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如筠行至六號操練場，原本聚在一處吃飯休息的兵卒瞬間噤聲，滿臉警惕不安地望著女子。

就在這時，臉頰高腫衣裳破爛的趙明德踉蹌著跑了過來，粗喘著氣恭敬道：“大人！”

瞧見趙明德的慘狀，眾人瞬間繃緊身子，恨不能立即跳起來排好隊形，沖出軍營加練二十里。

“歸隊吧！”沈如筠擺擺手，無視眾人驚恐的目光，徑自朝著不遠處立著的三人行去：“今日操練的情況如何？”

“回小姐的話，今日上午未到一人，遲到三十九人，遲到的人已經加罰過了，昨日落下操練的兩隊也在今日補上。”五福沉聲答道。

“不錯！”沈如筠滿意地點點頭，抬手越過三人，抓起他們身后布包里的白面饅頭塞入口中，一面嚼一面詢問道：“這些吃食，是誰給你們安排的？”

除了饅頭便是饅頭，比那些兵卒吃的還差，莫不是曹寶山那家伙又搞針對？

“軍中無人安排我們三人的吃食，這些都是王大哥今早在出城路上買的！”五福據實答道。

聞言，沈如筠咀嚼的動作一頓，眸色沉了幾分：“就連錢金寶的吃食也沒人安排？”

五福和王嘯天沒人管也就罷了，錢金寶可是從大理寺借調到京衛指揮使司的在職官員，竟是連一口吃食也無？

看來，這個軍營內不是靠規章制度運轉，而是靠著二把手的心意運轉。

換而言之，葛斌斌雖是京衛指揮使司的一把手，可真正管理軍營內將士的，卻是曹寶山。

昨日曹寶山有意刁難他，將以趙明德為首的軍營內的刺頭丟給他管理，想來，下面的人瞧出了上峰的心意，這才做出應和。

“我們三人今日過來，從頭至尾無人問津，就仿佛被當成了透明人般。”五福說到這，頓了頓，面上露出幾許不忿：“期間甚至有人來喊停操練，還是梁少天梁大人出面，才沒有影響到操練進度。”

“呵！”沈如筠冷笑一聲，抬手沖便宜徒弟招了招：“金寶，隨我走一趟！”

她話音方落，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

“沈大人！”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不是曹寶山還能是誰。

倒是省得她找上門了！

沈如筠唇角翹起官方的溫和弧度，很好地掩蓋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冰冷。

她轉身看向來人，不期然對上一雙頗為溫和客氣的眸子。

沈如筠心下有些詫異，面上卻是不顯，只拱手施以一禮：“曹大人！”

“我聽說沈大人到了，來得這般早，可是未在京城內用過午膳？”曹寶山拱手回以一禮，語氣亦是十分溫和有禮：“若沈大人不介意，還請隨我入營帳用午膳，小錢大人和王壯士、五福姑娘也一起去！”

“那就麻煩曹大人了！”沈如筠一口應下，隨男子朝不遠處的營帳行去。

經過六號操練場時，她側首看向眾人，紅唇微啟，幽幽道：“吃飽了便原地休息，我不希望回來的時候耗費心神四處尋人！”

“是！”五百二十八名兵卒齊聲應承。

曹寶山被那整齊劃一的聲音震得耳朵一疼，他一手捂住右耳，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眾人，很快視線停留在女子臉上，又在對方看來之際猛然將視線收回。

一天時間就將這群人收拾得服服帖帖，這女子，真心不是一般的可怕！

一行人行入營帳，濃郁酒香撲鼻而來，隨后才是飯菜香氣，很顯然，今日這酒大有來頭。

沈如筠目光掃過小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的美酒佳肴，眼眸微微瞇了瞇，心下有了大概的判斷。

“沈大人，請！”曹寶山抬手做請，手所指的方向乃是主座。

“請！”沈如筠假裝沒有看見，客氣地抬手回以一禮，隨后便兀自在主座邊上落座。

見狀，曹寶山微微一怔，旋即若無其事地走到主座上坐下。

五福等三人依次落座，因為小方桌不大，三人坐得頗為擁擠，錢金寶夾在中間，一邊是身為姑娘家的五福，一邊是超大塊頭的王嘯天，他只能可憐兮兮地縮著肩膀，連胳膊肘都只能朝內夾著。

