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蘇大人家的百日宴
番外三 蘇大人家的百日宴
又是一年的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蘇。盛京近郊的山頭染雪,山腰的杜鵑等春。
大南的朝堂上,自又是另一番的光景。
太極殿前的百級臺階上,紫緋綠青各色官服的文臣武將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不時交頭接耳地聊一聊近來朝中的八卦。
刑部尚書快步追下階梯,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御史大夫,小心打聽:“聽說蘇大人家的千金,近日要辦百日宴了?是哪一天來著?”
御史大夫掐著手指,仰頭思忖片刻道:“算著時間,大約就是這兩日了吧。”
另一邊,吏部尚書湊了個頭過來,笑嘻嘻道:“想不到御史大人平日里高風亮節、不染一物,竟然能將蘇大人千金的生日記得如此清楚。”說完他還嘖嘖兩聲,眼中帶著幾分調笑。
御史大夫聽了卻不當回事,反唇相譏道:“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子為了討蘇大人歡心,將國子監里的年輕直講統一換成了四十上下的男子,嘖嘖……還好意思說我……”
“……”吏部尚書腳步一頓,登時紅了臉,怒目圓瞪著要再掐回去,卻被湊過來的戶部尚書給拖到身后去了。
戶部尚書笑著打哈哈:“都是在朝為官,誰不是跟著上面的意思在做人。世子妃才懷上的時候,太后就讓皇上吩咐戶部,先將百日宴要用的銀子都備好了。”
眾人一頓,不可置信地看他,暗道蘇大人的后臺果然硬得出奇。
這也讓眾人進一步陷入了沉默,紛紛在心中暗自盤算著,要怎么才能把蘇大人的大腿抱得更緊一些。然而,身為眾人金大腿的蘇大人,已經泡在大理寺里足足兩月有余了。
近日來,大南邊境不安,常有細作活動,所以各州官府上報的重大案件便比平常多了三倍有余。
他一向是個凡事親力親為,絕不含糊的性子。
故而待到陪著林晚卿出了月子,蘇陌憶便就忙著加班加點。
好在林晚卿如今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女兒身上,根本沒空搭理他,他也就少了幾分負罪感。
“大人,”葉青端著一沓案宗走了進來,“這是今日的卷宗。”
蘇陌憶抬頭看了一眼,又是十多份。
他嘆口氣,停下手中的筆,往后仰了仰身子,揉著額角,懶洋洋地問:“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葉青想了一會兒,道:“回大人,若是屬下沒有記錯的話,今日應當是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蘇陌憶重復著,總覺得那里不對勁。
于是他偏頭問葉青:“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日子?”
葉青一臉不解,歪頭思忖片刻,而后猛地將手一拍,驚道:“哎呀!你說這么重要的事,屬下怎么就給忘了呢?!”
“怎么?”蘇陌憶問。
“再過幾日,就是三月二十四了啊!”
“……”蘇陌憶想了想,“然后呢?”
“然后?”葉青反問,略有些嫌棄道:“三月二十四,就是立夏了啊!”
蘇陌憶蹙了蹙眉,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只問:“立夏有什么重要的?”“嘖!”葉青一臉高深莫測,湊到蘇陌憶耳邊道:“立夏之后,南海的第一批荔枝就熟了呀!林錄事……哦不!世子妃那么喜歡吃荔枝,再加上她又剛生了大姑娘,大人當然要弄點荔枝讓她高興高興。”
“哦……”蘇陌憶恍然大悟,點頭道:“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遵命。”領到任務的葉憨憨跑得瘋快,剛跑到門口,又被蘇大人給叫住了。
他抿了抿唇,思忖道:“小白快生了,你得空了記得去找個熟練一點的穩婆過來。”
“哦!”葉青應得飛快。
“還有……”蘇大人瞇起眼,總覺得哪里不對,想了片刻實在是想不起來,只得擺擺手,“算了,就這樣吧。”
另一邊,世子府。
早被拋之腦后的母女倆,正慵懶愜意地躺在坐榻上。
春日溫暖的陽光透過菱花窗照下來,在小團子粉嫩嫩、肉乎乎的小手上留下一個亮色的光斑。
小家伙不明白這是什么,睜著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睛,揮舞著小手要去抓。
可每次都抓得一手空,她卻不氣餒,格格笑得很是開心。
林晚卿撐著頭看她,也跟著笑起來。
“我們家七七真愛笑。”小團子的另一邊,是同樣側身斜躺著的太后。
她眉眼彎彎,眸光溫柔地落在曾外孫女的小臉上,感慨道:“就跟她奶奶小時候一樣。”
林晚卿聞言一怔,點點頭:“能像景澈的母親,是七七的福氣。”
蘇陌憶和林晚卿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因為生于十二月初七,取了個乳名叫七七,剛好與安陽公主的小名琦琦一樣。
林晚卿知道,蘇陌憶這么叫她,也是為了圓太后一個愿望。
要說太后對七七的寵愛,那當真是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七七才出生不久,太后就讓永徽帝給她賜下了郡主的封號,滿月的時候更是險些將國庫搬空。
蘇大人好說歹說勸不住,最后只得串通御史臺上書彈劾了自己好幾次,才勉強將大南的國庫給穩住了。
誰知太后還是不依不饒,又把自己的私庫搬了出來,說要給七七修建府邸。
嚇得蘇陌憶祭出自己為官數載的清名,一頓好說歹說,才打消了太后欲將他坑成個遺臭萬年的貪官污吏的念頭。七七深得太后喜愛,自然是不愁衣食、不缺寵愛。
林晚卿在月子里的時候,太后幾乎要住在了世子府上。她不僅找來盛京最好的奶娘,還為林晚卿請了最好的產后調理女醫,甚至親自上手照顧母女二人。
可太后到底被人伺候慣了,哪兒會伺候別人。
在幾次弄巧成拙,被蘇陌憶勸誡一番之后,才怏怏地收了手,答應不再摻合。
然而,這七日后的百日宴,太后說什么都要大肆慶祝一番。
故而她于日前就讓人向朝廷眾臣和皇室宗親發去了邀貼,還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置辦了好些物件。
林晚卿本來想勸,但見老人家難得如此開心,無傷大雅的東西,也就由她去了。“你跟景澈最近怎么樣?”太后捏著七七軟乎乎的小手,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嗯?”林晚卿倏地被這么一問,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有些日子沒見過蘇陌憶了。
也不知道他是長胖了還是長瘦了。
于是她也實話實說道:“他最近好像很忙,經常回來的時候我和七七都歇了,倒是有些日子沒見過他了。”
“什么?”太后一聽猛地坐了起來,“你出月子都兩個多月了,這么久都沒見過他?”
林晚卿想了想,點頭道:“好像……見過兩三次?”
“哎……你!”太后嘆氣,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追問:“懷孕的時候你們就很少同房吧?”
“啊、啊?”林晚卿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是、是呀……他一向謹小慎微,怕傷著孩子,故而也沒有……”“壞了!”太后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懷胎十月,月子一月,之后的兩月,你們都沒有同過房?”
林晚卿咬著唇轉了轉眼珠,僵硬地點點頭。
太后看著她一臉憂色,喃喃地道:“你說這小混蛋會不會……在外面有了別人了?”
“哈?”林晚卿傾身過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后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提醒道:“想當年,哀家懷孕那會兒,先帝后宮接連傳出數十道喜訊。這男人,嘴上說得好聽,可能不能管住自己,那可就不一定了。”
“數、數十道……”林晚卿抽了抽嘴角,“這也太厲害了吧?所以……先帝是行走的蒲公英嗎?”
到處播種。
“所以什么?”太后沒聽清后一句話,湊近了問。
“沒、沒什么……”林晚卿笑得很尷尬,低頭理了理女兒蹭亂的頭發,“可皇上不是挺專情的嗎?我記得我姑姑自從進宮以后都是獨得圣寵,去世三年之后,皇上的后宮才有了動靜。”
“那是因為皇上像哀家。”太后挑著下巴,理直氣壯,“可你怎么知道景澈是像他的色胚外公多一些,還是像潔身自好的哀家多一些?”
