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他的語氣低沉,卻有如金鐘在耳畔敲響。沈長袖僵直軀體,忘了反抗,便被他用細閃的銀鏈索住手腕,上了馬車。
在馬車上,她依稀能聽到花叢里傳來的慘叫。張逐輕置若罔聞。
孫娘和莫絮初一會看看沈長袖,一會看看張逐輕,都不敢說話。
她們能感覺到,張逐輕并不高興。他閉眼靠在車內壁,食指指尖輕輕在小幾上叩著。手中銀鏈垂到沈長袖的腳邊,沈長袖被他壓/迫在角落,骨頭酥/軟動彈不得。
大抵是周璋珪下的藥起作用了,沈長袖粉面泛紅,秀眉輕蹙,渾身上下火爐子般炙熱。她軟得胳膊都抬不起來,難得的乖巧。
才回府,李畢便支開了孫娘和莫絮初。張逐輕跪在沈長袖面前,將她打橫抱起,一腳踹開東廂房的門,下一秒,門被重重合上。
繞過隱約的山水屏風,沈長袖被他扔到床上。她雖有些醉但腦子還清醒著,只是身體嬌軟無力。張逐輕沉默著,凝視她,眼底似有怒火。
沈長袖試圖打破這份沉默。
“謝謝。很意外你會幫我。”沈長袖的語氣難得平和,便是連張逐輕都要受寵若驚的程度。頓了頓,沈長袖卻又抬眸,嘲諷問,“我出門的時候你并不在府上,你今天難道也是來參加荷花節的,還是說,你跟蹤我?”
“呵,”張逐輕驀然失笑,他的確不能指望,從她口中聽到一句關于他的好話。他微紅的薄唇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承認道,“不錯,我跟蹤你。”
他不跟蹤,又怎么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看到她一杯一杯,喝別的男人遞過來的酒。
烏發從張逐輕的肩膀散落,他好似要吻沈長袖,一點一點靠近她。
熱血不斷涌上沈長袖的頭,她很想后退,卻無力動彈。她被動地承受著,不禁開口:“張逐輕,你別亂來!”
但張逐輕涼薄的唇卻擦過她的臉頰,他幾乎將鼻尖埋進她的肩窩,有些癲狂道:“讓我聞聞,你到底和那個男人喝了多少……”
他殘缺的手忽地禁錮住沈長袖一條胳膊,順勢攬住她的腰,迫使她更貼近自己。桀桀的聲音,仿若地獄的號角,一寸一寸碾過沈長袖的肌膚。
“張逐輕……”沈長袖不免顫栗,“你到底想干什么?”
張逐輕對她的抗拒無動于衷,他禁錮她,動作突然變得暴/虐。
“你的發梢,都是皂莢的味道,那個男人給你披了件衣裳……”他呢喃,沉醉于她浸潤了酒香的氣息,“你當時是不是很高興,你對他笑得那樣燦爛?”
她才覺察到,原來張逐輕早就憤怒到了極點,他不喜歡用歇斯底里的方式發/泄,但一旦觸碰某個機關,他就會變得瘋狂。
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
“張逐輕……”薄汗從沈長袖的額前滲出,她緊咬牙關,“你就這么見不得我高興?”
“沒錯!”張逐輕忽地斥道。他目光陰鷙,手一用力,便掐住她的后頸,迫使她仰頭對著自己。他是笑著,但他的笑讓人感覺不到暖意,“除了我,誰都不配玷/污你!”
他另一只手如蟹鉗,誓要刺破沈長袖最后的驕傲。
淚水倏忽從沈長袖的眼角流下,她目光凄楚地直視他,顫抖道:“張逐輕,別逼我恨你。”
張逐輕動作一頓。他是如此憤怒,但沈長袖的話卻讓他感到害怕,胸膛劇烈的起伏,好似頭被人摁進河水里,呼吸艱難。
她突然明白過來,張逐輕對她的恨不是純粹的恨,還夾雜著愛與欲望。
汗濕鬢發的沈長袖破碎綺麗,眼角和臉頰是誘/人的粉調,像一朵妍極的牡丹花,在床角凋萎。張逐輕沉重地呼吸著,凝視著,滿腔的怒火,就在這樣的凝視中,逐漸歸于平靜。
他以為畫地為牢,她就無法逃脫他的掌心,但他看到沈長袖和呂名勛慢飲暢聊的時候,胸口驀然躥起一團火。他嫉妒得發狂。
如果沈長袖一定要腐爛,為什么不能在他懷里腐爛!
