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和殿，皇上回首看向跟在身后的女子，有些好笑道：“上朝第一日便當眾毆打文官，如筠丫頭，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啊！”

“陛下言重了，臣觀朝堂上文武百官意見不合互扔笏板是常有的事，臣初入朝堂，自覺當入鄉隨俗。”沈如筠笑瞇瞇答道，態度頗為幾分無賴意味。

聞言，皇上眉目間笑意愈濃：“別跟朕打馬虎眼，說實話，為何動手？”

“臣只是想著，家父貪腐一案劉御史早已在朝堂上提過，且受了陛下責罰，今日重提，勢必有詐。”沈如筠收起玩笑神情，認真分析道：“誠如陛下所言，上朝第一日便當眾毆打文官，并非臣能做出的事，他們既要以家父貪腐案引出下文，必定推演過臣可能做出的回應，臣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做出最不可能的反應，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個措手不及！”皇上撫掌大笑，由衷道：“你這丫頭，心眼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言罷，他倏忽收斂笑容，嚴肅道：“只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確信自己沒有把柄握在他們手中？”

“臣自認沒有把柄在他人之手，便是有，劉御史也不敢在明日朝堂上拿出來，他若拿出來，就坐實了針對微臣之說，證據的可信度將大打折扣，更何況，他那把柄本就是杜撰的，要想往微臣身上潑臟水，靠的就是春秋筆法舌燦蓮花。”

“你倒是自信得很啊！”皇上虛點了點女子額頭，語氣添了幾許溫和：“聽說你昨日上京衛指揮使司了，與里面的諸位大人相處得如何？”

“葛大人與王大人只忠于陛下，自不會為難微臣，至于曹寶山曹大人，微臣昨日尚未來得及接觸，不太清楚他的為人。”沈如筠據實答道。

“京衛指揮使司負責統領京師衛所，里面的重臣自然只忠于朕，不過……”皇上話鋒一轉，幽幽道：“人性終歸是復雜的，忠于朕的，不代表不會為難你。”

“如今朝中文武百官，除了真傻的，沒有幾個不清楚陛下有意重用微臣，是以，只要是只忠于陛下的，哪怕心有不悅，也不會太過刁難微臣，而于微臣而言，一些個小小針對，根本算不得事。”沈如筠神色平和道。

“你能這般想得開便好！”皇上目露贊賞，只覺眼前人的模樣在此刻生了變化，恍惚間變得更堅毅，更硬朗，唇角生出細細的胡茬。

他微微睜大眼睛，不敢眨眼，生怕錯眼間故人消失，可不過轉瞬，那張臉又生了變化，成了最初艷麗又平和的模樣。

皇上心中失望，不自覺長嘆一聲，又在女子不解的目光中扯了扯唇角，溫和道：“黑風寨那位三當家，昨日招了！”

“他說了什么？”沈如筠有些急切地追問道。

“他說，四當家平日里只與五當家聯系，就連大當家，也不知四當家究竟藏身何處。”皇上言罷，視線定定落在女子臉上，好奇道：“你為何只留下三當家這一活口？那位五當家和黑風寨的大當家，被你直接殺了？”

“微臣最先殺的便是這兩人！”沈如筠垂首，音量不自覺地低了半分：“那位五當家瞧著是個心思深沉的，率先覺出異常，要搜左二公子的身，微臣怕他壞事，便在他與大當家夫婦起爭執時闖入其中，將三人一并殺了，他當時倒是求微臣留他一命，愿意將功補過，可微臣總覺得，此子在當時情景下留著只會是個禍患，便將他了結了。”

聞言，皇上先是一梗，繼而滿意地點點頭：“如此，是該殺，只是，黑風寨四當家的線索怕是就此斷了！”

連從黑風寨三當家的嘴里都審不出什么重要的信息，更別說黑風寨其余的蝦兵蟹將了。

“那，那位黑風寨的三當家，陛下準備如何處置？”沈如筠低聲詢問道。

“自是拉到午門前斬首示眾！”皇上不假思索道。

“陛下可能先將其交給微臣兩日？”沈如筠言罷，不待陛下回答又低聲補充道：“微臣不能保證兩日后送回來的是個活的，屆時，怕是只能懸尸示眾了，但臣會給尸體做好防腐，避免懸尸腐敗引發疫病。”

聞言，皇上蹙眉，好奇地打量著女子：“你要他做什么？”

“回陛下的話，臣想更精細地了解真實的人體構造，而水彤她需要一個強壯的身體練習開顱術和剖腹術。”沈如筠微微垂首，聲音更輕幾分。

“開顱術？剖腹術？”皇上微微抬高音量，看向女子的目光滿是震驚：“這是你獨特的刑訊手法？”

這沈家丫頭，未免也太狠了些！

“是治病救人的法子！”沈如筠脖頸彎得更低，輕聲細語道：“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以人體練習開顱術和剖腹術未免太過殘忍，是以，臣只會用大奸大惡之徒來做醫用練習。”

“有道是殺人償命，山匪燒殺搶掠，手中沾染鮮血無數，其賤命一條難償，只能通過別樣的方式回饋生者消償還罪孽！”

凡醫者想要大成，無非三種方式，一是用大量病人來實踐積累，二是對人體的所有構造及生病時身體的每一處器官反應有足夠的了解，三是一與二相結合，水彤的醫術，便是用第三種辦法磨煉出來的，否則她這些年也不至于一直帶著水彤涉險剿匪。

“嘶！”皇上倒吸一口冷氣，只覺眼前女子正得有些發邪。

少傾，他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道：“崔愛卿知道你這么教他的寶貝嫡長女嗎？”

“回陛下，崔大人并不知！”沈如筠據實答罷，扯唇露出一抹略顯討好的笑：“還請陛下替臣在崔大人和崔貴妃面前保密。”

“呵！”皇上輕笑一聲，抬手點了點女子額頭：“朕差點被你這丫頭給唬了去，說吧，好端端的你告訴朕此事作甚？想要作惡的山匪，大理寺內還關著不少，莫不是你只剖手上沾上百人鮮血的山匪？”

“陛下英明，臣什么小心思都瞞不住陛下！”沈如筠拱手，情真意切道：“臣知曉，陛下封賞水彤多是因為臣，坊間也有許多人道水彤運氣好，可臣心里清楚，臣與水彤相輔相成，她能有今日，憑的是自己的本事。雖然水彤還年輕，但她在醫術上面下了大功夫，一個怕血的人，硬是咬牙練到可以面不改色地為人剖腹治病，是以臣相信，她的醫術不比太醫院的院判要差，倘若哪日宮中人有需要，還望陛下能想起水彤，給她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哦？”皇上挑眉，有些意外道：“朕還以為，你有意將水彤丫頭與你綁定，讓她日后做你的隨軍女醫官，畢竟，你是女子，若在戰場上受了傷，恐有諸多不便！”

“臣是女子不假，但臣并不需要特殊對待，只是戰場上的確需要有水彤這么一號醫官。”沈如筠說到這，抬眼迎上皇上好奇的目光，一字一句沉聲道：“若我大周的軍隊，斷肢可續，開膛不死，如此不僅能降低戰爭的傷亡，更能讓敵方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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