“……”所以,那個三天兩頭拿著小黃書來跟她討論的人到底是誰……
林晚卿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不好把話說得太直白。
蘇陌憶是什么樣的人,太后不清楚,她還能不清楚嗎?
想當初她想以色交易,蘇大人可是差點憋出了終身殘疾都不肯亂來的。
再說她懷著身孕的時候,偶爾見他忍得實在辛苦,月份不礙事的時候也想任他胡鬧一回,可蘇大人一次都沒有亂來過。
太后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好意提醒道:“哀家是個公正講道理的人,必不會因為景澈是哀家的親外孫就偏袒他多一些。你看你出了月子以來,他不怎么關心不說,連七七都不怎么過問。七日后就是七七的百日宴了,他也不聲不響的,沒個動靜。”
林晚卿默不作聲地聽著,眉宇間到底還是爬上了一絲憂色,覺得心頭一空,略微煩躁起來。
太后看在眼里,又補了一句:“不信你今晚問問他,看他還記不記得七七的百日宴。”
林晚卿思忖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臨時插播小劇場———
蘇大人:誒?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來著?
葉憨憨:有啊!東市的小馬家要打折了,西市的小劉家要甩賣。永興坊的李寡婦要生兒子了,平康坊好像又來了幾個新的小倌。哦!還有小白!小白也快生了。
蘇大人:哦~原來是這樣……
卿卿&太后:狗男人!
蘇陌憶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子時,林晚卿早已趴在案上睡熟了。
頭頂的燭光被一片陰翳所遮擋,她聽見蘇陌憶伏在耳畔輕聲喚她。
林晚卿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怎地在這里睡著了?”蘇陌憶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在她身上,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洗過了?”他問,鼻息停留在她帶著皂角和蘭香的發頂,輕輕嗅了嗅。
“嗯。”林晚卿點頭,打了個哈欠,目光幽幽地盯著他,不說話。
“你……”蘇陌憶被她看得心里發毛,下意識地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怪嚇人的……
“哦?”林晚卿爬上床,往里面滾了一圈,看著蘇大人反問:“大人
目錄
第1章懸案 1
第2章疑點 7
第3章危機 15
第4章鞭刑 21
第5章刺客 28
第6章醉酒 36
第7章證人 43
第8章雷雨 49
第9章風寒 53第10章糖水 61
第11章真相 67
第12章對峙 74
第13章受傷 81
第14章補藥 89
第15章舊事 94
第16章撐腰 102
第17章糾纏 109
第18章洪州 116
第19章危機 122
第20章救美 130
第21章惑心 135
第22章姝顏 142
第23章往來 147
第24章爭執 154第25章夜探 163
第26章溫泉 170
第27章求娶 176
第28章家仇 183
第29章家宴 190
第30章替嫁 199
第31章星火 207
第32章驚變 213
第33章大雪 219
第34章卿卿 227
第35章圣旨 235
第36章晨曦 242
第37章除夕 249
第38章奇襲 256
第39章和好 263第40章夫妻 269
第41章雨水(結局) 273
多久沒見過我了?”
蘇陌憶一怔,從這句普通的詢問中聽出了一股怨氣。
畢竟,林晚卿只有在生他氣的時候,才會一口一個大人叫不停。
他霎時覺得有點心虛,在腦中把近來的事情都過了一遍,確定無事之后,才稍微安心道:“近來公務繁忙,對你和七七都多有疏忽。”
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哄道:“過些日子就好了,到時候我帶你和七七去江南走一圈,好不好?”
“哦。”林晚卿點頭,還想再提醒什么。
蘇陌憶卻揉了揉她的頭,溫柔勸道:“你快先睡,我去洗一洗就來。”林晚卿只得先和衣躺下了。
許是怕她等久了,蘇大人動作很快,一盞茶的功夫就從凈室回來,見林晚卿還沒睡下,面上責備心中甜蜜地嘆了口氣,吹滅了燭燈。
寢屋里暗下來,月光皎潔,落在床前像一層白霜。
林晚卿見他放下床帳,翻身上榻,直到他躺下去以后,她還是保持著抱膝而坐的姿勢,不動聲色地看他。
“……”一頭霧水的蘇大人被瞧得背脊生涼。
“咳咳……”他干咳兩聲,見林晚卿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看他,像一只蹲守獵物的貓兒,不由得心下一緊,干脆也一股腦兒地爬了起來。
“你……咳咳……干什么這樣看我?”
這是蘇大人第二次問這個問題,語氣明顯比第一次心虛了許多。林晚卿心下不悅,將臉湊近了一點,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道:“大人是不是忘了點什么?”
蘇陌憶蹙眉思忖,不確定道:“什、什么……”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蘇陌憶明顯感覺到她的氣場冷了一截,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林晚卿也算是好脾氣的,見蘇大人這木腦袋不開竅,再次善意提醒道:“大人還記不記得三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
蘇陌憶一聽,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還當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大錯,原來就是三月二十四的事呀!
于是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將林晚卿攬入懷中,溫聲哄道:“這個日子我當然知道,惦記著呢,放心吧。”
林晚卿這才心滿意足地任他抱著,沉沉睡了過去。
七日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百日宴那天。
這七日蘇大人還是很忙,每天早出晚歸的,林晚卿根本見不到他一面。
太后已經將請帖發了出去,期間也跟林晚卿確認過,蘇陌憶是不是還記得百日宴的事情,得到的答復都是——
“他說他當然記著,讓我放心呢。”
兩人便都沒有再多問一句。
直到百日宴當天,文武百官和皇室宗親的馬車都停在了世子府門口。
太后和林晚卿面面相覷,這才想起來,這宴會貌似還少了一個頂重要的人物。
“太后、世子妃,”葉青向她們行了個禮,側身指著身后一筐一筐的東西,“這是大人讓人送來的,囑咐說一定要送到世子妃手上。”林晚卿看了看太后,兩人都甚是不解的樣子,直到葉青命人撬開了竹筐的蓋子。
“這是干什么?”林晚卿問。
葉青扶著自己腰間的佩劍,笑得一臉得意:“哦!這是大人專門為世子妃準備的荔枝啊!大人說今日是夏至,南海荔枝熟了,故而命人……”
“等等!”林晚卿揮手叫停了他,問:“他記得今日是夏至?”
葉青不解,點頭道:“嗯、嗯,記得呀。”
林晚卿覺得心中一股邪火開始亂竄,但還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繼續問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葉青被問傻了,呆愣愣地看著她眨眼睛,想了半晌才道:“就沒了啊!”
林晚卿閉眼深吸了幾口氣,暗自握緊了拳頭:“你家蘇大人現在哪兒?”葉青看了看一旁不言不語的太后,摸著腦殼道:“……大約是在平康坊,大人方才說要去。”
林晚卿震驚,咬牙重復:“平、康、坊……”
“嚓——”
一聲嚓響,林晚卿從葉青腰間抽出了那把佩劍,沉著臉吩咐:“備車!去平康坊!”
然后她拎著長劍就沖了出去。
一旁的太后見狀嚇了一跳,無奈抱著七七行動不便,只得吩咐葉青帶人跟上去,不要出了問題才好。
平康坊,南曲。
蘇大人其實是過來尋東西的。
前日下職,因為有案子要交刑部,刑部尚書又是個愛玩愛風雅的,幾番盛情邀約他前往南曲品茗,他拒絕了數次之后,終于妥協了。可喝完茶出來,才發現去年生辰,林晚卿送他的那塊親自打磨的玉佩不見了蹤影。
蘇陌憶懷疑是吃茶的時候將東西落在了南曲。
他一向潔身自好,派人去尋怕太過于聲張,惹出什么不必要的流言蜚語,于是決定自己偷偷去一趟找找。
可是他方才邁入大堂,還來不及問小廝問題,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
“卿、卿卿?”蘇陌憶一怔,看著一臉怒氣的林晚卿,一臉的莫名,“你來這里做什么?”
