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推斷
說了半天,盧占山給出個“發燒”的結論,秦向陽大惑不解。
盧占山解釋道:“中晚期癌癥患者,尤其是遭受了放化療的病人,免疫系統遭受極大破壞,再加上癌細胞本身對免疫系統的侵蝕,造成患者體質極其虛弱,免疫力大大降低。這時候的病人,很難主動發燒。如果病人放棄治療,服用這些藥物,那么,人的免疫系統將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復。”說完,盧占山親自給秦向陽倒茶。
“那又怎樣?”秦向陽聯想到母親正遭受的折磨,對此頗感興趣。“在中醫角度說,如果癌癥患者借助于某些中藥,使免疫系統得到一定程度
的恢復,那么,這將引起免疫系統對癌細胞的一次反彈。”“反彈?”
“對!或者叫,反攻!”“反攻?發燒?”
“是的!”盧占山肅容道,“由免疫系統主動引發的發燒,就是對癌細胞的反攻!”
“竟有這回事!”秦向陽忍不住抓了一把藥物,聞了聞又放回去,急道,“如果此藥給一千名患者服用,那么所有人都會發燒嗎?”
盧占山搖著頭說:“那誰也不能保證!具體效果,跟病人的先天體質有關!”
秦向陽做好記錄,道:“我聽說,有個說法叫腫瘤熱,說的就是癌癥患者的發燒狀態。”
“腫瘤熱?”盧占山笑道,“它和免疫系統主動燒起來,完全兩回事!”秦向陽連連搖頭。這時他注意到韓楓,正傾身托腮,全神貫注地聽盧占山講解,手里的煙都忘了點燃,像極了課堂上的學生。盧占山找到打火機,給兩位警官點上煙,又道:“通常來說,人們習慣把放射性導致的機體炎癥發燒、免疫力下降造成的病原體感染發燒,以及一些特殊藥物導致的患者發燒狀態,稱為腫瘤熱。當然,普通意義上,人體免疫系統主動燒起來,也可以說成是腫瘤熱。這只是個說法。關鍵在于,免疫系統主動引發,跟外來因素導致的發燒,有本質上的不同!”
秦向陽長舒一口氣,這次他大體懂了。盧占山越說越精神:“秦警官,你有孩子嗎?”“我還沒結婚。”秦向陽笑道。“那我提前給你個建議!”盧占山說,“小孩子不要穿太多,不要捂得太嚴實。怎么講?小孩子怕熱不怕冷,若有感冒發燒,少用抗生素。中醫來說,孩子都是純陽之體,兒童的免疫系統比之成年人,就好比野菜比之大棚蔬菜,尚未遭受抗生素以及其他藥物的污染,這跟孩子身體未發育好,完全是兩回事!”
“這個我都曉得!”韓楓插言了,“戰斗民族的學前班兒童,冬季都有冰雪洗身的傳統。家長和學前班老師,把孩子脫光放到雪地里玩耍,在我們看來,簡直是虐待!日本人好像也有這個傳統!”
盧占山點點頭,說:“那樣做,除了地理因素引發的習慣,其實正好順應了孩子的免疫系統。大部分孩子的發燒,都是家長給捂出來的!對西醫來說,發燒是治不好的,全世界都一樣!”
“那結果呢?癌癥患者免疫系統主動燒起來?”秦向陽瞪了韓楓一眼,再次繞回正題。
“很簡單,所有免疫系統主動引發的發燒,都是身體對病癥的抗爭!是身體在嘗試自我修復,同時,它又能提高免疫力。就如同癌癥患者總有一段時間厭食一樣,道理相同,那也是身體的抗爭,企圖餓死癌細胞!唉!”盧占山突然嘆了口氣,又道,“但是,對癌癥患者來說,這種抗爭和修復多半徒勞無功。或許吧,有奇跡發生,但終歸是奇跡!”
“明白了!”秦向陽狠狠地掐滅煙頭,道,“你是說,給癌癥患者服用這個方子,其實是一種治療!”
“對!這其實是一劑猛藥!”盧占山站起來,猛地把窗簾開到最大,“關鍵是溫度!”
“溫度?”“沒錯!中西醫早有共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比正常細胞更高。理論
上,高溫可殺死癌細胞。只不過,這個高溫具體是多少,誰也不敢下結論。更何況,癌細胞在承受高溫的同時,人體本身也在承受,那就加大了患者的痛苦和死亡風險!”
