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脫
秦向陽和錢進留在越州市局,暗中對黃赫展開調查。他們先是查清了郭震從越州到緬甸的行程細節,進而通過電信部門和監控,還原了黃赫當時的行蹤。
結果顯示,黃赫先是把郭震送去戒斷中心,在郭震喝洗衣粉逃離后,又一路追蹤,最后在貨運市場跟丟了郭震。他們還找到了黃赫當時入住的酒店,那個酒店,也是郭震逃離越州后的第一站。酒店監控及工作人員證實,黃赫曾在那逗留過好幾天。細究起來,黃赫的行為并不違法。
從調查結果看,黃赫跟郭震的確無冤無仇,郭震也確是深度暗網用戶,并因此送命。可是,黃赫為何對郭震如此熱心?難道他真是所謂的暗網清道夫?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僅僅出于職業本能和愛憎之心,還是這里頭另有隱情?秦向陽想不明白。
還有那件手鐲,到底是誰在“東亞叢林”發帖,從波剛手里買下來,寄給黃赫的?如果是黃赫自己買的,那他為何矢口否認?陳一龍的死,跟黃赫到底有沒有關系?比特幣交易圖表里的Y,又是誰?
黃赫,真是個謎一樣的人。秦隊長對這個人越來越有興趣了。可他又不能對黃赫上偵查手段,不能申請監聽,不能跟蹤。畢竟,對方除了名義上是個黑客,沒有任何實質性犯罪行為,還算得上良好市民。可這個良好市民,又似乎總是跟“東亞叢林”有這樣那樣的關聯。秦向陽決定從外圍盯緊黃赫,查清與他有關的一切,這自然包括楊依。秦向陽翻開了楊依的資料,看了一眼就大吃一驚:這人怎么跟蘇曼寧長得如此相像?
黃赫和楊依這幾天忙得很。他們盯在保險公司附近,瞅見王晶瑩來上班,就去找張海濤。可是,他們一連去了幾次,都被張海濤客客氣氣地請出門外。張海濤曾打過楊依一巴掌,可是看他那神情,卻像楊依打過他一巴掌。
這可怎么辦?這跟病人主動上診所求醫不同,人家不配合,你能有什么辦法?楊依很無奈。
“我看,還是該向警察反映張海濤的情況,他是非法暗網常客,警察不會坐視不管。”楊依說。
黃赫斷然拒絕。有警察參與,事當然好辦得多,他不是不清楚這點。可他還是固執地認為,天下事,多了去,少了警察還真辦不成?
他自信,他不服。此外,他不想,也不能違背賭約,更不想打破自己的原則,跟警察透露。這些,他都無法對楊依言明。
楊依問為什么。他沉默良久,無言應對。權衡良久,只好把他父親當年的死因講了出來。“我恨暗網,那玩意害人,所以才干預郭震和張海濤的生活,更恨警察,絕不會跟他們打交道。”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黃赫父親的遭遇令楊依震驚。
“怪不得你不跟警察打交道。”楊依很是感慨,對黃赫報以最大的理解,“可是,接下來怎么辦呢?”