林晚卿被他這句話給氣笑了。
她來這里做什么,你說做什么?
于是她既生氣又委屈,看著蘇陌憶反問:“我怎么來了?自然是來感謝大人千里迢迢送的荔枝呀!”
蘇陌憶的眼神落在她持著長劍的手上,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今日穿了件灑金百鳥朱紅吉服,廣袖金線滾邊,腰際一枚赤金色流蘇佩。這原是太后的嫁妝,七七出生的時候,她便賞給了林晚卿。
“……”蘇陌憶咽了咽口水,如夢初醒——三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他終于想起來了。
可惜為時已晚。
鐵器摩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林晚卿冷著臉靠近,將長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拉痕。
“卿卿……”蘇大人自知理虧,無話可說地往后退了兩步,“你聽我說,我可以解釋……”
“喀嚓”一聲巨響。
蘇陌憶只見一道冷光兜頭劈下,朝著他的面門直襲而來。他側身一閃,扶住身旁的一個博古架,后面那張梨花木鏤空雕花四件套應聲而裂……蘇陌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神色平靜的女人。
“卿卿你聽我說……”
“哐啷”一聲。
耳邊響起嗖嗖劍鳴,蘇陌憶手上一空,方才靠著的那個博古架也碎成了渣渣。
“……”他心下一凜,知道再這么下去,他不是被這女人劈死,就是要賠錢賠死。故而一個箭步上前,趁林晚卿再度揮劍之際搶先從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你放開我!”林晚卿不依,無奈力量和武力過于懸殊,被蘇陌憶壓制得動彈不得。
“這么久了,我每日連你的面都見不到不說,七七百日宴當日,你竟然敢來這種地方鬼混!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蘇陌憶你居然是這種人!你松手!”
見她正在氣頭上,蘇陌憶哪敢松手,只能死死抱住她解釋道:“卿卿,你誤會了……我今日是來尋東西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林晚卿還是很生氣,怒道:“那你女兒的百日宴呢?不是給忘了嗎?”
蘇大人一愣,倒也老實,承認道:“我確實是忘了,是我不對。”
說著他將林晚卿揮舞的手,也圈進了臂彎里。
門外的葉青站了半天,伸著個頭看熱鬧。眼見林晚卿被制服,他才敢摸著進來,去扯她手上的佩劍。
“林錄事你聽我說……”他囁嚅著,“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心細如發,連小白的產期都記得,還讓我去請穩婆呢。”
一席話說得林晚卿淚眼婆娑,哽咽道:“蘇陌憶!你連小白的產期都記得,為什么不記得我的?”蘇大人:“……”
葉青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落井下石的……
“不不不……林錄事,”葉青見林晚卿更生氣了,慌忙繼續解釋,“而且大人今日真不是來這里找花娘的,他上次過來把你送他的禮物落下了,今日是特地來尋的。”
“蘇陌憶!”
林晚卿哭得眼淚鼻涕流滿臉,用幾乎是咆哮的聲音道:“我要跟你和離!”
“……”被葉青埋進天坑的蘇大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窒息……
“林錄事……”葉青還想解釋什么,卻被蘇大人用懇求的語氣打斷了。
他看著葉青,欲哭無淚道:“我求求你,別解釋了……要是真的想幫我,就拿著這把劍出去吧……”“哦、哦……”葉青點點頭,拿著劍,垂頭喪氣地走了。
臨了關上門,為了確保蘇陌憶能有機會向林晚卿解釋清楚,走的時候,還不忘上了個鎖。
屋里果然一頓噼里啪啦,有瓷器碎裂的聲音,有桌椅被砸爛的響動,還有蘇大人服軟解釋的話語。
“啊!”隨著蘇大人一聲驚天慘叫,一切終是歸于沉寂。
蘇陌憶摟著懷里的人,看她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喀嚓”一聲,骨頭都快斷了。
這一招,她是跟司獄學的嗎?
可常年浸淫官場,與各類人物周旋的蘇大人當然明白,人在氣頭上的時候,是不會聽勸的。這時要做的事不是費力不討好地解釋,而是先設法讓對方冷靜下來。
于是他干脆也不掙扎了,將手往林晚卿口中一遞,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道:“咬吧,只要卿卿能消氣,就算咬死我,我亦甘之如飴。”
懷里的人果然怔了怔,下嘴的力道松了一分。
蘇陌憶當即虛弱地悶哼一聲,蹙著眉閉上眼,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手臂上牙齒的力道再松了一分,林晚卿抬起頭,一頓,看著他手上那一排紫紅的牙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也不知是氣急敗壞,還是后悔這一口下得著實太狠了些。
蘇陌憶倒是不介意。
他知道林晚卿自從懷孕以來,整個人變得比以前感性,比起之前什么事都愛自己憋著,在他面前掉眼淚是常有的事。但他總是樂得哄著她,胡鬧也無妨。
兩人各自平靜下來,蘇陌憶就這么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懷里的人終于平復了心情,仰頭睜著一雙水亮紅腫的眼睛瞧他。
“還生氣嗎?”蘇陌憶問,一邊扯過自己的袖子替她擦臉。
林晚卿撇嘴,抽抽噎噎地點頭,瞪著他“嗯”了一聲。
“那你再咬一口。”他說著話,又把手往她嘴邊放。
林晚卿想躲,一扭頭,額角抵上兩片柔軟的嘴唇。
蘇陌憶在她發間落下一吻,柔聲解釋道:“不記得七七的百日宴確實是我不對,今后一定不會了。但我今日來這里也真的不為尋歡,確是上次跟胡尚書議事,將東西落下了。”
好在林晚卿從來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聽他認錯服軟,心里的委屈倒也去了一半,只沉聲質問道:“那這些時日以來,你為何總是早出晚歸,也不與我親熱,就連太后都擔心你有了別人。”
“什么?”蘇大人下巴抖了抖,沒想到媳婦提著把劍來青樓堵他,竟是因為埋怨他太忙,沒能按時上繳“公糧”。
一點小心思隨即瘋長,如雨后春筍,他趁機順水推舟,故作驚訝地看著林晚卿道:“卿卿是在怪我近來冷落了你?”
林晚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一愣,一張芙蓉面霎時紅得嬌艷。
蘇大人哪還能看不明白。
于是原本安分摟著林晚卿的手開始漫無目的地游走。
“蘇陌憶!”林晚卿掙了掙,警告中的幾分嬌嗔偏偏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心里有了底,蘇大人更是放心大膽起來。
“蘇陌憶!”她還是氣呼呼的樣子,可已然亂了氣息。帶著濕意的熱氣撲灑,撩起心尖上的一片灼熱。
蘇大人充耳不聞,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他干脆略過前面的溫存,俯首而去。
林晚卿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在門外一眾家仆的包圍內,蘇大人竟然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
“蘇陌憶……”林晚卿蹙眉輕喘,氣息不穩,“你還要不要臉……”
“不要。”蘇大人倒是答得干脆。
本來嘛,跟媳婦比起來,臉又算什么?
林晚卿冷不防地被這兩個字一噎,怔怔地沒了言語,她看見蘇大人的睫毛微顫,宛如陽光下振翅的小蝶。
蘇陌憶看著她,笑得眉眼彎彎,眼中的虔誠和憐惜讓林晚卿心中一顫。
“我心悅你。”她聽見他說,低沉得像是嗚咽。
林晚卿恍惚了一瞬,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被回溯,她想起兩年那個初雪夜,蘇陌憶第一次對她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
那時的她心結未消,不敢正面回應,如今回憶起來,她倒是明白了幾分他那日反常的情緒了。
“我也心悅你。”
林晚卿倏爾一笑,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紗帳搖晃,沙漏輕響,時間緩慢又繾綣地走著。
“景澈……”她輕聲喚他,迎著他的深眸嚶嚀,“抱我……”
片刻后,她便在他溫熱的懷抱里軟了,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臉,氣得在身上那個罪魁禍首的肩臂狠狠咬了一口。
林晚卿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總會迷失在他的不要臉和溫柔鄉里。
“我忽然想起來,”她說,聲音里還帶著沙啞,“你好像從未正式向我提過親,那一年借著一場初雪,莫名其妙地騙了我嫁你。”
林晚卿道:“我覺得我吃虧了。”
男人的胸腔微微顫動,蘇陌憶低低地笑起來。
“我提過了,”他篤定,“還不止一次。”
“嗯?”林晚卿抬頭看他,眸子里滿是疑惑。
“卿卿不記得了?”他問,長指撫過她汗濕的鬢邊,在鼻尖一點。
“那卿卿可得好好想想,什么時候想起來了,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林晚卿難以置信。
她分明是想讓蘇大人難堪的,可怎么話鋒一轉,他就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了?