原來如此!秦向陽徹底明白了,思維就此發散。
盧占山聊起醫道,興味正濃,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近兩個世紀確切記載的案例中,國內外都有不少癌癥患者的自愈病例。其中,最令醫藥研究者感興趣的是癌癥患者發燒后的自愈病例。那些患者,通常在持續高燒,或間斷高燒幾周后,癌細胞突然消失不見。
“有個成熟的實驗:取癌癥患者的胸腹水,加適量抗凝藥物,再對癌細胞分離處理后,將癌細胞和正常細胞分置于40℃、41.5℃、42.5℃、44℃的高溫環境做水浴處理,結果顯示,在40℃~42.5℃范圍內,正常細胞形態、質量,無明顯變化,但癌細胞卻隨著溫度的升高,其形態質量呈線性縮小蛻變及溶解性破壞!結論顯而易見,癌細胞對熱殺傷的敏感性,明顯高于正常體細胞!”
“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比如同樣是42℃,正常體細胞感受到的,就是42℃,而癌細胞感受到的,卻遠高于42℃?”韓楓忍不住再次插言。
“是的!兩者對溫度的感知,有明顯區別。癌細胞尤為敏感。我們正常的39℃高燒,對癌細胞來說,可能就在40℃以上。”盧占山說。
“既然這樣,癌細胞豈不是很容易被殺死?”韓楓說。
盧占山搖頭,道:“目前來說,腫瘤熱療只是輔助手段。如果病人的承受力無限高,那殺死癌細胞自然不是問題。可是……”他沒有再說下去。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這個過程,秦向陽一直在旁抱臂傾聽,時而蹙眉,時而平靜。“謝謝你,老盧!你幫了我大忙!”秦向陽回過神來,說,“你從醫多年,
見多識廣。有沒有聽過或見過,這樣的人和事?”“你是說用這劑猛藥醫治癌癥?”盧占山神色一斂,果斷地說,“沒有!”秦向陽再次謝過對方,拿手機拍下盧平安所列的詳單,叫韓楓收拾東西。這時盧占山突然問:“聽你的意思,此事涉及刑案?”
秦向陽點頭。“可是在盧某看來,這個藥方雖說過于極端,卻也并非全無好處,尤其對那
些缺錢少藥放棄治療的家庭來說!”盧占山動了好奇之心,但這番話說得極為得體。“只是那么簡單就好了!”秦向陽笑了笑,沒過多透露。盧占山頷首,道:“今日盧某所論,實屬一家之言。還請秦隊長廣為查證,不可偏信!”
秦向陽和韓楓離開之后,盧占山顯得極為不安,背負著雙手不停地走來走去。
“是他?”盧平安好像讀懂了父親的心思。“不確定!”盧占山說,“沒有證據,不敢斷言。但他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能這么做的人!”“我覺得就是他!剛才秦警官問起來,為什么不就此舉報?”盧平安說。
盧占山面露悲戚之色,長嘆道:“不管怎么說,我和他一起長大,既是同門,又似兄弟,就算有再多的過節,也是出自我們單方面的疑心,又豈能無憑無據,便無端舉報,陷其于不義?”
“可是,事情似乎關乎刑案!”盧平安說。盧占山沉吟良久,說:“如果真是那樣,袖手旁觀就是我們不義了!”
回到辦公室已是中午,秦向陽閉門沉思,韓楓卻提著酒菜闖了進去。正值周末。見到酒菜,秦向陽無奈,卻不好推辭,只好邊吃邊聊。“沒想到,這章猛的聚賭案,竟這么有意思!”韓楓大致了解了案情,興味盎然。
秦向陽正要開口,李文璧帶著水果,推門而入。“來也不打招呼!”秦向陽語氣略帶責備。“你弟說得沒錯,你還真把這兒當家了。就要化療了,也不去看看伯母!”
李文璧有備而來。“真的忙!今晚就去!”秦向陽嘆了口氣。
“還在忙章猛的案子?”李文璧探問了一句,把臉轉向韓楓,“這位,就是你常說的那個跟屁蟲?”
