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個圈套
云層在天邊翻涌。蔚藍清澈的空中,飛機劃過一條長弧線,一直延伸至彼端盡頭。
窗外一片歲月靜好,《劍罰》項目組的各部門卻忙成一鍋粥。
《劍罰》如今還是個半成品項目。
現在距離公司在游戲年度盛典上公布的初次內測日期,時間已經所剩不多。
即便夏顏只是個實習生,組里的工作再怎么緊迫與她關系也不大,可同事們緊鑼密鼓的工作狀態同樣感染到了她。
文案策劃這個職位,日常除了編寫劇情、任務等內容,還有一部分時間是在和開發、美術吵架的過程中度過的。
就在剛才,她親眼目睹了文案組林組長和開發的斗爭全過程。
“你快看看我昨晚趕出來的這段劇情,都把我自己寫哭了。”
“看過了,你這段內容沒法在中間穿插給玩家任務獎勵,狗屁不通,完全不能用。”
“放屁。怎么就狗屁不通了,是你沒有感情。”
“這個男角色怎么突然就為女人死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情節設定,看得人想坐牢。”
林組長翻了個白眼,“這是在推動劇情發展。關于劇情這塊兒你不用給建議了,只看系統設計方面的問題就好。”
“你在質疑我的水平?我大學時候也是在末點網站連載過小說的好吧。”
“雖然寫了三年沒能簽約上,但很有經驗。”
“……”
林組長頭也不回地氣沖沖回了辦公室。
夏顏抱著一疊資料默默跟在她身后。
林貞組長是新項目組負責帶她的老師。
實習這段期間她需要幫忙打下手,試著學習做文案的工作。
林貞關上辦公室的門,站在原地緩了口氣,隨后轉身笑著對夏顏說:“怎么樣,是不是很幻滅,游戲文案不是想象中坐在電腦前編編劇情就行了的。”
夏顏將手里的資料擺回林貞的辦公桌上。
她有些俏皮地用食指貼近拇指,比劃出短短的距離,“確實有那么一點點。不過我來實習前查過資料了,所以落差也不是很大。”
夏顏第一天轉來《劍罰》項目組被帶到林貞面前時,瞧見她身上穿著銀魂的周邊t恤,頃刻間就對她產生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之后相處久了,發現林貞為人十分隨和,沒有距離感,便漸漸敢放松地同她開玩笑了。
林貞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口,微皺眉,“有心理準備就好。開發那幫鐵直男只管游戲性,根本不會去欣賞你寫的故事。”
“對了,前幾天讓你看的現有的內容設定都看完了嗎?”
“嗯。”夏顏點點頭。
“那你先編一條完整的支線任務拿給我看看。”
夏顏應下后,隨即準備回工位。
臨走前,林貞站在她身側,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氣似地說:“一起為了萬事屋而加油吧!”
-
太陽西沉,霞光云氤,橘色彌漫了整片天空。
夏顏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偶爾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偶爾又偏著頭撓撓后腦勺。
她思考的過于沉浸,以至于周圍同事紛紛起身離開她都沒有注意到。
直到林貞來到她工位邊,食指指節輕扣桌面,“還在寫呢?先放放,遲總請吃飯。走了走了。”
一行人來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
夏顏和林貞走在大部隊最后頭,在餐廳門口還碰見了低頭擺弄著手機的貝可妮。
這家餐廳的裝潢古典雅致,進門入眼便是一道做工精細的雕花屏風,兩邊還支著兩個喜氣的紅燈籠。
正值飯點,大廳里坐滿了客人。她們隨著服務員的帶領進了角落一處包廂。
包廂寬敞明亮。大家各自落座,很自覺的按照自己在公司的職位一字排開往后坐。
夏顏和貝可妮兩個實習生自然被劃分到長桌的最末端。
遲澤無算是比較有人性的老板。
為了慰勞員工們這幾日來的辛苦,組局請客吃飯,讓大家緊繃的神經獲得了片刻的休息。
此刻,他解了兩顆襯衫扣子,松懶地靠在椅子上,聳拉眼皮聽旁邊男人對他說得滔滔不絕,偶爾沒有溫度的笑一下,插上兩句。
工作時他時常冷著臉,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現在這副模樣倒平添了不少煙火氣息。
夏顏夾了一筷子板栗燒肉,放進嘴角嚼。
這頓飯吃得挺沒意思的,周圍人談天也插不上話,她閑得無聊,便打開手機給遲澤無發消息。
【奶油】:你在干嘛呀。
【奶油】:來不來玩游戲?