“不是!”林晚卿慌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
那一天,兩人回到世子府的時候,百日宴已經散了。
太后看看發髻松散,妝容微染的孫兒媳,又看看一臉饜足的外孫,一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七七久未見到親娘,肚子餓得咕咕叫。
可當她迫不及待地去扒自己娘親衣服的時候,林晚卿竟然破天荒地讓奶娘把她抱走了。
小朋友苦著張臉,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久。
七七自然是想不明白,為什么自那日以后,一向最愛抱著她喂奶的娘親便很少給她口糧了。
后來,她那個光風霽月、百官楷模的爹便告訴她,這是因為過了一百天,她就是大孩子了,而大孩子,是不需要娘親喂奶的。小七七只能皺巴著小臉嘆氣:長大還真是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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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蘇陌憶,你還要不要臉?
七七:爹爹,你還要不要臉?
蘇大人:不要。
卿卿&七七:……
番外四 蘇小七入學記
黃昏,金燦燦的夕陽漫過盛京的街道。
又到了東西兩市閉市的時間,小販們各自收拾著手里來不及賣掉的貨品。
一枚青黃的杏兒從攤位上滾落,被途經的一輛馬車碾碎,留下一道酸甜的軌跡。馬車轆轆向著世子府行去。
微風卷著暖意,拂過府中一角的紅墻,掀起下面那個小人兒的一縷碎發。蘇小七晃晃腦袋,伸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目光落到墻頭那個身著男裝的女子身上。
嗯,騎在上面的那個人,是她娘。
蘇小七今年四歲,實在是不明白為何放著好端端的大門不走,她娘非要跟一堵墻過不去。
但出門前,她被她娘以一本神秘的錦囊妙書收買了。
聽娘親說,國子監是一個為朝廷培養人才的地方,之前本是不招收女子的。但在她娘和曾祖母的一再努力之下,今年,國子監首次向大南女子敞開大門,不看出身、不論年歲,只要符合要求,都可入學。
入學考試就在明日,此時,她是來接應,也是來拿她那本錦囊妙書的。
蘇小七抬頭看,只見娘親將手里的冊子往下一扔,俯身慢慢將兩條腿往下挪,直到雙臂高舉,牢牢攀住墻頭,打算縱身一躍。忽然,院外響起雜亂的腳步,和著一聲接一聲的唱報。
“世子回府!”
還掛在墻頭的人手上松了力道,掙扎兩下無果,便撲通一聲砸進了墻內的那片繡球花叢,還狼狽地滾出一段距離。
墻下的蘇小七聽見聲響,也嚇了一跳。
因為她記得她爹是堅決反對她入國子監律學所的。故而她和娘親偷拿小冊子的事,萬萬不可以讓爹爹知道。
“怎么辦……”蘇小七看著娘親還來不及換下的衣裳,小肉手拽緊了方才被林晚卿扔下來的書,問得一臉忐忑。
花叢亂晃了一陣,林晚卿吐掉嘴里的草,從里面伸出個頭。
“七七是不是想去國子監?”林晚卿問。
蘇小七懵懵懂懂地點頭,將手里的書拽緊了點。
林晚卿也跟著點頭,一把抽走她手里的小冊子,誘哄道:“那你現在就去前院拖住爹爹,越久越好。”
“可是……”蘇小七有些為難地摳著她粉嘟嘟的包子臉。
打從她記事起,她娘用來騙她爹的那些個手段,就沒有一次成功過。故而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她娘不能吃一塹長一智,屢戰屢敗卻依舊執迷不悟。
可是話說回來,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比如每次娘親被爹爹拆穿之后,那個做小伏低、好言哄勸的人卻永遠都是她爹。
“哎……”蘇小七嘆氣,大人的事她不懂。
但小冊子還在娘親手里,她不去也沒辦法。總之最后,她娘一定能讓她爹毫無底線地一再讓步就對了。“好吧。”蘇小七點頭,腦殼上垂著的兩條流蘇墜被晃得簌簌作響。
她提起裙擺,一步一晃地往府院的大門去了。
聽說爹爹今日是從皇帝舅公那里回來的。
蘇小七跑過去的時候,正見他從馬車上下來。夕陽的余輝落在他紫色的朝服上,好看得超出了夫子教給她的所有辭藻的范疇。
于是,她又有點不忍心跟著娘親一起騙他了。
可是,為了能進那個國子監的地方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聽“故事”,蘇小七還是僅用一息就妥協了。
“爹爹!”
甜甜的聲音響起,蘇小七張開雙臂,徑直向蘇陌憶撲了過去。
未等她觸到衣角,一個溫暖的懷抱便將她撈起。蘇小七眨眨眼睛,伸手環住了蘇陌憶的脖子。
“七七怎得今日親自來迎接爹爹?”話雖這么說,蘇陌憶的聲音里卻明顯帶著笑,“不會是又闖了什么禍吧?”
“……”被說中心事的蘇小七短腿一蹬,險些踢到她爹的肚子。
“不是的……”蘇小七糯糯地開口,扒拉著她爹的頭發道,“夫子今日夸過七七了。”
“哦?”蘇陌憶意外,“夫子說什么了?”
蘇小七摳了摳臉道:“夫子說七七是上天賜給他最好的學生,因為若是能把七七教會了,這世上就沒有他教不了的學生了。”
“……”蘇陌憶額角跳了跳,“哦……好,挺好的……”
他慘淡一笑,隨即轉移話題道:“你娘親在哪里?帶爹爹去尋可好?”說著也不等蘇小七回復,兀自抱著她進了府。
蘇小七記得娘親的囑咐,眼見她爹心急火燎的步伐,便趕忙阻止道:“爹爹要去看七七今日練的字嗎?娘親說寫得可好了。”
“嗯,”蘇陌憶點頭,“待會兒再看,先去看娘親。”
蘇小七心中打鼓,小短腿在蘇陌憶懷里扭成了麻花:“可是……娘親都看了好多年了,晚點再看也沒關系。”
蘇陌憶笑了笑,隨口道:“可爹爹就是看不夠呀。”
“可是!”蘇小七已經開始扯自己腦殼上的小揪揪,“可是七七也很想讓爹爹看字呀!”
“那就讓人去書房取過來,待會爹爹和娘親一起看。”
蘇陌憶人高腿長,與她幾句話拉扯下來已經停在了臥房之外,眼看就要推門而入。七七心下一凜,想著明日的故事會去不了了,心頭一澀,干脆放聲大哭起來。
“爹爹是不是不喜歡七七?”小朋友哭得撕心裂肺,抱著蘇陌憶的脖子吹鼻涕泡泡。
“爹爹為什么……每、每次回府都先看娘親?”蘇小七繼續嗚嗚咽咽,聲淚俱下地控訴,“所以……爹爹是不是不喜歡七七……”
推門的動作被突如其來的哭號聲打斷,蘇陌憶一詫,步下頓了頓。
蘇小七眼見這招有效,哭得更大聲,摟著蘇陌憶期期艾艾地不松手。
就這么過了片刻,直到覺得她爹周身的氣場變了。一只溫熱的大掌撫過她的背,在上面輕輕拍了拍,溫柔中透著一股凜冽。
她的小胖手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要糟……
“說吧,”耳邊傳來她爹循循善誘的聲音,“你娘親又鬧什么幺蛾子了?”
