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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救美


第20章救美

水霧繚繞中,蘇陌憶輕笑,緩緩解開了腰間的系帶。燈火之下,男人精壯流暢的線條一路延展,終結在腰腹間的粼粼水波上。

“這傷……”章仁見狀愣了一下。

因為蘇陌憶的身上除了腰間一塊刀傷之外,胸上、背上乃至于手臂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蘇陌憶一臉的無知無覺,漫不經心地往自己身上澆了瓢水:“章兄不知道吧,周某是行伍出身,調任兵器庫之前,在安西都護府任職。上過戰場,自然身上有疤。方才不愿意寬衣,也是怕這一身的傷有礙觀瞻,惹章兄不悅。”

“哦!呵呵……無妨……”章仁面露尷尬地道,“男子漢大丈夫為國捐軀,戰場上的傷都是榮譽,不存在什么有礙觀瞻一說。”

蘇陌憶沉默地笑著。眾人只知道他身為文官,卻鮮有人知道他常年習武,故而有這一身的傷也不足為奇。剛好,周逸樸又確實是行伍出身,上過戰場。這兩廂的巧合,倒讓他躲過了這一關。但是章仁此番如此明確的試探意味著什么,他很明白。

蘇陌憶靠在浴池上,手一揮,將葉青喚到跟前:“你回去跟小夫人說一聲,本官今日與章大人在外談事,回去得晚些,讓她別鬧脾氣。”

雖是平淡無波的語氣,但葉青卻聽得心中一緊。因為這是他們兩個人在出發之前就約定好的暗號。若是蘇陌憶覺得此行兇多吉少,便會安排他回去將林晚卿帶走。

葉青咬了咬牙,愣怔片刻之后,他握緊手中長劍,轉身直奔章府。

屋里滅了燈,林晚卿卻沒有睡。她于黑夜中靜坐窗下,透過窗扉上的縫隙,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小小白白的一個,像錦緞上被香灰不小心燒焦了的一塊。

“咚咚——咚!”黑暗的空間里響起窗欞的敲擊聲,兩長一短。

林晚卿趕緊從坐榻上跳了下來,她來不及穿鞋,徑直跑到后屋,推開了窗戶。不出所料,葉青撐臂躍入。

葉青面色凝重,將一把匕首遞給林晚卿道:“拿著防身,跟我走!”

“等等!”林晚卿冷不防被他這么沒頭沒腦地一拽,踉蹌兩步,撥開他的手道,“怎么回事?”

葉青面露難色,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道:“大人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

“什么……”林晚卿瞳孔巨震,聞言止不住地抖了抖。“怎么會?怎么可能?”她扯住葉青的袖子,焦急地道,“他到底怎么了?”

葉青蹙眉,語氣沉重地說:“章仁帶大人去了溫泉池,想借機查看大人身上的傷口。如此一來,說明有人已經懷疑來洪州的不是別人,而是蘇大人了。”

林晚卿覺得眼前一黑,差點順著墻根倒下去。若是對方已經懷疑他就是蘇陌憶,那么他們必定知道更多蘇陌憶的弱點,或許會一一試過。如此看來,確實兇多吉少。

“快走吧!”葉青看著呆愣的林晚卿,忍不住再次扯住她的衣袖。

“可是我們走了,蘇大人怎么辦?”林晚卿拽住葉青的手,急聲探問。

“不用擔心!”葉青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盒,“這是出發前皇上給我的虎符,若是洪州之行身份敗露,我可以憑借此符前往任一臨近州府調兵。”葉青扯住林晚卿,說:“你快跟我走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林晚卿卻拖住了他的腳步。

葉青愣了一下,聽見她沉聲道:“向益州調兵,最快也要兩日。若是大人身份真的暴露,到時候他早已淪為人質,我們要怎么救?”

葉青道:“可是,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氣氛一時焦灼起來,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林晚卿抱臂而行,眉頭緊鎖。片刻后,她道:“有!”

葉青驚訝地看著面前那個神色認真的女人,仿佛自己聽到了什么醉話。

林晚卿將虎符塞到葉青手里,把他推得轉了個身:“你現在就拿著虎符去益州調兵,一刻都別耽擱。”

“那你呢?”葉青問。

“我去找大人。”“什么?”葉青以為自己聽岔了,趕緊拉住林晚卿的手,不敢置信地道,“你現在去找他,無異于自投羅網!”