“要是張海濤兩口子離婚就好了,那對他們都好。”黃赫說。“離婚?”楊依撲哧一聲笑了,“怎么可能?你管得越來越寬了。”
言畢,她鄭重地說:“我捋捋吧,你做這一切的動機,是因為你是黑客,廣泛接觸過暗網和暗網犯罪,對那些黑暗的東西很厭惡。嗯,就當你是個正義青年。所以呢,你才關注上了郭震和張海濤這兩個暗網用戶,并希望幫到他們,但郭震已經出事了。”
“是的,就是這樣!”黃赫重重地點頭。
“希望你再沒別的事瞞著我!”楊依說,“讓張海濤兩口子離婚,你辦不到。但我想,可以反過來,想辦法修復他們的婚姻關系和家庭生活……”
“修復?吃了那么多閉門羹,怎么修復?”“通過張海濤的兒子。”楊依飛快地眨著眼睛。黃赫早查清楚了,張海濤有兩個孩子,小的上幼兒園,大的叫張揚,在本市某大學讀大一。
通過孩子接觸張海濤,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說干就干,這天傍晚,他們趕往學校,先找到了張揚的輔導員。黃赫編了一通瞎話,亮出楊依的證件,說自己是市心理干預中心的,正在修復張海濤兩口子的關系,中間遇到困難,這才來找張海濤的孩子。輔導員一聽,這是好事啊,就帶路找到了張揚。張揚看起來并不是個張揚的孩子。
黃赫和楊依找到男生宿舍時,他正躺床上玩手機。這孩子一臉冷酷,除了手機上的游戲,好像全世界再無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
“心理干預中心?談我爸的事?那應該去找他,找我干嗎?”聽了輔導員的介紹,張揚坐起來,掃了黃赫一眼,繼續玩手機。
“怎么說話呢!”輔導員訓斥了一句。“有錯嗎?我有問題,那得找我爸。我爸有問題,那得找我爺爺!”張揚小聲嘟囔,“你們應該上他河北老家。”“行了!跟這位叔叔出去談談,對你沒壞處!”輔導員拉起張揚。“我這‘國戰’呢!”張揚不情愿地起身,隨眾人出去。出了宿舍,輔導員適時離開。黃赫和楊依領著張揚去了校外一家咖啡廳。落座后,張揚繼續游戲,對黃赫的自我介紹置若罔聞。楊依往前傾了傾身子,說:“張揚同學,你父母的關系很不好啊。”“哦。”張揚淡淡地應著。
“再這么下去,搞不好會離婚的。”“哦。”
“你不緊張?”“那關我什么事?”“這孩子,怎么不關你的事呢?”“什么年代了,大姐!”
“可是,你爸他……”楊依說到一半頓住了,她意識到不能說太多,以免給孩子造成不良影響。隨后她轉念又想,張海濤那些暗網視頻,也許對張揚來說并非秘密。
她心里飛快地計較著,隨后道:“不管怎樣,你還有個弟弟吧,才上幼兒園。你父母好好的,對所有人都好!”
聽了楊依這話,張揚抬了抬頭。“我們在幫你爸媽,更是幫你。”張揚拿起手機又忙起來。
“我們需要你陪我們一起回家。你爸是個聰明人,他會明白,我們既然找了你,那么他和你媽的事,對你來說,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他們什么事?吵架嗎?我早就知道。”張揚頭也不抬地說。“但是你陪我們一塊去,那就表示,你也希望他們的關系能得到修復。那么一來,你爸才會配合。”“誰兩口子過日子不吵吵?”張揚把杯子重重放下,不耐煩地哼道,“天下太平著呢!沒你說得那么嚴重。省省吧,大姐!”說完,張揚起身徑直離開。楊依呆在原地,完全沒料到這個局面。黃赫叼著煙,也呆了幾秒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追去。
追上張揚,他拿出名片硬塞進對方口袋,隨口問:“真上癮!玩什么手游?”