“……”哭聲戛然而止。
好吧,在她這個審慣了犯人、見慣了各種手段的爹爹面前,她和她娘到底為了什么要一次次地反復作死。
“娘親在里面對不對?”蘇陌憶問,眼神中帶著看透一切的了然。
蘇小七放棄掙扎,撇嘴,點點頭,揪著蘇陌憶的朝服自己滑了下來,找個墻角站好,耷拉個腦袋不說話。
蘇陌憶嘆口氣,轉身推開了臥房的門。
干凈典雅的室內,燈火未燃,看似一切如常。
而蘇陌憶卻微蹙了眉,繞過里間的一面蜀繡屏風,便看見床榻上正閉目睡著的那個人。她雙目雖閉,眉心微蹙,額間細汗點點,隱隱帶著一股難忍之意。是呀,七月的天,正是流火的時候。
這么嚴絲合縫地蓋著被子,手腳皆不外露,那是要熱成什么樣子。
蘇陌憶唇角不自覺牽起一抹笑,心里倒也不惱,反而生出幾分柔意,默不作聲地看著這個總愛上房揭瓦、惹是生非的“林錄事”。
之前自己亂來就算了,現在竟然連女兒都往賊船上帶,這么當娘的,全盛京想必只此一個了。
可蘇大人看破不說破,兀自撩了衣袍,側身坐到她的床沿。
許是下沉的床榻驚動了她,林晚卿慢慢睜開眼,惺忪地看著蘇陌憶,一副適才轉醒的樣子。
“唔……夫君?”
表情是驚訝和茫然沒錯,但這清亮的聲音,卻一點也不像剛才醒來。
蘇陌憶笑了笑:“這么熱的天,卿卿怎會還蓋著如此厚的錦被?”
他說完伸手要去扯林晚卿的被子,嚇得她一個激靈。
“夫君!”林晚卿慌忙拉住身上的錦被,將頭往里埋了埋,“我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有些體寒,故而才蓋嚴了些被子的。”
“哦?”蘇陌憶挑眉,狀似驚訝,俯身以手背觸了觸她的額頭,淡然道:“嗯,是有些涼,莫不是病了?要不要找太醫來看看?”
“不!”林晚卿一激動,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梗著那截白皙的脖子道:“小事,若是請了太醫讓皇祖母知道,她老人家會擔心的,還是……不要了吧……”
“嗯,”蘇陌憶點頭,“還是卿卿想得周到。可既然卿卿還覺得冷,是不是再加上一床棉被會比較好?”
林晚卿被他這個問題問得一怔。可還未等她回答,蘇陌憶便兀自起身,從柜里尋來一床厚厚的絨毯,利落地給林晚卿蓋上了。
林晚卿不好說什么,笑著致了謝。眼見蘇陌憶在她床沿邊又坐了回去,一雙墨瞳盯著她打量,她不禁心中忐忑,勉強開口道:“夫君這身朝服厚重,不如讓人先伺候夫君換下吧。”
兩人說著話的時候,蘇小七耷拉個腦袋從門角溜了進來,順著墻邊挪到那扇屏風一側,使勁給林晚卿飛著眼色。
見到蘇小七,林晚卿仿佛見到救星,立馬對她擠眉弄眼,暗示她趕快想法子把蘇陌憶弄走。
然而視線卻被一片紫色擋住了。
蘇陌憶端視著她,面帶關切道:“怎的出了這么多汗?卿卿應該會口渴吧?”言畢起身就要給林晚卿斟茶。
“夫君!”林晚卿忽然大叫,從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死死拽住蘇陌憶的衣角,眼光卻落到茶案下隱隱露出的一片錦衣之上。
“夫君公事辛苦,怎可再勞累夫君照顧,夫君還是快些去換便服吧。”
蘇陌憶微揚唇角,聽她一口一個“夫君”,越說越心虛的樣子,只將她手里拽得死緊的衣角抽回,道了句“無礙”,便要向茶案行去。
“夫君!”
身后傳來一聲急切中略帶嬌媚的聲音,伴著錦被落地的悶響,蘇陌憶住了腳步。
床榻上,林晚卿側臥,雙頰酡紅。她那雙明眸此刻正泛著秋水,波光粼粼地看向自己。
蘇陌憶心下一亂,雙腳就像在地上長了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林晚卿笑容嬌俏,柔荑撫過汗津津的脖頸,令人浮想聯翩。
“本是想給夫君一個驚喜,奈何夫君如此不解風情。”
說完對著蘇陌憶身后的蘇小七狂使眼色。
看著她爹一副受寵若驚的背影,蘇小七嘆氣。明察秋毫、斷案如神又怎樣?就像曾祖母常說的那樣,什么鄉什么冢來著?
蘇小七摳著腦殼想了想,反正大意就是——她娘是她爹的墳墓。
嗯,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思忖之間,她將汗濕的手心在襦裙上隨意抹了抹,轉身爬到茶案下,取走了她娘犧牲色相才換來的小冊子。
候在門外的王嬤嬤見蘇小七出來,趕緊將她抱起,行得飛快,好似生怕她聽到這個年紀不應當知曉的東西。
長長的回廊上,蘇小七一手抱著那本小冊子,一手牽著王嬤嬤,奶聲奶氣問道:“娘親是不是又要給爹爹敗火?”王嬤嬤哽了哽,支支吾吾地答了句“是”。
蘇小七抬頭看看已經西斜的日頭,摩挲著手里的書,又問:“那娘親多久能給我講故事?”
王嬤嬤滿頭大汗,模糊道:“大約……大約明日之前都不行了……”
“啊?”蘇小七大驚,看著自己手里的那本書眉頭緊鎖。
她娘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最重要的一點。
她……
她一個四歲的小娃娃……
她不識字呀!
翌日,便是國子監的入學考試,蘇小七起了個大早。
本以為娘親會跟她一樣激動早起,趁著爹爹走后能給她簡單講一講這本重要的小冊子,結果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見她娘起身。她問了娘親身邊伺候的嬤嬤,嬤嬤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羞澀遮掩的模樣,什么都沒告訴她。
哎……算了,看樣子就知道娘親定是又被爹爹偷偷罰了。她已經為自己犧牲了這么多,況且蘇小七也覺得自己是個大孩子了,理應體諒父母的難處。
于是,她整了整手里的筆袋,吩咐人駕車送她去國子監。
馬車轆轆行過街道,停在了一座朱紅廣漆大門之外。
雖說辰時剛過,這里早已是比肩繼踵、人頭攢動。學子們有的由家人護送,有的獨自前來,等待入場的隊伍從大門前,一路排到了街道盡頭。
蘇小七看傻了眼,小肉手顫巍巍地摸了摸胸前的名牌,乖乖排到隊伍后面去了。
另一邊的世子府,被吃干抹凈的某卿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
她兀自躺平,望著帳頂發了會兒呆,把蘇陌憶問候了一遍又一遍,才揉著酸軟的腰腿緩緩起了身。
寂寂的屋內,只有沙漏簌簌陷落的聲音,靜得有些反常。陽光從茜紗窗外灑進來,在床前那面蜀繡屏風上鋪了淡淡一層金色。
蘇陌憶如往常一樣,天不亮就去了大明宮外等候早朝,此刻自然是不在的。
林晚卿一邊穿衣,一邊思索著這怪異的寧靜。
忽然,目光落到身側的沙漏上,不禁心頭一跳——巳時三刻!
七七!國子監!