“那可不一定。”林晚卿推開葉青,目光堅定地說,“章仁還在試探,那就說明他并不肯定大人的身份。而且,他也不想放棄兵器庫周逸樸這一條線。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還有希望。”

“可是……”葉青依舊在猶豫,“明知前方艱險,勝算渺茫,你若是去了……”

“無論我去不去,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不是嗎?”黑夜之中,林晚卿逼視著葉青,分毫不讓,“試一試總好過坐以待斃吧?”

葉青依然沒有回應。

林晚卿看著他,聲音里染上一分不常見的懇切:“大人今早與我辭別的時候,亦是知曉前路兇險,可是他并沒有因此而退卻。故而虎穴也好,狼巢也罷,就算失敗了,我也想陪著他。”“這……”千言萬語,葉青只覺如鯁在喉。他掙扎片刻,拽著林晚卿手還是松開了。

林晚卿立即將他往外一推,催促道:“快走吧!我們若是失敗了,你是最后的希望,不許拖后腿!”

窗扉應聲而閉,清冷的月色下,葉青緊緊攥著手里的虎符,沿著廊廡一躍而去。

林晚卿看著朦朧中那個遠去的身影。洪州這個牢籠里,如今只剩下她和蘇陌憶了。

另一邊,熱氣氤氳的湯泉館里。

沐浴結束之后,兩個人身上只披著一件松泛的長袍。章仁叫來了歌姬和樂師,在雅間內擺上了酒宴。琴聲錚鳴,嘈嘈切切。伶人低吟淺唱,花娘媚態橫生。

章仁與蘇陌憶對坐,手握酒盞,隨意靠在曲起的右腿上。他悠閑地閉目聽曲,另一只手輕叩著面前的案幾,發出有一搭沒一搭的“篤篤”輕響,生出一種與琴曲并不相融的詭異。

蘇陌憶凝神端坐,臉上還是一副玩世不恭、風流不羈的神情。

章仁聽了一會兒曲,忽然看著蘇陌憶輕輕一笑,道:“周兄今日可是累著了?”

蘇陌憶對著他輕笑:“客隨主便,章兄興致高昂,周某自然作陪。”

“哦?”不輕不淡的一聲鼻音,像暗光下的毒舌吐信。章仁的目光,落在蘇陌憶面前那杯從未動過的酒盞上。

澄黃清亮的液體,在燈火下輕晃,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對于深諳審訊之道的蘇陌憶來說,他只一眼就知道章仁在這酒里放了什么東西。那是一種叫做“惑心”的迷藥,對那些無論如何都撬不開嘴的犯人用上一點,在他們意志力最薄弱,或是沒有戒心的情況下,可謂是能求仁得仁。蘇陌憶早就料到章仁或許會有此招,故而他也提前做了一些防備。可是方才沐浴更衣,為了防止暴露,藏在衣服里的暗袋被他偷偷取了下來,如今是不能用了。而腰間的香囊雖然可以醒酒,但也抵不住太長時間。再加上酒中含有的“惑心”,蘇陌憶暗自推測,他能夠經受住的酒量,頂多不超過十杯。可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

思及此,蘇陌憶只能會意地一笑,對著章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章仁什么都沒說,看著他笑笑,抬手讓一旁的花娘接著給他倒酒。

酒水叮咚,很快一杯又被滿上。章仁也不勸,只是探問道:“周兄可聽說過大理寺卿蘇陌憶,蘇大人的名號?”

蘇陌憶怔忡了一下,好在反應夠快,神色上并未露出什么異樣。他嗤笑一聲道:“盛京官場怕是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吧。”

“周兄對那蘇大人有幾分了解?”章仁問。蘇陌憶劍眉一蹙,看向章仁的眼中帶著不解:“周某對那蘇大人的了解自然也僅限于傳言,我與他并無來往和結交的需要。”

章仁笑著點頭,隨即抬了抬手中的酒杯,蘇陌憶跟上,又是一杯酒下肚。

他放下酒盞,眼神緊盯蘇陌憶道:“章某聽說,近來蘇大人稱病告假了?”

蘇陌憶神色無異,思忖道:“是嗎?什么時候的事?”

章仁依舊笑著,燭火下他的目光令人發寒。片刻后,他才緩聲道:“算算時間,大約是在周大人出發之后的事,故而周大人定然是不知曉的。”

“哦?”蘇陌憶問,“那章大人問這話是什么意思?”