夏顏朝遲澤無的方向看去,煙霧繚繞間,他臉部的輪廓都顯得不太清晰。
只見他撈過桌上的手機,打字。
夏顏的手機仿佛收到感應般,震動了一下。
【z】:公司聚餐。
【z】:晚點來?
【奶油】:行!
【奶油】:在吃什么好吃的,能給我看看嗎?
自從前幾天玩游戲的時候,遲澤無幫她和辰king周旋,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變得有點不一般。
盡管表面上看著沒有任何改變。
原本他們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現在那層紗憑空消失,雙方都沒有那么拘謹了。
換作以前。
她沒有膽量讓遲澤無給她拍一下他在吃什么東西。
他也不可能給她拍。
可現在。
【z】:[圖片]
夏顏點開放大,在圖片里捕捉到了遠處正在喝汽水的自己。
【奶油】:坐在最后面的那個人好漂亮哦!
夏顏發完這句話,便把手機藏進桌底,然后側過臉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遲澤無。
果不其然對上遲澤無漫不經心打量她的視線。
夏顏故意對他眨巴幾下眼睛,撲閃撲閃的。
遲澤無瞬時垂下頭,不再看她。
握在手里的手機傳來震動。
夏顏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看,心里期待又緊張,好奇他會給自己什么樣的回復。
猶豫了幾秒鐘后,她慢吞吞將手機探出桌底,緩緩劃開屏幕——
【z】:我覺得不行。
夏顏強忍住沖到遲澤無面前和他battle的沖動,把手機藏回桌底,喝了兩口汽水試圖換回冷靜。
面上帶笑,心底波瀾起伏。
不一會兒,她又拿出手機打字。
【奶油】:啊?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奶油】:你覺得她哪里不行?
【z】:正氣不足。
什么意思?
她長得很邪惡嗎??
像給白雪公主吃毒蘋果的惡毒后媽??
夏顏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敷衍地回復道。
【奶油】:噢,這樣哦。
她刪除和遲澤無的對話框,心想。
哼,不要指望今天我還會回你消息。
惡毒的女人是不會理人的。
-
酒過半旬,席間有人在互相敬酒笑鬧。
遲澤無接了一通電話,匆匆離席。
夏顏吃了個半飽,窩在椅子上清手游的日常任務。
一位身型微胖的男人突然擠進她和貝可妮的座位之間,舉著杯酒,另一條胳膊搭在貝可妮的椅子背后。
男人一身的酒氣,雙眼迷離。因為醉酒,胖墩墩的臉頰兩邊浮現出兩朵紅暈,看著怪滑稽。
他彎下身子靠近貝可妮,酒杯在桌面輕磕兩下,“小貝啊,你是我最看好的實習生,往后要加油啊。來,和哥哥走一個。”
貝可妮的表情透露著無所適從,她不動聲色地將椅子往遠處挪了挪,拉開距離。
“……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
男人索性放下酒杯,撈了瓶啤的,強行往貝可妮的空杯里倒酒。
“不會可以學,哥哥來教你。”
貝可妮急得擺手,聲音細又軟,“謝謝陳主管,我真的喝不了。”
一直被推拒絕,陳主管有些不耐煩了。
他臉上盡力維持著笑容,一只手悄然搭上貝可妮的肩膀。
“你這樣可不行,以后哪個領導會喜歡你。”
夏顏在旁邊聽得冒出一肚子火。
什么油膩主管。
本來以為他只是發發酒瘋,貝可妮不愿意喝酒就會作罷。
誰想他借著酒勁越來越得寸進尺,還占上便宜了。
挑上貝可妮估計也是吃準了她看著乖,好欺負。
周圍的人似乎對陳主管這種行為舉止已經見怪不怪,眼睛都跟裝了自動消除器似的,全當看不見。
眼看貝可妮都快急哭了,夏顏憋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來,將躬身靠近貝可妮的陳主管拉開了點,不耐地說:“大叔,你干什么啊?”