今天,是七七要考國子監的日子。
她思及此,一陣懊惱不禁涌上心頭。昨日千辛萬苦才偷來了今日的筆試題卷,本想趁著晚上帶七七做一遍,可惜半路上殺出蘇陌憶這個瘟神。
之前太后說服皇上開放太學,不拘一格招納人才的時候,林晚卿就跟蘇陌憶提過七七的刑獄天賦,希望他這個身為大理寺卿的爹能好生教養,將來讓七七好入國子監律學所學習。
可誰承想,蘇陌憶當即不答應,說從事刑獄太危險,每天不是跟衙門的粗人打交道,就是跟尸體罪犯打交道,怎么也不肯讓七七去。甚至連她平日里會講給七七聽的斷案集也悄悄收了起來,下定決心要斷了林晚卿的念想。
可林晚卿哪是個甘于服輸的女人。
與其跟他費口舌,不如來一招先斬后奏。
只要七七過了第一輪的筆試,往后的武試、殿試,自有太后的人接應安排。一旦考上,那就是皇榜提名。蘇陌憶能壓得住她,還能壓得住皇命不成?
林晚卿咬牙,快速梳洗打理,坐車朝著國子監奔去。
國子監太學所。
考生們分成三十人的小組,依次被領入筆試的房間,按位號一一落座。
距離考試開場還有一刻鐘的時間,考生被允許在考場最前的一方桌案邊用些茶點,交談兩句。
蘇小七放下筆袋,走過去,拿起桌上的一個奶酥糕滿懷心事地吃起來。
“韋世子。”
耳邊響起男子的一聲輕喚,蘇小七轉頭,看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子向她這邊靠來。
蘇小七只有四歲,是所有考生當中年歲最小的,如今站直了也才比面前的食案高出一個頭,故而在這里她完全成了兩人的背景。那個被稱作韋世子的人見男子行來,面上焦急的神色微散,掀眼偷偷環顧四周,從廣袖中伸出四根手指,微微勾了勾。
一枚耳珰大小的圓球被交到了他手上。
“確認安全?”韋世子問,神色微凝。
“自然安全,”男子肯定,“鬧出人命的事小的可不敢做。”
韋世子點點頭,將東西塞到腰間的錦帶里后問:“具體怎么用?”
男子湊近了一些,低聲道:“等到時機便將東西碾碎,不出半盞茶的功夫,聞到的人會短暫失憶。”
韋世子面露難色,問:“監考不會忘嗎?”
男子聞言暗笑,眼風往提供給考生的那些茶點瞟了瞟。
“這!”韋世子懊惱,“我方才也用了一點茶水,這要怎么辦才好?”“無礙,”男子安撫道,“世子只需快些答完,交卷離場就好。”
韋世子一怔,兩人相視一笑。
一邊的蘇小七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她蹙著眉,往自己嘴里塞著奶酥糕,一邊吧唧,一邊盯著韋世子腰間的錦帶。
忽的一陣磬響,筆試開始。
考生們紛紛放下手中的茶點,走回座位,撩袍端坐。
蘇小七有樣學樣,將手里的奶酥全都塞進了口中,不忘舔舔手指,鼓著腮幫子往自己的座位走。
眼前是韋世子那條喜鵲暗紋的錦帶,金線細繡,栩栩如生。
蘇小七覺得好看,便多看了兩眼,直到從里面滾出一個圓溜溜的東西。
這不是剛才被他收進去的那顆藥丸嗎?她一怔,俯身去拾,藥丸卻脫了手,一路往考室門口滾去。蘇小七彎腰跟上,眼見快要拾起,只聽“喀嚓”一響。
眼前出現一只男人的云靴,而那枚藥丸已經在他腳下變得粉碎。
蘇小七的手一時頓在那里,愣了愣。
“七七?”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蘇小七抬頭,卻見梁未平抱著一沓試卷,立身于前,正一臉詫異地看她。
“你也來考試?”他問,有些難以置信。
“嗯、嗯……”蘇小七點頭,想起方才聽到的什么藥丸碎了大家就會失憶的事,一時間亂了心神,也不知該不該告訴梁舅舅。
梁未平見她一臉無措,猛然反應過來,蘇小七一定是背著蘇陌憶偷偷來考試的。
自從他入了大理寺,常年在蘇陌憶手下做事,怎會不知他對于蘇小七的疼愛程度。但凡是心疼女兒的父親,大約都是不愿意女兒涉及刑律的。
于是他心下一凜,也顧不得要監考,一把將蘇小七抱起,徑直出了考室,還順手帶上了門。
“你是偷偷跑來的嗎?”梁未平蹲下來,目光齊平,蹙眉緊盯著蘇小七。
“不、不是的……”蘇小七如實回答,“是我娘讓我來的。”說完將她娘親手寫的名牌遞到了梁未平手上。
梁未平怎么會不認識林晚卿的字,低頭打量了一番手中的名牌,一瞬間倒是釋然不少。
既然林晚卿準了蘇小七來,那蘇大人準不準,好像也就不那么有所謂了。
“哦,”他隨意應了一聲,直起身,“那沒事了,去考試吧。”轉身便推開了門。
門里的那群考生,你看我,我看你,一臉的不知所措。
“今日……我是到這里來做什么了?”
“不知……”
“這……可能是品茶吧?”
“對,茶品完了,就走吧。”
“好。”
屋里的二十幾個人,放下喝空的茶盞,陸續離開了房間。
“誒?考試,你們都不考試了嗎?”梁未平納悶。
“考試?什么考試?”眾人疑惑,搖著頭離開了考場。
梁未平看看眾人遠去的身影,再看看走空的房間,最后回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蘇小七,緩緩道:“那這一組,只能是你晉級了。”
待林晚卿匆匆趕到,蘇小七的初試已經這樣迅雷不及掩耳地結束了。
她看著太學門口張貼出來的復試名單,錯愕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蘇小七晉級不僅用時最短,名次還是小組第一。
林晚卿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將那張榜單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禁喜憂參半。
昨日突發意外,她沒來得及跟蘇小七交代復試中太后與她約定的暗號。本想著趁筆試結束之后見上一面,順便叮囑一句的。可是蘇小七過早完成初試,現在應該已經進了復試會場,等候開始。
要知道這復試,可是武試。
比試當中,需要復試者隨意挑選太學學子對戰,人數從一到十不等。人數越多,排名越靠前。
一般情況下,復試者會一個一個慢慢挑戰上去,累計人數直到叫停比賽為止。
厲害一點的復試者,會直接從兩個人、三個人開始挑戰,如此一來往后所戰勝的每一個人便會按照相應的初次人數翻倍計算。
所以太后與林晚卿說好了,若是七七進了復試,讓她直接從四人開始。對戰的人都是太后事先安排好的,自然會不著痕跡地手下留情。
可是現在,要怎么才能讓蘇小七知道呢?
“林……世子妃。”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林晚卿怔忡,轉身卻見梁未平向她行來,還笑得花枝亂顫。
“你也來了!”梁未平舒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道,“我方才在初試見到小七,以為她是背著你們偷偷跑來的,還猶豫要不要派人知會你們一聲。”
“哦,”林晚卿勉強笑了笑,慌忙問道:“那七七現在人在哪里呢?”梁未平一臉自豪:“進了復試了。”
“我知道進了復試了,梁兄能否帶我去見她一面?”林晚卿問得頗為關切,“我還有些話要交代她。”
“這……”遲疑之間,兩人忽覺一陣陰影攏了上來,不禁默契抬頭,卻見一身紫色朝服的蘇大人正立于兩人跟前,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你說誰進了復試了?”他負手而立,側身看向梁未平,語氣里帶著濃濃的戾氣。
“……”梁未平噤聲,不敢說話。
蘇陌憶咬了咬后槽牙,鳳眸微瞇,再看向林晚卿,一字一句道:“還有,世子妃這又是要去見誰?”