章仁一邊說,一邊將目光落在蘇陌憶手中的酒杯上,抬手一延道:“沒什么意思,喝酒。”思忖之間,又一杯酒被滿上。蘇陌憶扯了扯衣襟,他覺得身上有些發熱。看來這章仁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惑心”的劑量下得比正常更重。如此一來,他很有可能連五杯都熬不過。

三杯下肚,章仁依舊在勸,蘇陌憶抬手阻止了一旁的花娘道:“不知是今日這酒厲害,還是周某長期不飲酒,怎么覺得才三杯,就好像已經喝了三壺呢?”

章仁聞言大笑,卻不理會他,而是向一旁的花娘使眼色,讓她繼續。

眼看再一杯酒被斟滿,琴樂之聲逐漸模糊,蘇陌憶整個人仿若沉入湖底,一雙手已經微微有些發涼。他暗暗攥緊了拳頭,用力咬了咬后槽牙。看來他若是再不想出辦法脫身,這趟洪州之行,只怕是有來無回。

“周大人?”章仁略帶冷意的聲音響起,依舊催促著他,緊咬不放。

蘇陌憶沉默,并未應聲。不能再喝了。確實是不能再喝了。

“周大人?”章仁喚他,燭光下一雙眸子幽暗,像靜待捕獵的鷹隼。

“周……”

“周逸樸!”屋外一陣不合時宜的吵鬧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僵局。

“周逸樸,你給我出來!”聽見女子的聲音,章仁和蘇陌憶都愣了一下。嬌嫩哀婉的女聲哭鬧著跑近,被外面的侍衛攔下之后更是撒潑打滾,音量之大,感情之凄切。一時間,就連屋內的奏樂都被打斷了。

不待里面的人反應,雅間的門就被霍地拉開了。林晚卿紅著眼抽泣著,一對羽睫沾濕,淚珠將落未落,一副慘遭負心漢拋棄的模樣。她看了蘇陌憶片刻,隨后一個箭步沖進來,抄起案幾上的碗碟杯盞就是一頓亂砸。

林晚卿一邊砸,一邊哭鬧:“男人都是騙子!甜言蜜語說過就忘!”

碗碟驚響,碎瓷亂飛。歌姬和樂師見狀,嚇得抱頭逃竄。在場的侍衛大約也沒見過此等醋壇子被打翻的排場,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才好,相互使著眼色也不敢上前,任章仁怎么催促也沒用。

章仁干脆自己去拉她。

“啪!”驚天一響,在場的人皆被這一掌扇得一愣。

下一刻,蘇陌憶攬住了林晚卿的腰,將她拉到自己懷里。

兩個人面對面,章大人一臉錯愕。他的臉上,一個緋紅的五指印正肉眼可見地浮起……

章仁直接被這一巴掌扇懵了。可是,在眾人面前,他一個州府司馬,怎么好跟一個撒潑哭鬧的女人較勁?這要是傳出去,毀的也是他的名聲。故而章仁只是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側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然而打人的女子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有什么不妥。她美目怒瞪,提起裙子便朝著章仁沖過來:“你說說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她不依不饒,手腳并用,“我和我家郎君恩愛礙著你什么事了?你怎么就這么絞盡腦汁地往他身邊送人?你說!你是不是居心叵測?”

“我……我……”章仁被林晚卿的抓撓踢踹弄得暈頭轉向,只能抱著頭往蘇陌憶身后躲去。

蘇陌憶看著是在勸架,可每次他的手甫一觸及林晚卿,就被猛然推開,整個人還趔趄著往后倒去,完全是一派弱不禁風,弱不勝衣的模樣。然而更奇葩的是,蘇陌憶眼見抱不住林晚卿,竟然轉身抱住了章仁,美其名曰——替他擋擋。

這一抱的結果當然是——失去反抗能力的章大人,被撓得更慘了。最后,還是侍衛們將他救了出來。因為他們覺著自己要是再不插手,章大人可能就會被這悍婦給撓死了。

一頓雞飛狗跳之后,雅間里又恢復了平靜。章仁頂著半張臉的抓痕和滿嘴的鼻血重新坐到了蘇陌憶對面,還分外憋屈地安排下人在蘇陌憶旁邊,給林晚卿添了個座位。

林晚卿面上依然是一副怒氣未消的模樣。然而她甫一坐下,就在廣袖下偷偷去尋蘇陌憶的手——又濕又冷,想必方才,他一定經歷了十分難挨的場面。她不動聲色地攤開他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蘇陌憶當即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快速寫下一個“走”字。林晚卿沒有理他。既然已經來了,她就沒有想過要自己一個人走。

而對面的章仁被這么一打斷,倒是先卸下了方才那股咄咄逼人的勁。他眉眼含笑地朝伺候的人使了個眼色,讓那些面面相覷的樂師和歌姬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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