個人，顯得其余裁縫那邊尤為清凈蕭條。

沈如筠甫一進跨入衣冠府，便覺有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滿滿的看熱鬧的意味。

她視線掃過衣冠府內略顯詭異的畫面，心下登時了然。

在一道道盈滿期待的視線中，沈如筠抬腳，緩緩朝著排隊的隊伍行去，霎時間，竊笑聲，壓低的議論聲傳入耳中。

“今日量身裁衣，怕是有得等嘍！”一人拿眼覷著沈如筠，幸災樂禍道。

“嘖，你說的什么胡話，人家可是廣威將軍，想插咱們的隊咱們就得讓！”另一人接過話匣，別有深意道。

沈如筠并不搭理二人，悠哉悠哉地順著長長的隊伍朝前行去。

“哎哎哎，你做什么呢？”嬤嬤瞪大眼睛，吹胡子瞪眼道：“來衣冠府，無論官職大小，都要按先來后到排隊，沒有插隊的理，你今日若是插隊……”

不等嬤嬤把話說完，沈如筠已然在嬤嬤隔壁的一個男裁縫身前站定。

她垂眸看著翹著二郎腿等著看好戲的王裁縫，唇角勾起清淺弧度，溫和道：“愣著做什么？還不為本官量身！”

“沈……沈大人……”王裁縫一骨碌從木凳上站起，漲紅了張臉磕磕巴巴道：“您……您是女子，我怎能為您量身？”

“照你這么說，這位嬤嬤是女子，怎能為男子量身？”沈如筠指著表情僵硬的嬤嬤涼涼反問道。

“那……那不一樣……”王裁縫磕磕巴巴道，手中吃飯的家伙在此刻仿若有千金重。

“怎么個不一樣法？”沈如筠挑眉，驟然抬高音量：“若你今日說不出個子丑寅卯，耽誤了本官辦差事，本官拿你是問！”

“張嬤嬤！”王裁縫猛然看向張嬤嬤，求救道：“你來為沈大人量身吧！”

聞言，張嬤嬤瞬間活了過來，仿佛抓住了對方把柄一般：“沈大人，我知你官大，但你也不能借此鬧插隊啊，你……啊！”

“嘶！”

老婦喋喋不休的聲音和一眾倒吸冷氣聲齊齊響起，沈如筠手中大刀往王裁縫脖頸上壓了壓，冷聲道：“本官讓你為本官量身，怎的吃空餉吃上癮了？衣冠府內這般多的人，要將事情全都推到一個老嫗身上？”

言罷，她扭頭看向滿臉驚恐的嬤嬤，扯唇露出一個涼颼颼的笑：“張嬤嬤是吧？你放心，今日之事，本官會盡數告知負責管理衣冠府的劉大人，確保衣冠府日后沒有吃空餉的蛀蟲，更會多發你一個月的月銀，以此補貼你這些時日以來的辛勞！”

輕巧兩句話，便將眾人對自己的刁難轉化為衣冠府內部管理問題。

衣冠府內的裁縫面色驟變，想要出言解釋些什么，在對上女子冰冷眸子的瞬間紛紛慌張將臉撇開撇開。

無人敢與沈如筠對視，更無人敢在此刻出言多說些什么。

“沈……沈大人……”王裁縫哆嗦著唇瓣發出聲音，身子不住顫抖，艱難地將腦袋向左邊偏移，避免被那鋒利的刀刃劃破脖頸。

“嗯？”沈如筠似笑非笑看向男子，眼底卻是沒有一絲溫度。

“您……您將刀挪開，小……小的為您量身……”王裁縫磕磕巴巴道。

聞言，沈如筠從善如流將大刀移開，坦蕩蕩展開雙臂：“動作快些！”

“好……好……”王裁縫哆哆嗦嗦應承，卻怎么都舉不起吃飯的家伙。

最終，他將目光投向半丈開外站著的俊美男子，眼中迸發出希冀的亮光，連忙出言求助道：“這……這位公子，需得有人幫忙按著軟尺，不知公子可愿？”

“沈大人？”左云桉扭頭看向女子，眼中帶著幾分征詢意味。

“哎！”沈如筠嘆了口氣，并未拒絕，只是頗為無奈道：“衣冠府內的裁縫怎連衣裳鋪子里最普通的裁縫都比不得？真真是空餉吃多了，連吃飯的本事都丟了！”

驟然被扣了一口大鍋，王裁縫半點不敢辯解，只點頭哈腰賠笑。

左云桉信步上前，輔助王裁縫為女子量身。

他動作十分有分寸，既避開了肢體觸碰，亦保證了尺寸的正確性。

“女子的官袍，衣冠府應當會做吧？”沈如筠紅唇微啟，在王裁縫將要松懈之際幽幽發聲。

王裁縫一個激靈，險些將手中軟尺丟下。

“會……應當會的……”王裁縫磕磕巴巴道。

“什么叫應當會？”沈如筠抬高音量，發難道：“你且說說，女子的官袍當如何做？”

“……”王裁縫嘴巴開開合合，半響發不出一點聲音，最后還是他邊上的裁縫看不下去，出聲替他解圍：“回沈大人，朝廷有明確的官袍制式，自然是按照規定來。”

“按規定來，全然拋棄男女間的差異，做一身并不合身的官袍給本官，若本官下值時瞧見匪賊，卻為不合身的官袍束縛，沒能追上，此事當油誰來負責？”沈如筠冷聲質問道。

聞言，那裁縫瞬間低下頭，不敢多看女子一眼。

沈如筠見狀，又將視線轉回王裁縫身上：“你說呢？”

“請……請沈大人賜教……”王裁縫沁出滿頭冷汗，恨不能將腦袋扎入地里，全然不敢與女子對視。

“保留規定的官袍制式，衣裳放量按照女子裁衣的規矩來，這很難嗎？”沈如筠冷眼掃過在場眾人，眼中是不加遮掩的嫌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一群吃白飯的廢物！”

聲落，衣冠府內一片死寂，無人敢出聲觸沈如筠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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