張揚深感其煩,扭頭看了看黃赫。
黃赫看了看張揚的屏幕,笑道:“這玩意兒,你不上VIP能好耍?”“哥V9。”張揚說。
“最高多少?”“最高?你懂?”張揚注意力又回到手機上。“手游無底洞,不充錢,永遠菜雞!”黃赫輕笑。“這是爆款游戲,VIP15,那得40萬!大哥!”張揚嘆道。“哦,其實我是個黑客。”黃赫輕飄飄說完,轉身走了。
黃赫走出去十幾米,張揚才反應過來,輕聲質疑道:“黑客?”這可怎么辦?張揚這么一走,楊依心里頗為失落,可她并未表現出來,她安慰黃赫,說她第二天一早再去找張揚的輔導員。楊依如此敬業,黃赫心生感激。此時他心里已有計較,只是沒有十足把握,索性隱而不言,開車送走楊依,立刻回家忙起來。
送張揚時,他看過張揚的手機,記住了對方手游的角色名稱,略一搜索,就找到了那款游戲。他振奮精神,不著痕跡地入侵了游戲服務器。忙到半夜,做完了要做的活,他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上午,楊依在診所稍作停留便趕去找張揚的輔導員。此時,張揚正在上課。
他習慣性地登錄游戲后,看到了驚奇的一幕,他的賬號級別從VIP9變成了VIP15,相應地,賬號物品欄里多出了很多極品裝備。
這是怎么回事?張揚不敢相信,他在賬號里反復確認后,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當然想不通。可他不笨,很快想到昨晚那個黑客,心道:不可能吧?難道是他搞的?他有這本事?他這么做,是希望我幫他?想到這兒,他從后門溜出教室,摸出了黃赫的名片。他剛掏出電話,黃赫打來了。“怎么樣,小伙子?高V的感覺如何?”“真是你搞的?”
“呵呵。”黃赫笑著默認。
“操,真碰上大神了!你怎么做到的?”
“想學?”
張揚搖搖頭,激動地咽著口水,隨后語無倫次地說:“可是,萬一……”“擔心被游戲管理員發現?”
“是啊!”張揚重重地說。“我不只修改了服務器存檔。”
“可是,他們的賬上并沒多出來二十多萬。從V9到V15要二十多萬呢!”“想得還不少!”黃赫說,“昨晚,他們全網充值總額幾百萬上下,你只需知道,在他們的記錄里,你的確充值了。如果他們月底對賬,那么的確會發現少營收了二十多萬,但在他們的系統認知里,那是系統錯誤造成的。他們的程序員和系統只會給出一個解釋,由于未知的系統bug,充值系統在本月時間范圍內,給所有用戶打了個小小的折扣,導致他們少營收二十多萬。”
“這……有這種操作?”張揚聽明白了黃赫的邏輯。黃赫未做回答。
“太他媽爽了!”張揚手舞足蹈興奮了一陣,才說,“啥也別說了大哥,你叫我干啥就干啥。額,昨晚我不對!”
這時,楊依剛走進學校,他正要給輔導員打電話,電話響了。
黃赫在電話里說:“搞定了,去接上張揚吧,在學校門口等著,我一會兒到。”
“什么?搞定了?”楊依難以置信,僅過了一晚,那個沉迷手游的頑劣青年就轉性了?
“你做了什么?”她忍不住好奇。“一點小手段,別問了,回頭再說吧。”很快,黃赫開車趕到學校,三人上車往張楊家開去。
張揚一直握著手機,他忍耐了很久終于沒打開游戲,扭頭問黃赫:“大哥,你真敬業!你為什么對我爸爸的事這么上心呢?”
黃赫目視前方,腦回路轉得飛快:“還不是為了她?”他看了看楊依,接道:“在單位,干不出點成績,沒有實實在在的心理診療案例,她能高興?她不高興,我咋辦?”楊依知道是瞎話,但還是瞪了黃赫一眼。“嘿嘿,明白!”張揚說,“我保證,我爸態度良好,怎么對我,就怎么對你們!”
“聽你們的意思,我爸他有心理病?昨晚,你們不是說他們會離婚嗎?”張揚認真起來。
“離婚是個說辭,是可能性。不過你爸有心理疾病,我可沒瞎說。”楊依回答。
三人簡單地交流著,很快來到目的地。正是上班時間,女強人王晶瑩不在家。前幾天反復被拒之門外,今天黃赫和楊依又來了,對此張海濤有些驚訝。他更驚訝的是,這次帶路的是兒子張揚。“爸!你和這二位也算熟人了吧?”張揚一進門就說,“他們好心好意做社會服務工作,你為啥不配合呢?”“小孩子懂什么。”張海濤連連納悶,不明白兒子咋跟那倆人搞一塊了。“他們挺神的!總之,他們一定是好意。爸,你們聊聊吧,沒壞處。”說完,張揚往二樓走去。“還不回去上課,在家干什么?”張海濤叫住張揚。張揚擺擺手,也不回答。張海濤輕嘆一聲,招呼黃赫和楊依坐下,語氣略顯尷尬:“兩位夠執著的!