韓楓嘿嘿地笑起來。關于章猛的案子,案情的后續發展出乎預料,秦向陽知道李文璧有底線,但
還是不想對她透露。卻不料他一時沒囑咐,韓楓就說了出來。
“案子涉及的藥方很有趣,它能讓放棄治療的癌癥患者發高燒!”韓楓一句話準確闡明了最新調查結果。
唉!秦向陽無奈極了。“發燒?”李文璧的眼一下子睜得老大,“為什么要發燒?跟腫瘤熱療法有關系嗎?”
聽到李文璧說出“腫瘤熱療法”這個詞,秦向陽很是詫異。韓楓的反應就更強烈:“小姐姐,你怎么知道?”“不會說中了吧?”李文璧坐到茶幾旁,拿起筷子。“有點像!”韓楓說。
“我亂說的!”李文璧笑嘻嘻道,“我做新聞的,刷的網頁多了去了,什么時髦玩意兒也一知半見!”
“后續調查,的確出乎預料!”秦向陽見無法隱瞞,只好承認。
“你意思是,那些藥其實不是安慰劑,而是用來治病?”李文璧認真起來。“它能極大地提高那些患者的免疫力,讓人憋足了能量,主動發燒!”韓楓
回應道,“我們請教了著名中醫盧占山,他說的。”“呀!看來沈傲又對了!他一直堅持,那不是安慰劑!”“沈傲?他怎么說?”秦向陽對那個年輕人印象深刻。“他說,真相往往藏在被忽略的細節之下。還說,他奶奶被害死,他的腳被
故意弄傷,不把隱情搞清楚,他就不姓沈!”秦向陽蹙眉暗道:沈傲居然這么執著?沈傲的奶奶參加賭局,那是沈傲父母
做主的,看來,這個年輕人跟父母的關系并不怎樣。“韓楓說得沒錯!”秦向陽中斷思緒,接過話題,“雖然盧占山自稱那是一
家之言,但藥物的功效就是修復患者的免疫系統,提供能量,這一點我相信他的判斷。”
話雖如此,但他心里已有了主張。針對盧占山的說法,他打算另外多找幾名中醫求證。在那之前,他只能先抓住盧占山的結論,考慮此事背后的玄機。
“他醫術高明!”李文璧道,“據說三年前,他醫好了自己的肝癌,還另外治好了七個癌癥患者!”
“又是社會閑散消息?”“你可以當面向他求證嘛!”李文璧道。
“能不能醫好癌癥,不影響他名聲在外!”秦向陽說,“據羅回春交代,五年來,藥方所含中藥,大同小異。‘小異’是什么?我想,無非是幾味輔藥而已。但藥方的大方向,應該不會變。如果真是如此,有上千人服用了藥物,那邏輯上能推出什么結論?”
“上千人?老天!忘川公司發展了那么多客戶?”李文璧大驚失色。“這背后一定有人!”韓楓激動地說,“如此一來,賭命賺錢,就成了最表
面的勾當。其根本目的是什么?試圖治療,讓那一大批危重患者發燒?”“是的!這是順理成章的推論!”秦向陽一邊說,一邊耍著一根煙,讓它在指縫間繞來繞去。
“什么推論?”李文璧雙手緊抱雙肩,她似乎很冷。“如果盧占山所言不虛,那么推論結果,很像一場秘密的臨床試驗!”秦向
陽突然把煙折斷,慢慢說道。“試驗?”李文璧蹙眉,不斷重復這幾個字。盧占山失眠了。
第二天,他收拾妥當,給曾扶生發信息道:有急事找你談,老地方見。老地方茶社。
還是上次那個房間。盧占山趕到時,曾扶生已經在座了,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盧占山故作關切道:“你昨晚沒睡好?”“貓哭耗子!”曾扶生突然發作,“別太得意!上次算你兒子運氣好!”盧占山一聽惱了,用力拍著桌子怒道:“曾扶生,你還想怎樣?”
曾扶生喟然長嘆:“那么一個殺人現場,除了謝饕饕,竟然還有兩個目擊者!連老天爺都在幫你,我還能怎樣?”
盧占山冷笑。“唉!我那可憐的兒子!”曾扶生身子晃了晃,悲從中來。“我也替曾緯惋惜!”盧占山也是做父親的人,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少來!有事直說!”曾扶生冷哼道。盧占山猶豫片刻,展開正題:“我聽說了一件事。”
曾扶生燒開了山泉水,正沏入茶壺,他白了盧占山一眼,動作沒有停頓。
“警察帶著一個藥方找到我。”盧占山一邊說,一邊盯著曾扶生的手腕,“如果我沒看錯,那個藥方能大幅提高癌癥患者的免疫力,最終致人發燒!”
