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湊巧，沈長袖在蓮花池邊撞上了沈又可。

        她正想看看張逐輕要鬧什么幺蛾子，青絲松綰，流蘇珠釵歪倒，草草穿一條石榴裙踏一雙繡花鞋，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門。沒想到撞見個(gè)晦氣的。

        “三娘子，天冷仔細(xì)身體！”身后，彩鳶拿著件素色蘭花長袖衫追來，看到沈又可，連忙低頭，悶悶地行禮道：“二娘子安。”

        沈又可今日梳著元寶髻，上插兩把玉梳，戴著纓絡(luò)珍珠耳飾，一襲淡雅的芙蓉廣袖齊胸衫裙，著鳳紋翹頭履，一步一生蓮。看到沈長袖，鼻孔恨不能噴出熱氣以示鄙夷。

        “今兒是吹的哪陣邪風(fēng)，把妹妹你吹到前院來了？”

        “倒不是邪風(fēng)，不過想見見張都護(hù)。”

        “呵，”沈又可不免得意，“既是要嫁過去，早和晚不都一樣。”她有意無意玩弄自己涂著丹蔻的指甲，又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不過，聽聞張都護(hù)今日提著兩斤豬頭肉和一瓶燒酒過來下聘，想必日后嫁過去，必然也會(huì)好酒好菜招待妹妹……”

        “二娘子，你說話仔細(xì)些。”沈長袖還沒還口，彩鳶看不下去了，“這樁婚事要不是老爺請(qǐng)求，嫁給張逐輕的人該是你！”

        “阿耶才不會(huì)把我嫁給那下賤人種！何況，我已是徐哥哥的未婚妻，”沈又可眼鋒一挑，完全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單純，“妹妹也愛慕徐哥哥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素日里最喜歡寫詩做賦，自是傾慕徐哥哥的文采，想和他有共同話題罷了。我一封家書就能讓徐哥哥八百里加急來下聘，你和你那不要臉的娘親一樣，只配和張逐輕那孬貨在一起！”

        沈長袖記得，徐云固曾經(jīng)稱贊沈又可“冰清玉潔口吐珠璣”，如果讓他知道沈又可背地里這副尖酸刻薄自大倨傲的真面目，徐云固會(huì)不會(huì)當(dāng)場悔婚？

        不過，沈長袖現(xiàn)在懶得與她爭論。

        因?yàn)樗�發(fā)現(xiàn)，張逐輕就蹲在假山旁的游廊欄桿上。欄桿是紅色的，張逐輕是白色的，他眼神明亮直勾勾盯著這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長袖想，自己在背后嚼張逐輕舌根，總歸不是什么好事。不過，被沈又可這樣鄙視，她也不痛快。

        沈長袖便道：“姐姐，話不能說太死。徐云固雖是進(jìn)士卻未授官，即便他爹也是張都護(hù)下屬。無論怎么看，他們都云泥有別。”

        “那孬貨給王守德當(dāng)奴才人盡皆知，你何苦自欺欺人！”

        “可我覺得，他只是還在沉睡的獅子，早晚有一日，他會(huì)聲震潮州。”沈長袖挑釁地笑了一下，“說到底，他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你何必那么在乎別人的夫婿？”

        “你——”沈又可瞪大眼睛。

        張逐輕把玩著手中紅繩，大抵只知道沈又可罵他下賤人種，孬貨之類。沈長袖則端方地站在那，語氣平靜地夸他。

        “性情比姐姐溫順，能嫁給張都護(hù)這等英雄，很是高興”，想起沈仲舒的話，張逐輕不覺摸了摸下巴。這老頭……竟然沒騙人？還是自己送的小指骨，陰差陽錯(cuò)，歪打正著了？

        沈又可說不過沈長袖，翻了個(gè)白眼就越過她，往后花園的方向行去。

        她和徐云固約定，等徐云固下了聘，就在后花園見面。

        冷不防在走到回廊的時(shí)候，被一塊石子砸中腦袋。“哪個(gè)不長眼的奴才？！”沈又可氣得咆哮。

        蹲在假山上的張逐輕笑著，語氣輕佻：“吃了馬糞，嘴里味那么沖？”

        沈又可嚇了一跳，乍見那蒼白漂亮的病態(tài)青年，還以為白天活見鬼。“你、你是誰？！”

        張逐輕卻只是把眼睛瞇縫成一條線，笑意明顯。他躍下假山，一如那日，把一根紅繩系在沈又可腕上，卻是狠狠收緊，差點(diǎn)勒出血痕：“才罵完人，就不認(rèn)識(shí)我了？我當(dāng)然是你短命的妹夫……”他一字一句，吐氣分明，“如果學(xué)不會(huì)好好說話，等你大婚，我割你舌頭喂狗。”

        張逐輕冰涼的長指甲輕輕地劃過沈又可的脖子，模擬脖子被勒斷的聲音，挑起粉色的薄唇，笑容妖冶。臨走的時(shí)候，他對(duì)沈又可比了個(gè)嘴型。

        沈又可全看懂了，他說的是“丑八怪”。

        沈又可只覺得他的眼神猶如一把冒著寒氣的刀，讓人喉嚨發(fā)緊，等回過神，她才發(fā)現(xiàn)系在手腕的是一條血淋淋的舌頭，嚇得大叫一聲。

        這人到底是人還是鬼！沈又可抱著雙臂，只覺得一股涼意直竄心底。

        丫鬟香云憤憤不平道：“哪跑來的瘋子！還沒結(jié)婚就私自跑到內(nèi)闈嚇唬二娘子，還送勞什子豬舌。要不把這件事告訴老爺，看他這婚能結(jié)不能結(jié)！”

        沈又可的胸膛劇烈起伏，不過，緩了一會(huì)，她竟然笑出聲來。

        “何必跟他計(jì)較，一個(gè)跳梁小丑，連徐哥哥的汗毛都比不上。”沈又可目露精光，聲音惡毒，“等他日徐哥哥位及人臣，他這下賤種的腦袋還不知道在哪抔黃土里埋著！”

        “那這條豬舌頭……”香云怪惡心的。

        “扔了！”沈又可聲音尖利。

        看張逐輕不過瘋狗一條，沈長袖嫁過去，還不知道會(huì)受到什么折辱。沈又可這么想，心里才稍稍平衡點(diǎn)。

        沈長袖走到前院的時(shí)候，莫名脊背發(fā)冷，打了一個(gè)噴嚏。

        彩鳶忍不住道：“三娘子大病初愈卻不知道愛惜身體，看看，現(xiàn)在又著涼了吧？”

        沈長袖搓了搓鼻子，著涼不覺得，倒覺得有人在背后詛咒她。可惜，到前院的時(shí)候，張逐輕已經(jīng)走了。至于他送的豬肉和燒酒，小廝們憋著笑送往沈長袖所住的小廚房。

        還沒成親，就丟了個(gè)大人。

        等沈長袖回到后院，春雪突然從里邊走出來，奇怪道：“三娘子，方才你看見繡娘了嗎？”

        “說夢話呢？”沈長袖笑道，“繡娘怎么會(huì)來后院。”

        “不是不是，可屋里怎么突然多了一套婚服。”

        沈長袖連忙走進(jìn)屋里，果然，床上平擺著一套湖水綠撒花蜀錦廣袖合歡裙，試了一下尺寸剛剛好。沈長袖捻了捻料子，有股淡淡的丁香花味。

        張逐輕剛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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