把我兒子搞定了!”“確實有些錯位!”黃赫仔細看了看張海濤的氣色,道,“按理說,是顧客預約心理師,這次反過來了。”“我真沒病!”張海濤扭頭往二樓方向看了看,對黃赫說,“大不了,就是那些視頻,以后不看就是。不過,我也不希望你再監控我的電腦!”
黃赫沒言語。張海濤扶了扶眼鏡,問:“我很好奇,你們怎么說服張揚的?他向來叛逆慣了,我和他媽都理不順,何況陌生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兒子沒你想象的頑固,他也希望自己的父母和諧相處。
倒是你……”黃赫咳了一聲。“他?他這么懂事了?”張海濤皺起眉頭,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能讓張海濤心平氣和交流,機會來之不易。楊依看了看張海濤腳下,及時打斷了黃赫:“至少你該讓自己放松下來,張先生,那樣對創作更有好處。我已來過多次,發現你每次都穿著皮鞋。這可是你家啊!”
“自律之人,自有生活之道!”張海濤挪了挪腳,反問楊依,“我對你們的無償服務很滿意,愿意平等交流。可是,你們到底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
“不是我們要得到什么,而是我們希望你,希望你們一家人能越來越好!”楊依挺了挺身子說,“第一次見面我提到王晶瑩時,你就動了手。你的生活有什么問題,你應該很清楚的,張先生。”
“動手是我不對。”張海濤痛快地承認。楊依點點頭,說:“王晶瑩外號‘嘆號姐’,有極強的控制欲。控制欲不算什么,但若是往極限發展,后果難料。工作上她帶給員工的巨大壓力,也許能促進業績,但生活上帶給你的巨大壓力,怕是無法令家庭生活如意吧?”
“你們知道得不少……”
“那算不上秘密!”楊依不急不緩地打斷張海濤,道,“這里收拾得很干凈,卻充滿了壓抑的味道,那不僅是你干凈的皮鞋和板正的衣服帶給我們的,更源于你本身的執著。”
“我的執著?”張海濤反應不慢,立刻道,“是指我潛心十年搞創作吧?”楊依點點頭。
“那是理想!每個人都有為理想拼搏的權利!”“是的,這點值得尊重。可是生活不該這樣,不該被你所謂的理想捆綁,成為理想的囚徒。你的問題,不僅源于王晶瑩,還有你自己。你該學會釋放。”
“釋放?”
“不要指靠那些變態視頻,走出去,融入社會,結交朋友,哪怕不從事別的工作。當然,你要是愿意重新干點什么,那就最好,比如家教,畢竟你曾是老師。難道你不想經濟獨立,獲得尊重嗎?”
張海濤抿著嘴唇沉默片刻,說:“平心而論,你這話對。不是說我接受你的建議,而是我早有打算。”
說著,他挪動身子,露出了不經意的興奮:“我的書稿馬上要下廠印刷了,這幾天就能收到稿費!當然,我關注的倒不是稿費,不管它以后賣得怎樣,那都是對我最好的證明。不怕你們笑話,這幾天我確實度日如年,盼著它早點上市。呵呵,你理解?嗯。十年光陰,這就是最好的明證,最有力的交代。之后,我會走出去,接觸當地作協也好,搞一點針對中學生的文學培訓也好,總之,我會走出去的。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人。”
“恭喜你啊!”楊依由衷地笑了,周圍的氣氛變得更加舒緩。“家務一直是你做嗎?還是另請保姆?”楊依環顧四周,看似轉換了話題。“全是我干。”楊依站起來,貌似隨意地去廚房轉了一圈,又回到原位置坐下,說:“收拾得真干凈,一塵不染!”“干凈?何止是干凈!”張海濤面色微紅,嘆道,“這些年,我也真是被她煩死了!”