蘇陌憶真的覺得,自己要被這不著調的母女倆氣到心梗了。
當他聽到蘇小七以初試小組第一的成績進入了復試的時候,腳步虛晃,險些就地暈倒。這武試可不是開玩笑的。
雖說比試只是切磋,點到即止,但拳腳無眼,之前國子監考試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考生在武試之中負傷的情況。
況且七七還只是個路都走不太穩的小娃娃,別說武斗,她就連刀劍都沒有見過。
思及此,蘇陌憶根本顧不得與林晚卿計較,兀自撩了袍角,也顧不得為官威儀,一路朝著復試會場小跑而去。
而會場之上,進入復試的考生已經排列整齊,準備上場。
蘇小七本就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正充滿好奇地四處張望,卻聽周圍的考生之中似乎起了一陣喧嘩。
考生們不知看到了什么,霎時群情激昂,甚至彼此簇擁著,往看臺方向擠了擠。
蘇小七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去。樹影斑駁的看臺上,行來一眾人影,為首的那個身著紫色官袍,脊背挺拔,頗有威儀。那一眾人走過來的時候,臺上監考無一不起身向其見禮,可見他身份的尊貴。
“那不是名滿盛京的大理寺卿蘇大人嗎?”不知是誰突然吼了一句。
“是呀,是呀!”眾人紛紛附和,“可不是蘇大人嗎?之前的‘假銀案’和‘梁王謀反案’皆是由他所破。我進這國子監,就是想去律學所,將來能在他麾下謀事,建功立業。”
“我也是!我也是!”
在一群激動的考生中,大約最無法激動的人,就是此時此刻的蘇小七了。
她下意識地以手捂臉,擔心暴露,這反而讓她在人群中顯得更加突兀,明察秋毫的蘇大人當即就看見了。
許是做賊心虛,蘇小七偏生還僥幸地將手指張開一縫,黑圓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正好對上他爹那張黑如鍋底的臉。
“……”怎么她娘和梁舅舅也來了?
來就來吧,為什么梁舅舅還一臉“你個熊孩子你完了今天回去你爹一定會關你五十年禁閉你娘也救不了你”的表情。
“第一組考生!”
監考已經開始唱名,想退出也來不及了。
“陳景、黃立、楊溫、李紹琴、蘇小七!”監考一頓,隨后又問道:“請問各位要挑戰幾人?”
蘇小七覺得,她爹的臉此刻已經可以滴出墨來了,想必她娘今后的日子會過得很慘,大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不能早起了吧。
心中思緒萬千,蘇小七的目光幽幽落到看臺上她娘的身上,根本沒有聽見監考的問話。
她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對著她揮手,卻只豎著四根手指。
“這位蘇小七姑娘,請問你要挑戰幾個人?”監考還在一邊問話。
蘇小七看著她娘越揮越夸張的手,舉起右手張開五指對著她擺了擺。
林晚卿白了臉。
蘇小七一驚,以為她娘是因為自己的回應不夠熱烈而傷了心,于是干脆舉起另一只左手,張開五指,一左一右地對著看臺揮舞了起來。
“什么!”眾人驚訝,全場嘩然。
“什么!”蘇陌憶一個踉蹌,差點從看臺上滾下去。
“什么!”梁未平趕快從場邊的大夫手里搶過一個藥箱做好準備。
“什么!”林晚卿看著蘇小七揮舞的十根手指,欲哭無淚。“十個!”監考官驚呼,“這位姑娘要同時挑戰十個高手!”
場上的目光霎時全都投向還在對著看臺揮舞雙手的蘇小七身上。
“什么……”蘇小七見大家的表情不對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國子監十位高手,已經站上擂臺,對著她禮貌一拜。
“請多指教!”十個渾厚的聲音在耳邊同時響起,震徹云霄。
“……”蘇小七無語。
爹……娘……我還可以搶救一下嗎?
寒風凄凄,烏云蔽日。
招考規定武試停止只有兩種情況:其一,挑戰者被打下擂臺,不能再進行比賽。其二,一炷香之后,挑戰者可以投降叫停比賽。
只是,對于一臉莫名的蘇小七來說,這兩個規定其實都等于:把你打趴下,你才可以走。
武試開始之前選手可以選擇一個武器。
蘇小七被帶到臺下放置武器的長桌前,晃悠了半天,頗為惆悵。
劍,不會用啊;弓,拉不開啊;斧,拎不起啊……
她從長桌左側挪到了右側,發現放武器的桌子由一般的柳木桌,變成了高出一截的檀木桌。桌上有一個小口袋,脹鼓鼓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蘇小七拿起來端詳了一陣,臺下再次嘩然。
無論是觀眾還是考生,無一不瞠目結舌,怔忡不已。
蘇小七收回目光,掂了掂手里的袋子,不重,像是什么一粒粒的小東西。她抬頭看了一眼她娘,林晚卿瞪大了眼睛,如遭雷擊……
嗯?!難道,這袋子里裝的是暗器?
那感情好,必須好好把握。
“就要這個做武器吧!”蘇小七拿著那個小包,小短腿奮力蹬跳,上了擂臺。
監考不敢相信,本來要伸手阻止,卻見她已經在擂臺中央站定,十位高手將她團團圍住。
自古英雄出少年,也許這位一次敢挑戰十位高手的小姑娘,就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呢。
“鏘”的一聲清響,比試開始。
十位高手各自拿著武器,圍著蘇小七試探性地左右走動,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蘇小七本來很是驚慌,但是自從選中了這個讓全場再次沸騰的暗器之后,她心里就不那么怕了。
這樣一來,倒顯出了一股超然脫俗的穩勁兒。幾人周旋了一陣,兩名高手看準時機,同時出擊,一人使出長棍,一人使出短劍,朝蘇小七發起攻擊。
她正想打開袋子查看里面的暗器究竟是什么,卻發現上面被打了死結。
此時,場上同時兩聲大喝,長棍高手率先出擊。
“哦!”終于發現竅門的蘇小七霍地低頭,專心地解袋子上的死結。
“啪”的一聲。
一記悶棍打在了短劍高手的胸前,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瞬間倒地不起……
另一高手瞧準時間,徒手想將蘇小七困住。方才失利的長棍高手再次拎起武器,對準她,一棍劈下……
蘇小七扯袋子的時候手上一滑,錦袋骨碌碌滾了出去。她趕緊俯身跟隨,從那人的腿下繞到了他的身后。
“啪”的一聲,欲困住蘇小七的人被她帶著轉了個身,背上挨了重重一棍。
第三個高手手持一條又長又粗的鐵鏈,向著蘇小七猛然一躍,想用鐵鏈將她捆住。
跟著錦袋追出幾步的蘇小七猛然一個前撲俯臥,伸手將暗器袋摁在了手下。
“啪!”背后那個持著鐵鏈的高手,被長棍敲中了頭,緩緩倒了下去……
蘇小七坐在地上舒了口氣,終于有機會將小包打開,好好看看自己選了個什么厲害的暗器。
瓜、瓜子?
她懵逼地再往臺下看了一眼……
蒼天啊!選武器的桌子怎么能和放茶水點心的桌子挨得那么近呢?
蘇小七懵懵懂懂,抬頭看了她爹一眼。一項遇事鎮定的蘇大人,此刻只能由她娘和梁舅舅攙扶著,才勉強能站住。
知道自己選錯了東西,蘇小七生氣地看了監考一眼,將手上的瓜子一摔,轉身就要去找監考說理。
身后的長棍高手伺機而動,舉起長棍對著蘇小七的背。
“滋溜”一聲,那高手踩中一顆飽滿的瓜子,在擂臺上一滑,手上的長棍再一次敲在了自己隊友頭上……
氣氛瞬間詭異到無以名狀……
方才被打的幾人憤憤不平地站起來,紛紛繞過蘇小七,朝著那個長棍高手攻去。
“誒!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四人步步緊逼,逼得他節節后退。
“刀劍無眼啊……手誤!真的……啊!”一人已經率先發難,長棍高手只好奮起反擊。
另外五人有加入陣營戰斗的,有拉架的,有拉架被誤傷的……
一時間十位高手自己在臺上打得不可開交,一旁的蘇小七反應過來,只剩一臉的莫名其妙。
誒?我的瓜子呢?
