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鸝歌姑娘1
就修為而言,寧饒和蕭逢奕難分高下,但是兩人各自都會一些旁門左道,大概這也是蕭逢奕為什么喜歡找她試劍喂招的原因。
兩人走到客棧外的無人小巷里,寧饒拔劍。
劍光霍然鋪展開,照亮她也如劍般鋒利的那雙眉眼。如幽深竹林里簌簌落入茫茫飛雪那般,夜色被片片雪似的劍影刀光攪亂。
只消一刻鐘,夜色又歸于沉寂,只是月亮不知何時升到兩人頭上,清光滿地。寧饒舉頭,只覺皎皎銀暉落眉睫上,涼意襲人。
“說好了不能出暗器的,你是劍客還是刺客?”對面落敗了的蕭逢奕有些氣急敗壞。
他沒認真比試。這場寧饒贏得相當輕巧。
寧饒撤了縛在他身上的銀蛇索。“這可不算暗器。有事快說,你不困嗎。”
“紀長息在來明洲里認識了你那徒弟,這你知道嗎。”
紀長息,便是這個小說的男主。
而來明洲,則是這片大陸里屬于人間的地方——在來明七國里,尋常人占了絕大部分已開發的地界。至于寧饒授業師門潛山或者其他門派這般神山仙島,都眾星環月一般散落在來明洲之外。
她上個月確實派了慕寒宵跟楚濯塵去那邊處理一樁公事,又道:“算算日子,他們確實該認識了。你特意說這個做什么,很奇怪嗎?”
“認識倒是不奇怪,只是,不該是這個地方。”
“哪里?”
“說起來他們還是要靠你派去的任務相識。只不過,因著這事,他們是在尹都相遇的。”蕭逢奕說,“原著是在奉都,這兩地都隔了十萬八千里了。”
“劇情變動了?原著是可以被改變的?”
“已經被你改變了。”蕭逢奕忍不住抱怨,“原著里寧饒讓他們去的是奉都才是,喂,我說你怎么想的。”
他一說寧饒還真想起來了——這是一樁弟子失蹤案,雖說修道者遇上什么不測風云是常有的事,可是命牌未碎又失去消息聯系不上卻實在奇怪。其他小門小派對此束手無策,查也查不清,尋又尋不到,只好上報潛山,或者與潛山合作尋人。
年輕的弟子在這五年來失蹤得越發頻繁,失蹤原因詭異非常。潛山主事長老每年都會派人去查,可惜一有線索就會莫名中斷。今年主事長老身子抱恙,各個任務分給了不同的人,這樁失蹤案便分到了寧饒頭上。
她是派慕寒宵和另外幾個內門弟子去的。任務地點當時是在奉都、尹都等三個失蹤弟子最后出現的地點中隨手挑的。如果說慕寒宵和紀長息注定要因這個而結識的話,那劇情變動的直接原因確實是她。
寧饒:“……真的是隨便選的,這段劇情的細節你起先可沒告訴我那么清楚——不過,你來的正好。既然你知道劇情的話,那也知道這樁案子后續發展如何吧?弟子失蹤可不是小事。”
蕭逢奕顯然沒想到她轉到這個話題上,只能表示無能為力:“男主視角的故事,就算我對原著了如指掌,也不太可能對那些配角的所有故事都清清楚楚吧,抱歉,這個我幫不上忙。”
毫無參考價值,寧饒轉身便走。
“等等等等,寧饒,你就不想知道一點點劇情嗎?比如以后誰誰誰身上,什么會發生,什么不會發生。我可以稍微透露一點點,不影響觀劇體驗的。”蕭逢奕緊緊地追過來,給她比劃著那個“一點點”。
寧饒聞言停下。
他終于詐到她,竟把自己也驚了:“哇,你思考得還挺認真?真有想問的?”
寧饒擰眉一想:“確實是有。”
“先說好,雖然我知道不少,但是姻緣這個可不給算啊,”蕭逢奕給點兒陽光就燦爛,夸下海口:“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不給問姻緣就算了。”寧饒又說。
“……你還真想問姻緣?”蕭逢奕倒吸一口氣,仿佛眼前的寧饒不是寧饒,“你看上誰了?”