曾扶生高懸水壺。熱水緩緩流出,清亮剔透。“我懷疑那是個極少見的療法,大膽而瘋狂!有人想通過藥物,用免疫系統
催動的高燒,去治愈癌癥!”茶壺即將沏滿。末端的水流越來越細,弧形美妙,宛如銀鏈。該說的,盧占山幾句話就說完了。
他一直緊盯著曾扶生,可是對方的動作,未有絲毫遲滯。曾扶生慢慢放下水壺,抬眼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我說藥方有意思!”曾扶生平靜地問,“為什么專程來跟我說這件事?”“你說呢?”盧占山面露關切之色,“你我誤會再多,也都是師父養大的!
我擔心你……”“你擔心我?”曾扶生譏笑道,“老盧啊,你越來越虛偽了!”“唉!”盧占山長嘆。
“我明白了!”曾扶生說,“警察找你請教藥方,你卻懷疑是我在背后搞鬼?又顧及你我的情分,未向警察言明?”
“正是!”“你他媽怎不懷疑自己?”曾扶生怒了。
盧占山正色道:“多年來,你一直執著于中醫對癌癥的廣譜療法研究。我判斷出藥物的作用后,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這件事非同小可,我是真的為你擔心!”
“少來!懷疑?嘿嘿!你大可向警方坦白你的懷疑。”盧占山面色輕松下來,說:“知道不是你,我就放心了!”“你放心?我看你很失望吧?”曾扶生譏諷道。盧占山搖搖頭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知道什么,就跟警察說什
么,否則良心難安!”曾扶生不理會盧占山,突然轉換了話題:“你對厥陰證有何見解?”“厥陰證?你想問什么?”盧占山不解。
曾扶生自顧自道:“厥者,逆也。病若至厥陰,則心包受邪,肝木失調。由是氣機逆亂,升降失常,陰陽之氣不相順接。陽氣衰于下,手足逆冷,則為寒厥;陰氣衰于下,三陽煩熱,則為熱厥。其陰陽乖違,寒熱錯雜,一言難盡。”
“怎么忽然說起這個?”
“聽到你說的藥方,忽然來了興趣!”曾扶生說,“癌癥病因、病機,變
化多端,痰、瘀、熱、毒、虛等狀,混雜為患,其臨床表現各異,但同樣陰陽乖違,寒熱錯雜……”
“你想說,癌癥臨床表現,與厥陰證有不謀而合之處?”曾扶生點頭。
盧占山略一沉吟,道:“在中醫界,有這種認識的人,多年來絡繹不絕,大有人在。有什么好談的?”
“治療手段呢?”曾扶生忽問。“你是說,用治療厥陰證的手段對付癌癥?”曾扶生又點頭。
盧占山正色道:“中醫從癥不從相!有些腫瘤的病癥,或可用某些古方治好。《金匱要略》有關厥陰病的論述中提到的烏梅丸,近年來就有治愈胰腺癌的例子。然而,癌癥病機變化多端,就算相同部位的腫瘤,不同的人或有不同表現。癌癥患者多如牛毛,經方治愈者幾何?經方治癌,實在是癡人說夢!”
“今天不說經方治癌,談談你提的藥方!”“你對它感興趣?”盧占山嘆了口氣。“你說它能極大地增強患者免疫系統,最終致人發燒?”“是的!”“你不覺得,這也是受了厥陰證的啟發嗎?”曾扶生反問。盧占山不明白。
曾扶生說:“不管什么腫瘤,癌細胞盡皆由陰催生——從這個角度說,所有的癌癥,難道不都是陽氣衰逆之癥嗎?”
“哎呀!”盧占山一拍大腿,驚道,“沒想到,那個藥方的藥理竟暗合對厥陰證的辯證理解!”
“是的!”曾扶生興致高昂地說,“你看過那個方子,能否詳述?我對它很感興趣!”
聽到這兒,盧占山知道,曾扶生尋求癌癥廣譜療法的老毛病又犯了。同樣因為這,他完全放棄了對曾扶生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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