此時她真覺得,自己方才那個武器,好像并沒有選錯……
國子監太學的大殿上,氣氛詭異。
主賓席上的四位主考,無一例外地將目光投到殿內那個四歲女娃身上,眼神中盡是難以置信。
嘉賓席中的各位陪考,在發現了四位主考視線焦點之后,也齊刷刷地將眼神放在了殿內那個四歲女娃的身上,充滿好奇。
殿內剩下的所有考生,亦在默默關注著這個大南開國以來首屈一指的奇才,欽佩而又艷羨。
而處于眾人目光焦點的蘇小七,卻只是淡定地環顧左右,然后,給了她爹一個微笑。
“咳咳……”主考清了清嗓,起身向青筋暴起的蘇大人投去一個“注意為官威儀”的眼神。
終于來到了招考最后一項,殿試。
此項測試只考查學生的文詞能力,故而采用文試對戰的方式進行。
主考們會挨個給考生出題,考生需要在三步之內接出下一句,由陪考判斷考生接出句子的好壞,并且評分。最后取分數最高的前十名,錄入國子監。
蘇小七默默搓著手,暗自慶幸,自己雖然學啥啥不行,但是文學方面好歹還是繼承了一些她曾祖母的天賦。
唔……比如,她曾祖母給她講過的那些故事,她可是一字不落地都記住了。“大家聽題吧。”
監考一聲囑咐,考生們三三兩兩行到前臺,排成一字站開。
蘇小七安靜地站著,耐心等待,卻見蘇陌憶忽然站了起來。
“書院今日招生,迎來萬年不遇之奇才。”他頓了頓,緩慢轉身看著蘇小七,努力壓抑著一張黑臉。
蘇小七看見她爹的眼神,忽然覺得背心有點涼,不禁哆嗦了一下。
“筆試和武試比拼皆以最短時間晉級,實屬難得,那文試……”蘇陌憶忽然嘴角一挑,彎出了一個準備坑死蘇小七的弧度,“不如就讓本官親自來出題吧。”
此言一出,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就連與她一起參考的考生都瞬間雙眼放光,抬頭仰視著那位只是耳聞、從未目睹過其風采的男子。沒想到這次殿試居然能跟他直接對話,考生之中幾個才過十五的小姑娘,已經眼泛桃花。
一片群情激昂之中,只有蘇小七看著蘇陌憶,心中惴惴。
她知道她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陰損的招,要親自阻止她通過最后的殿試。
蘇陌憶頗為滿意自己臨了給母女倆擺的這一道,徐徐起身,向著臺下緩步行去。
直至行到蘇小七面前,他才赫然住腳,父女倆于無聲之中對望。
半晌,蘇陌憶移開眼,面無表情道:“那就開始吧。”
蘇小七吞了吞口水,可憐巴巴地伸手拉他袖子。
然而鐵面無私的蘇大人卻將手抽了回去,面無表情地念出了第一句詩。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沒抓到她爹的袖子,蘇小七的小肉手在空中顫了顫。
這是什么東西呀?
好像聽過,又好像沒聽過……
她怯怯抬眼,入目的卻是她爹那張名動盛京的美顏。
那些原本還有些模糊印象的詩句,全都變成了——她爹……
算了,自己編一個吧……
蘇小七眨了眨眼,吱唔著:“眼前千帆過,渡我父親魂。”
“……”原本還一臉嚴肅的老父親蘇陌憶,霎時伸手撫上了太陽穴。
但到底是見過官場風浪,他很快調整情緒,吸了口氣又道:“綠珠垂淚滴羅巾……”
蘇小七:“涕淚沾襟憶父親。”蘇陌憶無語,這小兔崽子擺著一臉無辜的樣子,但句句詩卻仿佛都在詛咒他早日入土為安……
“這位考生……”他再次調整好情緒開了口,“可不可以,先放過你爹?”
“哦……我、我有點兒緊張……”蘇小七拽緊了袖子,看著蘇陌憶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看著她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蘇陌憶到底是穩住了。
再怎么說都是親生的,雖然心里一萬個不愿意她進國子監律學所,但這該有的風度還是得保持著。
思及此,蘇陌憶又再度緩緩開口道:“已慣天涯莫浪愁……”
蘇小七:“子女親朋涕淚流。”
“……”蘇陌憶欲哭無淚,“你……你爹到底怎么了?”蘇小七緊張,半晌沒有回答。
那雙繼承了他的眼眸,如墨玉般光澤,忽閃忽閃,映著殿內的光,看起來似乎有些秋水迷蒙,似乎有些盈盈泛淚。
“她爹應該是死了吧。”
旁邊一個考生見她一雙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涕淚橫流的樣子,情不自禁插了一句。
“這位考生搶答犯規,除去考試資格。”蘇陌憶轉身對著方才接話的考生冷言,“來人,帶下去。”
那日的招考,是大南開國建立以來,頭一次有考生以三試第一的身份入學的。
南朝尊孔孟之道,以孝治國。
故而殿試之上,蘇小七因著少年喪父,秉承遺志,繼而奮發圖強的精神感染了在場所有陪考。他們紛紛給出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只為助其完成生父遺愿。而她那位被莫名去世的親爹蘇大人,此刻卻獨自坐于書案前,手握卷冊,愁眉不展。
“你在擔心七七嗎?”
林晚卿側身拿過蘇陌憶手里的書,順帶將他桌上的筆墨紙硯都一一收好。
“嗯……”蘇陌憶依然看著桌面出神,燭火映照下的眸光里,有些說不清的憂慮。
“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有一刻真正離開過我的視線。我總覺得身為一個父親,平日公務繁忙,不能常伴身側虧欠她太多。我總想,用自己的一切去護著她,可是……”
“可是孩子長大了,”林晚卿扶住蘇陌憶的肩,微微笑道,“七七不再是那個任由你每日都抱在胸前,背在身后的小姑娘了。她雖懵懂,卻明白自己所求…… ”
蘇陌憶淺淺一笑,將自己的手搭上林晚卿的,“她這一點可真是像極了你。脾氣也像,個性也像。我是想放手,讓她自由成長,可,又總是舍不得。”
“你是舍不得她,還是舍不得成天當她奶爸的你自己呀?”林晚卿將手環上蘇陌憶的脖子,伏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你總是這么個脾氣,保護欲太強,需要和不需要你護的,統統都往自己身后拉。之前對我也這樣,可我覺得這不見得就好。父母總是要看孩子遠離的,他們有自己的未來,要有立足于世的能力。”
“嗯……”蘇陌憶嘆氣,沉默了片刻,繼而將視線落于林晚卿臉上,看著她久久不動。
“怎么了?”林晚卿被他看得心底忐忑,無措地摸了把自己的臉。
蘇陌憶見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副懵懂模樣,只覺無論過了多久,她在自己眼里,依舊是那個看似胡來,卻心中清明的“小錄事”。
他牽唇一笑,將林晚卿一把拉過來,坐于腿上,伸手將她有些散落的鬢發別在耳后,用鼻尖輕輕碰了碰她的。
林晚卿看著他的眼,只覺無論過了多少個春秋,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里,似乎永遠都為她藏著一道清淺銀河,燦爛無邊。
“我確實挺懷念那個時候的。”蘇陌憶道,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腰,帶起沙沙微響,“不如……我們再生一個吧?”
他說完看著林晚卿,眼里微光一閃,抱著她便走進身后的浴房之中,順手捻滅了房里的燭火。
“啊?”林晚卿一怔,實在是佩服蘇大人這超群的聯想能力。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蘇陌憶!”她略帶嬌嗔的聲音悠悠散開,在夜里落了一地。
“七七的百日宴你都忘了,還好意思再生一個?呀!放開……”“這次不會忘了。”
“什么這次,沒有這次!蘇陌憶你這個登徒子!唔、唔……”
“嘩啦——”水花四溢,于靜夜里濺出點點波漪,讓人晃了心神。
遠處回廊上,立著一高一矮的兩人影,廊壁上燈籠投下的光暈在兩人腳下晃蕩。
蘇小七扒了扒貼在臉上的碎發,問道:“還要多久七七才能有小弟弟小妹妹?”
太后牽著她,笑得一臉得意:“快了,快了。”
真·幕后·大佬·太后外婆:把大的弄去上學,你們才有機會造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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