“我問的不是我自己。”她道,“煩請您這位神算子,幫我看看姜霖和鸝歌這段情緣的結果。”
寧饒不知蕭逢奕原本料想的是什么,但總之看上去他大失所望:“你問他?我還真不清楚,因為原著里他雖然功成名就,但卻是個不近女色的。這段情緣多半是黃了。”
他既說了,又忍不住多分析幾句以證明自己的論斷:“他此番既是和花樓女子結緣,那要么終成眷屬最后被編排成一段救風塵的佳話,要么一刀兩斷被算進他姜掌門的黑歷史去。既然原著里沒寫他生平有這樣一段佳話,那絕對是黃了。”
“姜霖最后繼任了掌門之位?”
“啊,確實。”蕭逢奕意識到自己確乎對她劇透了些,看看寧饒臉色,像是又起了別樣的興趣,有意無意地挑釁道,“怎么,沒想到是他?你師尊討厭他是不假,可還不是——”
“不怎么,都在意料之中,不過與我無關。”寧饒推開擋路的他,走到巷口,“你還不走嗎?”
“我巴巴兒地跑過來告訴你一手消息,你就這般待我?寧饒,你好狠的心。”蕭逢奕站在她身后十幾步,半真半假地控訴。
“你自己來的,別算我頭上。”寧饒抱臂看他,指指在旁的客棧:“也別隔這么遠跟我喊話,夜深擾民,早點休息。”
蕭逢奕攤手,大步邁過來,越過寧饒,施施然邁進門檻里,又擎起那盞燈:“伙計,來間上房。”
寧饒抬頭,見月至中天。
蕭逢奕,你真該慶幸綏玉城里沒有宵禁。
見他安頓好了,她便打算走回自己的房間,剛上二樓,路過慕寒宵房間門口,忽地那門“吱呀——”一聲,豁然洞開。
慕寒宵就在那門后,他大概本想著出去做些什么,但沒想和她打了個照面。不知他是未加思索,還是手比嘴更快,總之,幾乎是“啪——”地一下,本能一般,合上了門。
寧饒站那兒,摸不著頭腦,半晌才明白自己好像是吃了個閉門羹。
至于么這小子?
想起來她上學的時候,最尷尬的事就是私下里遇見老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沒話找話寒暄。現在看來,她的學生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這是學生的通病,還是她也已經被算入那個不如意的老師的隊列了。
寧饒正想著,沒挪開。聽門后傳來一聲冷冷的:“師尊有事?”
“本是該問問你這次調查失蹤案調查得如何。”寧饒沒話找話,道,“但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明日可還須弟子同師尊去拜訪師叔?”
事實上,他一般不愿去的時候都是自作主張不去的。但既然他這么問了,寧饒就要回答:“不必。不過你這么問,是有別的安排?”
“既然不必,那就多謝師尊了。弟子還想去尹國一趟。”
慕寒宵這話倒是把她招起來了,之前去的尹都便是尹國城都。他看來是和男主相交甚歡,還想再去一趟?
“隨你。”
寧饒本以為這樣說完就算了,沒想到慕寒宵又繼續說:“尹國東南地陷,現一方無名冢,過些日子師尊若是得閑,可否勞師尊同我們一道前去看看?”
慕寒宵在問她?稀奇。
“無名冢?有何可看的?”