他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深吸了口氣,轉身說:“我越激動,是不是越符合你們對我的認定?”
“你的思維過于敏銳了,太敏感!”楊依笑道,“任何心理調整,心理師都是輔助,主要還是個人。你自己能想通,給以后的生活定出明智的方向,又何必在乎我們的看法?話說回來,既然王晶瑩主外,你主內,那干點家務,其實沒什么的!”
“干點家務當然沒什么!可那是干家務嗎?”張海濤提高了音量,“實話說,這些年只要孩子不在家,我怕是沒吃過一頓飽飯……”
“哦?”連黃赫也覺得這話有意思了。張海濤干咳了兩聲,嘆道:“既然說開了……你們知道嗎?我吃飯慢,哦,也不是慢,我慣于專注思考。她吃得少,每次她吃完,根本不在乎我吃了多少,把碗筷狠狠一頓,然后就只有一句話……”
“什么話?”“去刷碗——刷鍋——立刻!”
“這有什么?”黃赫愣了愣神,隨后認真地說。
張海濤笑了笑,說:“我要是接著吃飯,她就一直大聲重復:張海濤!刷碗——刷鍋——立刻!那聲調,強硬冰冷,毫無溫度,不容遲疑。你們知道孫悟空的痛苦嗎?那不是唐僧有多煩。其實所謂咒語,就是令你無力拒絕的重復。每次,我都是含著飯粒,聽她最嚴厲的重復!那聲音高高在上,像在云端。我知道,錢是她掙的,一切都是她掙的……每次我都會連炒鍋背面都要洗干凈,她會檢查。若有一絲不凈,她就叉著腰,變換咒語:洗——干——凈!哦,她沒潔癖,她就是喜歡控制我……嘆號姐?別人沒叫錯!我知道你沒試過那個滋味……”他緊盯著黃赫說,“你自己想吧!哦,你也想象不出來,算了!”
黃赫縮了縮舌頭,像是被燙了一下,才又正色道:“多簡單的事!你不會吃快些?那她就沒機會念咒了。家務也做干凈,讓她查也白查!”
張海濤呆了呆,說:“兄弟,你知道一個真理嗎?鍋碗瓢盆,是永遠洗不干凈的,因為那個干凈沒有標準。或者說,是她想檢查,想叉著腰咒我,那不取決于東西的干凈程度。至于吃飯速度嘛……唉,就只有一句話,不管我多快,她一定總是比我快!哪怕我不吃了,只是她自己吃,也會適時把碗筷用力一頓,然后蹦出那些話……除非外出用餐……”
張海濤說完,房間陷入長久的安靜。“我能體會你的心情……”過了一會兒,楊依輕嘆一聲,打破沉默。“那只是我苦惱的一小部分……”張海濤停頓片刻,語速加快,“知道我為什么在家一直穿皮鞋嗎?哦,問題不在于穿的是皮鞋還是運動鞋。”“為什么?”黃赫問。
“因為我實在是討厭見到腳,包括自己的腳。”“這算什么邏輯?”
“我經常給她洗腳。”“給老婆洗腳,說出去其實沒什么的。”
“可是……我要給她洗得足夠干凈,直到我喝一口洗腳水為止。”張海濤艱難地擠出了這句話。
“這……”“我也忘了從什么時候,是怎么接觸到那些暗網視頻了。不過,虧了那些視頻,我才不至于崩潰。”
“那是個緩解情緒的出口。”楊依點點頭,盡量讓自己平靜,可是因為張海濤那些話,她心里也起了波瀾。她想起張海濤的虐待視頻里,被虐對象都是女性。顯然,看那些視頻時,張海濤會有移情反應,把被虐對象當成王晶瑩。
“是的!出口!每次看著那些女人被虐得死去活來,我心情上才能舒緩一些。在我眼里,那些被虐的女人都是王晶瑩!就是這樣!就好比青少年的性沖動,要么靠大量運動去發泄,要么靠性幻想,總之,人是不會憋死的。否則,久而久之,難免出事。對你們來說,這道理不難懂吧?”
