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景熠記得很清楚:客廳里原本昏沉沉的,和她身處的小雜物室一樣,除了窗戶透進來的月亮和星星的虛弱的微光,在黑夜里沒有其他光亮。
她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但是現在,偌大的客廳被柔黃色的光籠著,像是被上鍍了一層淡金色,將夜的昏黑與恐怖都驅散了大半。
在那柔黃色之中,一抹身影吸引了景熠的全副注意力。
純白色的睡裙,是景熠不認識的材質。
但是顯然很絲滑很柔軟——
衣料那么貼服地覆著在女人的身體上,已經與那曼妙的身材融為一體……
是的,那是一個女人,比景熠高很多的女人。
入目之處,就是女人睡裙半袖之下裸露的瓷白肌膚。
原本,女人的肌膚應該也被柔黃色鍍上一層薄金。然而在景熠的眼中,那層肌膚很薄很透,像是輕輕一碰就會被戳破,就會流血。
景熠的心臟沒來由地緊縮了一下,那是一種抽痛的感覺。
她很年輕,身體也算健康,絕沒有心臟病的可能。
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眼前的情景,準確地說,是眼前這個女人,牽扯痛了她的心臟。
瘦小的景熠,被這種陌生的、毫無來由的感觸激得怔怔呆住。
她不懂自己這是怎么了。
她甚至忘記了,原本她對于這座別墅中一切未知的恐懼。
那種恐懼,自然包括來自眼前這個,她尚未看清面目的女人。
于是,這樣的她,落在對方的眼中,就成了……不大聰明的樣子。
在景熠看不到的上方,女人微微蹙眉。
“抬頭。”景熠聽到了頭頂上傳來的聲音,清清冷冷。
像是從天外飄來的聲音,如毫無人情味的神祇,俯視著螻蟻般的眾生。
景熠懵然地跌回到現實。
她滯澀地抬頭,機械的,接著腦中霎那間空白一片。
紀伯倫說:“不眠使我接近星辰。”
紀伯倫還說:“黑暗是尚未誕生的黎明。”
景熠此刻覺得自己已經接近了星辰,覺得自己已經于無邊的黑暗之中窺見了白晝的熹光——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那雙眼睛里有光,星光,璀璨的星光,一直徹照到景熠內心深處哪怕最最昏暗的角落里的星光。
那是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
“明眸善睞”不足以形容,“剪水秋瞳”也不夠。
景熠覺得,那眸光和美好的眼形,一定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或許沒有之一。
這樣的眼睛放在這樣的一張臉上,放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就已經不是“美麗”能夠形容的了。
景熠覺得:自己讀過的書,認識的字,知道的詞,那么多美好的詞都攢聚在一起,都不夠形容她此時此刻的驚艷。
或許景熠半張著嘴的呆愣樣子,讓女人覺得被冒犯,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女人的臉沉了下去。
“身份證。”她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景熠再次跌落回現實,反應了兩秒鐘,意識到對方是在要她的身份證。
景熠瞬間警覺起來,用力地搖晃腦袋——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她查過的,身份證是頂重要頂重要的東西,無論對方是誰,都不能交出來,哪怕對方長得那么好看。
心中的驚艷被殘酷的現實感所替代,景熠覺得好失落。
女人沒想到這個小孩兒就這么一點兒不知迂回地拒絕了自己。
她稍一思索,聲線越發地清冷:“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嗎?”
景熠被“身份”這兩個字刺痛了——
她聽過太多關于“身份”的話,可沒有一句是為她著想的好話。
景熠本能地生出抵觸,她垂著眼睛不做聲。
女人眉頭鎖緊,盯著她頭頂上的發旋,聲音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不會說話嗎?耳朵不聾吧?我這兒不養閑人,游手好閑的話,出門右轉不送。”
景熠愕然。
那一刻,之前所有關于眼前這個女人的美好,都頃刻崩塌。
她陡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女、神祇,她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資本家!也就是這座別墅的女主人!
書上說,資本家理所當然地剝奪了工人的剩余價值。
難道,她還要和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資本家共情嗎?
景熠的胸口有一團火在騰燒,就像她的不甘……
然后——
“咕嚕!”
特別特別響亮的聲音,響在兩個人的耳畔。
景熠瞬間漲紅了臉:就在她義憤填膺的時候,她不爭氣的肚子,又叫喚了。
這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地仇富了?
景熠憤憤地想。
她的肚子可不管那么多,餓了就是餓了,就是要大聲嚷嚷讓全世界都知道——
又是一連串的“咕嚕嚕”的叫喚,景熠都想按住它了。
可按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饑餓,太真實了,根本無法掩飾。
頭頂上飄來一聲輕笑。
極輕極輕,像是夜風微微擦過臉龐。上一秒感知到,下一秒就已經偷偷溜走,追尋不到。
景熠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資本家對她笑了?