一句話,如平地驚起一道雷。
嘈雜的談笑聲瞬間被抹平,空氣凝滯。
同事們的視線皆落到夏顏身上,看著她與陳主管僵持。
陳主管喝多了,往前踏了一步,人搖搖擺擺地差點往邊上栽。
大概是覺得丟面子,他漲紅著臉,手指不停地戳著,怒罵:“你這個丫頭敢隨便碰我,有沒有教養!?”
“我可能是沒有教養,但主管您一定沒有眼力見。您沒有看見她很不愿意嗎?”
陳主管怒不可遏,手指就快戳到夏顏臉上,“一個實習生敢這么狂,根本不尊重領導,等著回去被開除吧!!”
夏顏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我不覺得您有權利隨便把我開除,您的職位似乎并沒有達到那樣的高度。”
“……”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事們全部驚呆了。齊齊驚嘆夏顏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話都敢說。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忽地響起。
“你們在干什么?”
陳主管見遲澤無來了,面上驟然換上一幅得意的嘴臉,每個毛孔似乎都在叫囂“看遲總怎么收拾你”。
就認定了遲澤無會幫他。
緊接著,陳主管被遲澤無叫出去了。
沒過多久,陳主管又躬著背灰溜溜回來了。
回來時,面上盡是吃癟的土色。
同事們見陳主管一臉深受打擊的模樣從外面走進來,全都眼觀鼻鼻觀心,當事情從未發生過,繼續吃吃喝喝談天。
夏顏以為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出去挨批評了。
結果遲澤無進門后徑直回了座位,從頭至尾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
從餐廳出來時,天色早已被墨色浸染。
時間挺晚了,大家仍沉浸在歡鬧的情緒中。
這樣回去工作效率也不高,遲澤無批了所有人下班回家。
林貞在餐廳門口的角落里和夏顏談心。
她讓夏顏下次做事不要這么沖動,以后很容易吃虧。
夏顏聽話地應著。
可她在心里止不住沮喪地想。
如果每個人都為了自保,為了不惹上麻煩,選擇視而不見。
那么,當受害者成為自己的時候,誰又會為你而發聲。
她明白社會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道理。
可是,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至少,她腦海中的世界不是。
夏顏追上走在最前面的遲澤無。
她知道今天自己做出的行為,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他,所以想道個歉。
“對不起,毀了您安排的聚餐。”
夏顏小跑而來,輕喘兩口氣。
遲澤無低垂著眼,靜靜地注視著她,那雙深沉如墨的眼睛像是要與夜色相融。
夏顏預感到自己即將接受一頓狂風暴雨般的批評,提前關上了耳朵,準備當成耳邊風。
卻不曾想,他淡聲說:“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
聞言,她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我還以為您肯定會批評我來著。”
遲澤無冷淡挑眉,“我這么蠻不講理?”
夏顏沒有說話,在心里使勁點頭。
同事們各自結伴回家。
貝可妮有點沒從剛才發生的事情中緩過來,臉色不太好看,由帶她的老師送她回家了。
眼下街邊僅剩寥寥幾人,一個身材健壯的男生主動向夏顏搭話,“小夏,你怎么回家?要不我送你吧?”
夏顏認識這個男生,但不太熟。
她去《劍罰》項目組第一天,他便很熱絡要與她交換聯系方式。
男生頗為害羞地撓著頭,眼睛亮閃閃的。
夏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琢磨著怎么拒絕。身側的遲澤無咬著一根煙,點燃,隨后睨了她一眼,說:“她有男朋友,應該不太需要。”
“……”
待男生落寞離開后。
風乍起,吹亂了夏顏柔順黑亮的長發,吹皺了荷葉邊長裙的裙擺。
她將掠到眼前的發絲別至耳后,笑著說:“我的男朋友,或者說我未來的男朋友,說不定就是您,遲總。”
遲澤無吸了口煙,偏頭吐出青白的煙霧。
他淺薄地笑了一下,不帶任何感情的。
似揶揄,似嘲弄。
“你做什么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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