楊依點頭。“何必呢!早離婚啊!死扛著干嗎?不是自找的嗎?”黃赫驚訝之余,明白更大的問題來自于王晶瑩,說話更直接了。張海濤靠在沙發上,想了想,才說:“沒接觸那些視頻時,我沒有合適的情緒紓解渠道。那時想過離婚,而且很堅決,雖然她的不同意更堅決。那時我就明白,王晶瑩有心理疾病,只是剛結婚時不明顯而已。但后來有了那些視頻……離婚的想法就漸漸淡了。坦白說,看那類視頻有用。”
“是的!”楊依說,“總之,你需要發泄累積的負面情緒,不管什么方式。我想,如果沒有那些虐待視頻,沒有你的移情反應,那么只能有兩個結果。”
“兩個結果?你指的是要么離婚,要么我對她做出人身傷害?”張海濤反應很快。
“邏輯上是這樣,這就好比撕開了膿瘡!想不到你能正視!”楊依說。“唉!”張海濤長嘆。
“你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吧?畢竟,離婚意味著你得重新面對生存問題!反之,只要能紓解負面情緒……嗯,你委曲求全,算是為理想獻身?”黃赫突然說。
“你在諷刺我為了理想,吃軟飯?”張海濤坐正了身子,控制著情緒說,“也許我也有一定心理問題,但更應該接受診療的,是王晶瑩!但那不可能!她自己不去診治,誰也拿她沒辦法。”
楊依點頭道:“依你所述的狀況,我能理解你心理上細微的惰性!表面看,要么你們離婚,要么你有強有力的情緒紓解渠道,那總好過你對王晶瑩動手!你不會否認吧?你心中潛藏的怨氣,很容易演變成暴力,所以,你才把視頻中受虐的女人,都當成了她。可是再往深處看,如果你果斷離婚,重新去面對外面的陌生世界,你可能缺乏勇氣。所以,我說了,我能理解你心理上細微的惰性。黃赫說你委曲求全,其實不過分,你的選擇是人之常情。”
“……你這么說,我容易接受。”張海濤說。“目前看,王晶瑩的事,我們的確也沒辦法,或許,你可以通過她娘家人獲取幫助。不過,你自己可以先有巨大改變。正如你剛才所說,你的書出來后,你會走出去。”
“是的!離婚的想法早沒了,拖了這些年,我也想通了。她再怎么折騰我,我就當那是寵她,不就行了嗎?再說這些年的花銷,也的確全靠她。只要我擺脫那些視頻,走出去,更換健康的情緒疏導出口,過日子的問題也就不大了!”
“很對!”楊依說著,突然站起來,提出告辭。張海濤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客人到了玄關處,他才站起來,臉色微紅,猶豫道:“有急事?要不,再聊會兒也行的。你看,我也很納悶,自己怎么就突然講了那么多!”