門里面沉吟許久,才道:“弟子途經東南之處,聽聞無名冢外鬼氣盤旋,常有鬼氣殺人之事。弟子前去,發現那無名冢外殺人的并非鬼氣,而是劍陣。”
寧饒道:“劍陣?封鎖當地了嗎,莫讓百姓靠近。”
“當地官府自然已經封鎖了,但是劍陣還有不斷擴大之勢,弟子恐有妖邪出世,故想請師尊前去一觀。”
“好,你們若是想去,到時候叫我就是。”
她說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漱就寢。
這一夜原本沉寂,但是到了凌晨不知幾時,便有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叮叮當當敲在檐上,濕潤的泥土氣息從窗戶紙里透進來。等那雨聲小了,她索性開窗透氣,只見滿目青綠。未晴的天色下,客棧圍墻里圈著的柳已泛出霧一樣迷蒙的翠色。隔墻響起了叫賣聲,賣聲稚嫩,不像貨郎,應該是幾個孩子。賣的是花。
寧饒想起來花神節將近,賣花正是好時候。
真所謂,“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今天該是去看看鸝歌的,可寧饒向來不喜歡在陰雨天出門,直到楚濯塵來催了,才到樓下磨磨蹭蹭吃了些時鮮瓜果。
聽他提起,寧饒才想起來一件事——今日該如何去芙蓉鄉?青天白日里打暈小廝不說,御劍也更容易被瞧見吧。
蕭逢奕正端著碟芋頭糕路過,聞言驚奇了:“寧饒你是守規矩守慣了不成,芙蓉鄉女人去不得,你打扮成男人不就得了?”
她想了想:“你說得對,那男裝呢?”
寧饒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楚濯塵:“他的,還是你的?”
楚濯塵被指到,頭發都立了起來,當即百般推辭,以他們衣裳不合她身為由,正直拒絕了這個提議。“師姐你真是開玩笑,這成衣也能隨便借的么,蕭道君說說你就信……”
寧饒很欣慰,拍拍他,鼓勵道:“我明白你意思,濯塵,你沒錯,好男人就是要守好清白。”
蕭逢奕聳聳肩,沒再管這些,他還要繼續吃早飯。楚濯塵便說要去找家成衣鋪。寧饒擺擺手,告訴他,姜霖若是沒做好她會登門拜訪的準備是不可能的邀請她的,就這樣去也行。
楚濯塵迷糊了:“那師姐你還說去那兒麻煩——”
他大師姐一派氣定神閑,理直氣壯道:“麻煩的是他們花樓的規矩,不過,提出麻煩的是姜霖,該解決麻煩的自然也是他。”
果然如她所料,還未走到芙蓉鄉近前,便有一個小廝迎過來:“姑娘可是姓寧?有位公子邀您在我們后園一敘。”
他便帶他們隨他去了后園——芙蓉鄉和蘭桂夢背靠背,中間夾著一所后園,要從另一道門進入,入門只見青竹幾竿、海棠幾棵,丁香幾株,草木叢萃,枝影橫斜、偶有垂花幾朵落于小徑,是一派閑靜去處。
這些交纏的花影之后便是一座水榭,臨水鵝頸靠椅邊上坐了兩人,一人彈琵琶,一人側耳聽,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楚濯塵眼睛亮了。
他素來愛美人美景美酒美食,這美人排在第一位。寧饒想也不用想,這和諧至極的一幕,不多時便會被他畫進自己的私藏美人圖里。
寧饒開口:“她確實好看。”
楚濯塵卻道:“師姐,我今日才發現,姜師兄也有個不錯的皮相。”
寧饒眉尖跳了跳,覺得她這位師弟還有待教育:“皮相這個詞兒,很多時候不能用來夸人。”
“我只是欣賞,單輪容貌,這兩人都是頂頂好看的。”
她橫了他一眼,笑了笑:“楚濯塵,你知道一個男人開始欣賞另一個男人的容貌的時候,代表著什么嗎?”