“都挪一挪！”沈如筠說著，一扯身下蒲團，直接挨到了曹寶山邊上。

沒等曹寶山露出一絲尷尬表情，眼前光線驟然一暗，他左邊赫然多了一具龐大身軀。

如此一來，錢金寶可憐的雙臂得了解放，從最初的五福等三人擠得不行，變成了五個人都受點擠，但皆能正常使用碗筷，并不影響進食。

曹寶山表情怪異地瞥了女子一眼，最后什么都沒說，只是端起酒壺為自己和女子各斟了杯：“沈大人，我敬你！”

“當下官敬曹大人才是！”沈如筠緊跟著端起酒杯與男子碰杯，杯口稍稍矮男子一節，禮數上渾然挑不出半點錯處。

見狀，曹寶山又表情怪異地瞥了女子一眼，卻見對方仰頭，瀟灑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沈大人……”

曹寶山抬手意欲制止，可是為時已晚。

“怎么了？”沈如筠放下酒杯，看向男子的目光淡然，平靜，猶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古井，叫人瞧不出她的真實情緒。

曹寶山抬起的手緩緩縮回，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才道：“九春酒性烈，本官擔心沈大人喝醉了。”

“曹大人放心吧，下官酒量極好，千杯不醉！”沈如筠悠悠言罷，執箸夾了塊魚肉送入口中：“先用膳吧，忙活了一上午，下午還要繼續操練呢，時間耽誤不得。”

聞言，曹寶山神色微僵。

他眼角余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女子的臉，企圖從她眉梢眼角捕獲一絲泄露的情緒，可對方從始至終都是那副平靜淡然的模樣，仿佛方才口吐之言再尋常不過，并不存在半分警示他的意味。

興許，是他想多了。

畢竟今日朝堂上那么一鬧，無論他心中是否愿意，都必須在今日給對方安排好一千余將士以供操練，否則，明日一早朝堂上必定有人參他一本。

在略顯怪異的氛圍中，小方桌上滿滿當當的美酒佳肴被風卷殘云清空，就連碗碟里剩的肉湯，都被王嘯天用自帶的白饅頭刮了個干干凈凈。

曹寶山表情呆滯，整個人像是石化了般。

王嘯天是個大塊頭，吃得多也就罷了，沈如筠一介世家貴女，食量竟是不輸王嘯天？

沈如筠放下筷子，優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揚唇沖男子溫和一笑：“多謝曹大人款待，若大人沒有別的事，下官便先回去了！”

“且慢！”曹寶山抬手制止，有些不忍直視那張美艷的面龐：“沈大人已經用事實證明了自己帶兵的能力，就不必再勞心去帶那群混不吝了，一會我將軍營中的所有將士召集，由你挑選。”

“曹大人可是找到了更合適的人手接手他們？”沈如筠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淡聲反問道。

“沒有！”曹寶山搖頭否認。

“既無人接收，曹大人這是打算繼續讓他們在軍營內吃空餉，整日聚集于六號操練場上閑得摳腳？”沈如筠微微蹙眉，看向男子的目光添了幾分凌厲：“曹大人，我不知那些人早前究竟表現得何等不堪，以至于讓你將他們放棄，可軍營中不當有吃空餉的人存在，尤其是如此大規模的吃空餉行為，不僅會寒了將士們的心，更會讓人心生倦怠。”

聞言，曹寶山眸中溫和瞬間凝結。

他扯了扯唇角，笑得自嘲，言辭尖銳道：“本官的確比不得沈大人，出身高門大戶，有家族兜底，有父輩余蔭庇佑，開罪不得那些個世家公子……”

“你爹死了？”沈如筠忽然出聲，將男子未說完的尖銳嘲諷打斷。

“你說什么？”曹寶山瞬間拉下臉來，看向女子的眸光帶著難掩的憤怒：“沈大人，咱們就事論事，你可別在這詛咒人啊！”

“下官就是在同大人您就事論事啊！”沈如筠唇角噙著笑，眼神卻是冷漠銳利，仿佛冬日屋檐下凝結的冰錐：“曹大人這般羨慕下官，下官還以為你爹死得窩囊，才叫你對所謂‘父輩余蔭’有此執念！”

“沈如筠！”曹寶山拍桌而起，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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