好像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景熠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為“資本家”抱不平,腦海中再次映出了那雙好看的眼睛,還有軟滑的睡裙衣袖下薄得透明的肌膚。
然而,這種美好的肖想也只持續了幾秒,就被無情的現實打敗——
“回去!”依舊是頭頂上,絕稱不上友好的冷漠聲音。
景熠難以置信地盯著那根停在半空中的修長手指,手指直指向她來時的方向:雜物室。
這是告訴她,她的“本分”,她的“身份”。
這里,客廳,根本就不是她這個“下人”可以落腳的地方。
景熠心里酸澀極了,更覺得屈辱。
她緊緊地咬住嘴唇,半垂下頭,不肯讓眼中的淚意被對方看到——
已經喪失了尊嚴,難道連最后一點點自尊都要被剝奪嗎?
景熠重又回到了那間小雜物室里。
這一次,竟然沒有被雜物的邊角磕到腿,也沒有廢舊塑料布撲打在她的臉上。
僅僅出入兩個來回,她的身體就已經適應了這里的環境……景熠不知道該為自己的適應能力覺得慶幸,還是覺得悲哀。
她蜷縮在那張小單人床的床角,有呼呼的風從后背吹來。
夏夜的風并不讓人覺得冷,倒是讓景熠的腦子在這暗夜里越發清醒了。
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是夢境一般不真實。
唯一真實的,就是她身處的環境,絲毫未變,還有餓得已經發痛的肚子。
大概她的肚子也叫累了,也許是覺得叫了也是白叫,不會有人拿食物來喂飽它,索性不再“咕嚕嚕”。
黑漆漆的房間里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雜物奇怪的味道,在空氣中流蕩。
景熠覺得心里空得厲害。
夜晚是一頭蟄伏的猛獸,讓人驚恐不安;夜晚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會將心魂吸食。
景熠此刻,就被不安和空虛侵擾著。
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魎不足以讓她害怕,她害怕的是未來,沒有指望的未來。
景熠抖著手,拉開書包,憑著記憶,在黑暗中摸索出那本白天看過的教材。
指尖觸摸到教材的封皮,熟悉的感覺襲來,將她的內心種種忐忑驅散了大半。
景熠這才覺得稍稍安心。
此時此刻,能夠陪伴她的,也只有……
“吱呀——”
毫無征兆地,雜物室的門被從外面打開。
景熠屛住了呼吸,愣怔地盯著門口的方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那一刻,過往在書中讀過的可怕情節,一擁而入,充斥了她的腦子。
隨著房門緩緩被推開,景熠仿佛看到了一張猙獰的臉,在昏暗中浮現……
她唯有死死地抱住懷里的教材,就像是那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其實只有短短兩秒鐘,雜物室的門就被打開。
敞開的一道門,將里面的黑暗與外面的融于一體。
不再有柔黃的,像是鍍了淡金色的光亮,整座別墅都被黑暗籠罩了,一如景熠的內心。
突然闖進來的……東西,會不會趁著夜黑,殺死她,甚至吃了她?
景熠的心臟,咚咚咚地跳亂了節奏。
她現在特別后悔,剛才為什么不在里面反鎖了房門?
不過,她好像不知道怎么反鎖……
那個“東西”毫不猶豫地朝景熠的方向走了來。
然后……
“咚——”
好像撞上了什么。
景熠張圓了眼睛。
這聲音怎么聽著有點兒耳熟?
那不就是她之前撞過的,不知道什么的雜物?
那個“東西”竟然不能穿過雜物?
太不符合設定了。
這個認知,讓景熠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畢竟,連障礙都不能穿透的可怕的東西,好像也不至于多么可怕。
也是,它要是真那么厲害,還用推門而入嗎?直接穿墻不是更省事,更符合它的設定?
短短的時間里,景熠的腦中閃過很多念頭。
理智回歸,讓她突然回憶起就在幾秒鐘前,那個“東西”撞上障礙物的時候,好像……出聲了?
像是刻意壓制的痛呼?
像是……女人的聲線?
就在景熠聯想到了某種可能的同時,雜物室的門突然被關上,接著室內光亮如晝。
有人按亮了燈光。
突然降臨的光亮,讓景熠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適應了兩秒鐘之后,她才睜開眼睛。
繼而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亂糟糟的雜物室的正中間,立著一個身材高挑、肌膚白皙的女人。她身上的睡裙材質柔滑,襯得她整個人高貴如在云端,凜然不可親。
這樣的人,竟然身處奇奇怪怪的廢舊雜物之間,那種感覺就像是……
景熠眨眨眼,腦中閃過林黛玉站在水泊梁山聚義廳的畫面。
而她,無疑就是那個已經看呆了眼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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