“……師姐,請住口,我絕無此意。”
寧饒安靜地閉嘴了,他既吃癟,便也不再多話。對面兩人倒是驪歌先瞧見了他們,粲然一笑,示意身邊的姜霖。
他過來為她二人引路:“師姐,沒想到楚師弟也同你一道來了。”
“來看看。”
“鸝歌,這便是我師姐。我和你講過的。”他為她介紹。
“寧饒。”寧饒指指自己,又指著楚濯塵道,“我身邊這個是楚濯塵,也是姜霖師弟。”
鸝歌過來向她行禮,盛情邀寧饒聽一曲琵琶。坐下后問她吃沒吃飯,又去叫人煨了碗萵筍粥。
她未免太熟絡了點兒,忙來忙去,倒顯得寧饒不像什么師姐了。
她哭笑不得地按住鸝歌想要再做點兒什么的手,聽見那邊兒楚濯塵和姜霖正聊著弟子失蹤案一事,便和她坐到湖畔的石桌石凳上,好在清風和煦,讓人不覺冷,才細細端詳起對方來。平心而論,鸝歌的確是極其出挑的相貌。甚至可以說,她是能夠把大部分男人的要求——諸如溫柔、明艷、嬌媚、大方、伶俐、風情萬種等等各方面標簽貼上去的夢中情人。
不過,寧饒一直都沒發現,姜霖原來也在這“大部分男人”的范圍里:她從來沒想過姜霖的擇偶標準,也沒問過。
寧饒自己覺得應該要和鸝歌說些什么的,可是見了她,又沒什么特別想說的。聽完了琵琶后,思來想去沒什么可以講的,便問她是如何與姜霖認識的,她便細細講來他們相識之事。
確乎是俗世故事的開篇,英雄救美,一見傾心。鸝歌說得很慢,大約每個熱戀中的女孩回憶起相戀時刻總能熱情萬丈,總有無邊的驚喜在咀嚼相戀過程中能夠得以發現,于是她不厭其煩地描述當時的她、當時的他,以及現在想起這一切的她和她面前的這個他。
聽她說著說著寧饒走了神。對方烏云般的鬢發上的步搖流蘇正被清風微微拂動,不過吸引她注意的卻不是步搖,而是那步搖旁的蓮花銀簪,其上有靈光環繞,并非凡品。注意到她的目光,鸝歌巧笑道:“師姐可是在瞧我這簪子?霖郎送的,若是拿下來單看難免覺得素,我還嫌他不懂我們姑娘的眼光呢,誰知現在這裝扮上來,倒是襯我。”
“嗯,的確襯你,他眼光不錯。”寧饒隨口道。只是她隱約記得,姜霖不喜歡蓮來著,怎么想起來買蓮花樣式的簪子了?
鸝歌又要繼續聊,忽然有個女人慌慌張張闖進后園,隨她其后的是幾個小廝,小廝之后又是幾個武夫,總之,一時間熱鬧起來。
鸝歌臉色微變。
來者不善。
那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大約是此樓的鴇母。她慌慌張張叫過鸝歌,對她耳語一番,鸝歌神色又凝重幾分。不遠處的姜霖和楚濯塵正要過來,卻被那幾個小廝一腳橫在跟前:“幾位公子,不好意思了。我家少爺令我代為傳話,說他今日府上桃花開了,邀芙蓉鄉的鸝歌姑娘前去一睹。”
“多謝你家少爺美意,只是鸝歌今日有約,不便辭客。”
那小廝道:“我家少爺姓趙,您還是想好了再說吧。”
寧饒聽聞此地有一富商便是姓趙。看來這位趙家少爺,派頭不小。
鸝歌又重復了一遍:“回稟你家少爺,鸝歌今日有客要招待,不勞他費心了。”
小廝道:“既然有客,那便一起來吧。”
鸝歌沉默,姜霖道:“送客。”
周圍人沒有動。那小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這位公子莫不是昨夜鸝歌姑娘的恩客?運氣是不錯,只是鸝歌姑娘的事兒,也由得您做主嗎?”
鸝歌:“不由他,難道由你嗎?”
小廝:“這芙蓉鄉,是您的地盤,自然是您做主。”他說完這話,又看了周圍一圈兒安靜的人,才昂首挺胸:“但您還是看看,咱們綏玉城是誰的地盤罷?我家少爺放低身價、好意相邀,您要不給這個面子,可別怪我們了。”
那鴇母也附在鸝歌耳畔,連連勸道:“是啊,鸝歌,咱們確實……不如你還是去一趟吧……”
姜霖道:“我與你一同去。”
就在此時,陰沉的天空中,一道悶雷打響。隆隆聲震徹天地,云聚成雨,驟雨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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