楊依回頭笑笑,說:“沒人喜歡壓抑自己,你也不例外。放心,我們有職業道德,不會外傳,更不會看低你!該走了,王晶瑩快下班了,別惹她不高興。”
張海濤這才看了看表,尷尬地點了點頭。“沒什么,以后有的是時間交流。”說著,楊依把自己真實的名片交給張海濤,“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我也會定期上門拜訪。三天吧,隔三天再來。”張海濤點頭。“只要你愿意講出心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相信我!托你兒子的福,你該感謝他。”楊依指著樓上說。
“唉。”張海濤輕嘆一聲道,“那天我動了手。楊醫生,我正式向你道歉。”
張海濤話沒說完,黃赫和楊依早到了門外。上了車,黃赫看了看表,說:“還不到十點半,王晶瑩回不來的,怎么就撤了?他好不容易敞開心扉。”楊依笑道:“適可而止。他既然愿意說了,我反而不讓他說個痛快。這樣對他更有好處。”“對他更有好處?”黃赫若有所思。
“他已經走出了最難的一步。現在他需要的是安靜,是思考。讓他自己想吧。傾聽內心,也不要一次全聽完,那樣他反而空落落的。”
“聽你的!”黃赫一邊掛擋一邊說,“你妹的!真是難以想象,王晶瑩竟然讓他喝洗腳水。”
楊依看著窗外,說:“這事,關鍵不在王晶瑩,在于張海濤愿意喝。”“他愿意喝?不可能!”楊依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起初他想過離婚,那時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平衡。怎么說?王晶瑩顯然占主動地位,張海濤被動,不接受。可是后來,他們之間互相寄生的關系漸漸趨于平衡。只有當張海濤習慣了王晶瑩的一切,也就是說,他愿意嘗試喝洗腳水了,才能達成那種心理平衡。”
“你想說什么?”“暗網變態視頻,也就是張海濤的情緒疏導出口——我有種感覺,覺得視頻的出現似乎過于及時,及時到剛好在張海濤的心理處于強力抵制階段,但情緒還未崩潰。換句話說,要是當時沒那些視頻,要么,他家會出現嚴重家暴事件,進而后果不可預料;要么,他們極大可能已經離婚了。”
“哦?”黃赫叼起煙,想了想道,“張海濤說,他也不記得是怎么接觸到那些視頻的……聽你意思,視頻的出現是有人故意為之?”
“我沒那么說,我只是感覺奇怪。”黃赫想了一會兒,說:“假如,視頻的出現是有人故意為之,你覺得,最大可能是誰干的?”楊依呵呵一笑,揉了揉頸椎,說:“我不喜歡假設。非要猜?那王晶瑩算一個可能性。”
“她?是有可能。她就那么不舍得張海濤離開她?”黃赫自言自語。楊依沉默,一臉沉靜。“照你的經驗,張海濤近期不會有問題了吧?”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楊依。楊依肯定地點頭,又補充道:“但是,還要及時疏導,中間拖的時間不宜太長,省得他有心理波動。三天,不長不短,剛剛好。到時我再找他。”“那就謝天謝地。”黃赫懸著的心慢慢落下。楊依扭臉看了看黃赫,說:“現在我確信,你是黑客無疑。郭震和張海濤的電腦,對你來說毫無秘密就是證明。但是呢……”“但是什么?”
“但是你這個暗網清道夫表現出來的責任感,似乎過于濃重了。”“濃重?做好事的一定要是警察嗎?”黃赫反問。“可你做好事不求回報。”
“你只需知道我是個好人!”完了黃赫又補充道,“黑客的世界,你不懂。”
“那你究竟怎么說服張揚那小孩的?你對他做了什么?”“別問了,黑客的世界,你不懂。”這天晚上,黃赫請楊依吃飯。
飯后,楊依接到了張海濤的電話,對方說很愿意再跟楊依談談,雙方約定三天后一早,在楊依診所見面。接完電話,楊依把消息通知給黃赫。這是個好消息,他總算能睡個踏實覺了。
照這么發展下去,這一局,他贏定了!他在乎的,不是輸贏的名分,而是人命。郭震之死,已是活生生的例子,小丑對人命的賭局,不是玩笑。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48小時后,也就是張海濤約楊依見面的前一天晚上,張海濤家發生了兇殺案——王晶瑩被張海濤殺害后碎尸,雙腳從腳踝處砍下,煮了。
殺人后,張海濤投案自首。
出現場的警察在張海濤電腦里發現了大量變態視頻,其中不少視頻帶著Logo,寫著“東亞叢林”,這個情況立刻被上報到市局。
聽到“東亞叢林”四個字,滯留在市局的秦向陽和錢進立即趕往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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