砸上東廂房門,張逐輕見孫娘唯唯站在一旁,眸色愈深:“今天晚上,誰都不許進去。”
張逐輕走到窗邊,疲憊至極的沈長袖仍攥緊錦被縮在角落,呆滯地出神。他默默看了眼,放下支摘窗的木棍。
張逐輕心口的火還是難以消泯,他獨步至院中,皎皎月色下,那輪水井漆黑深邃。便是在這里,沈長袖自作主張救過他一命。那時的他尚未奪權,是人人輕視的一條賤命。
她并不愿嫁給他,卻愿他好好活著。
張逐輕舀起一瓢水,從頭頂淋下去,渴望自己能清醒一點。但沁心的冷意澆筑下來,他仍然覺得四周燙得冒煙。
如此反復幾次,身上的繃帶都浸出血色。他疼得坐下,卻見李畢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張逐輕年紀輕輕便成了孤兒,身邊只有李畢一人。
“都護,”李畢向他行了一禮,“河東十六州的賬冊都已經整理好了,您要不要過目?”看張逐輕濕淋淋慘兮兮的模樣,李畢又覺得自己問的不是時候,補充道,“但是現在夜深露重,大人可以稍作休息,明日再看也不遲。”
“李畢,你成家了吧?”
“嗯?”
李畢懷疑自己的耳朵不中用,復又指著自己問:“屬下……成家?”
張逐輕擦了把臉上的水痕,凄惶的神色又變得清晰。從前,他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向李畢請教私人問題。但他似乎沒有第三者可以傾訴。
“你成親那天,我雖然沒去現場,但遠遠瞧見了。你和夫人關系如何?她是否討厭你?”
想到家中悍婦,李畢一陣哆嗦。他從來只配給夫人端洗腳水。但沒有一個男人會承認自己“妻管嚴”,李畢撒謊道:“自是舉案齊眉,十分和美。”
張逐輕轉眸,睨了他一眼。李畢何等玲瓏心思,頓明白過來。張逐輕想問的并不是自己的婚姻狀況,而是他自己的。當初,張逐輕并不把與沈長袖的親事放在心上,但最近他的表現特別反常。
李畢試探問:“大人想問……夫人討厭你,該怎么辦?”
骨節泛白的五指覆蓋住張逐輕妖冶的眉眼,他似是羞于承認,沉默了會。武力可以迫使沈長袖留在他身邊,但她的心卻在他碰不到的遠方。他只是想靠近她,卻從她眼底窺見驚懼、戰栗、痛苦、抗拒……
她的一切情愫,都如一只手攫住他的心臟,反復蹂/躪。
“但依屬下愚見,夫人對大人也不是完全沒有情誼的,當初她不也給您做胡餅,您被困三關縣,她不僅沒有逃,等您回來了,她還為您療傷。”李畢思索著,又道,“不過,當初大人對夫人的態度甚是惡劣,也許,夫人只是被您嚇著了,更不想去了解您的為人。”
他的為人?張逐輕從未審視過自己,他從前一心復仇,只想奪回父輩基業。但奪權之后,他才發現,守業和奪權同樣艱難。他貿然招惹的女子,亦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張逐輕自嘲哂笑:“我的為人?我不過是個卑鄙、愚蠢的莽夫罷了。”
頓了頓,張逐輕又道,“今天詩會上,她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一句也聽不懂。”他不識字,遑論作詩。他總覺得那時候,她是皎皎的天上月,而他,不過是月下的一灘爛泥。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天下明珠甚多,若每顆散發的光彩都一樣,便不能顯現出其特別之處。那些文人騷客若發的綠光,大人便發藍光。興許,夫人還會覺得您所在的領域,比他們更新鮮有趣。”
話糙理不糙,張逐輕的心情似乎真的被李畢勸好了些。
“你這人腦子雖不大好,但說的話順耳,明日再到庫房領兩吊賞錢。”
李畢欣喜地行禮:“多謝大人。”出于長輩對小輩婚姻的關切,李畢忍不住道,“但夫人畢竟是久居深閨的女子,與大人的人生經歷甚是不同。若大人真的想和夫人琴瑟和鳴,斷不能像現在這般,威逼恐嚇她。”
“依你所見,我該如何?”
“噓寒問暖,投其所好。”
晨光熹微,鳥兒啁啾,沈長袖扶著床圍撐起身體,宿醉的感覺極差,即便現在醒了,仍然覺得渾身難受。
雕金銀花黃木鉤鉤起紗帳,她瞥了眼支摘窗,窗戶是合上的,從外面隱約透出一只肥貓的影子。是團枝昨夜想進屋陪她,卻被窗戶阻攔。
忽地一只手從后頸提起團枝,托舉它的屁/股,從外面走進來。沈長袖以為會是孫娘或是莫絮初,但意外的是,進來的人是張逐輕。
他烏發披散,著一襲天藍色翻領箭袖長袍,織錦料子攢金絲繡水波紋與飛鶴,玄色緞面長靴,白面紅唇,鳳眼狹長,甚是俊美。將團枝放在楠木條桌上,團枝倏忽便躍到凳上,復又跳到床上,蹭沈長袖的衣裳。
沈長袖纖纖五指替它梳理毛發,卻不看它。
她的目光只在張逐輕身上流連,念及昨晚發生的一切,仍然汗毛倒豎。她不知道該用什么姿態面對他,她覺得難堪,思緒更是紛亂。
張逐輕亦是坐下,殘缺的手拇指上套著個玉扳指,叩著桌面發出噠噠的聲響。他也看著沈長袖。
良久,良久,他才低沉地問:“沈長袖,你好些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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