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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這寡婦是當(dāng)不成了》(原名《露華春慢》)

        文/醉蟹鉗2021930

        晉江獨家首發(fā),感謝支持正版

        第一章·逢春

        杏花微雨時節(jié),雨絲落得細密,順著柔嫩的柳枝蜿蜒而下,緩緩落在了干涸了一冬土地上,雨露普降、萬物生長。

        整個安平伯府一片煙雨蒙蒙。

        丹露館的兩株楓樹喝足了雨水,抽出鮮嫩的鑲著紅邊的嫩芽兒,爛漫又可愛。

        女使蟬衣打開雕著鵲登枝的支摘窗,想散一散屋子里的藥味兒。

        “作死了,快關(guān)上,姑娘落水已經(jīng)受了寒,你還敢開窗?”怕吵醒床上的人,菘藍不敢大聲。

        她將沾著雨水的楓樹枝芽插進梅瓶里,想著姑娘醒過來看到會高興。再回頭張望,不遠處的床幔紋絲不動,人都睡了五個多時辰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這安神湯的藥力未免也太足了些。

        “可是咱們姑娘最不耐這藥味兒,等會醒了必定還是要開窗的!毕s衣辯解著,到底還是乖乖的關(guān)了窗,末了又道:“咱們姑娘也太命苦了!

        說到這里菘藍也是嘆氣。

        如果老太太還在,誰敢這么對姑娘?

        好歹是個伯府,在二姑娘出生之前,闔府上下又就只有這么一個姑娘,老太太疼著寵著養(yǎng)大的,誰知道……

        蟬衣是個嘴上不寂寞的:“堂堂伯府姑娘竟要去沖喜,連帶著咱們的日子也沒了指望。聽說那徐世子不僅克妻,還殘酷暴戾、嗜殺成性,最是喜怒無常的一個人,這一起子發(fā)達的人家里頭,就數(shù)他最不好相與,好多人都說他現(xiàn)在這樣半死不活的是遭了報應(yīng)呢!還有那鐘家小公子未免也忒無情了些……”

        “可閉上你的嘴吧,這是你我能說的?要叫外人聽見,咱們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仔細自個兒的舌頭!”宮里遣來的老嬤嬤就住在東廂房,若是被聽去了,還得了?

        菘藍疾言厲色,蟬衣吐吐舌頭再不敢說話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雨淅淅瀝瀝越下越大,像漸漸張開的網(wǎng)。

        夢里的江淮棽也陷在大雨里。

        她是光祿寺少卿裴靖川的發(fā)妻。

        兩人結(jié)縭三載,裴靖川守禮端方,不納妾不收通房,雖然二人沒有多少親密舉動,但江淮棽一直以為他們是算得上伉儷情深、琴瑟和鳴的,一直到這一天的宮中大宴。

        彼時,皇帝年少奢靡、耽于享樂,行事亦愈發(fā)昏聵無度,三五不時便在宮中設(shè)宴取樂,說起來已是稀松平常,但這一次的規(guī)模較之前更甚,京中五品官員以上的家眷都在受邀之列。

        江淮棽出閣前跟著尊長進過兩次宮,婚后進宮還是頭一次。

        失了長輩的庇護,她便要承擔(dān)起當(dāng)家主母當(dāng)朝官眷的責(zé)任,可謂一步一望,處處提防小心。

        奈何天公不作美,愈發(fā)的憋悶難耐,胸口好似堵了塊石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眼見其他官眷行走起來,她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御花園中茂柳奇花簇擁盛放,奇石幽徑曲折款款,擔(dān)心沖撞了旁人,她不敢進入其中,只在外頭找了棵大柳樹納涼。

        恰有微風(fēng)徐徐,柳樹便伸出細嫩的梢芽,輕撫過她的脊背和臉頰。

        有些癢,江淮棽起身,預(yù)備帶著女使換個地方,誰知道瞥見了一角熟悉的袍子角,緋袍銀魚袋,五品文官都是這個扮相,這不算什么,熟悉的是那人腰間另戴的蘭草玉佩。

        江淮棽示意女使禁聲,貓著步子往前走了幾步。

        等看清楚之后,她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明明是憋悶炎熱的盛夏,她整個人卻像掉進了冰窟窿里,刺骨的冷。

        緊跟著是一陣怒火沖頂。

        好一個端方君子!難怪他這塊玉佩從不離身,根本不是什么芝蘭玉樹,而是因為那個女人叫孟蘭珺,他嫡親的表妹!

        好一對奸夫□□!她咬緊牙關(guān),恨不得立時上去將這兩個緊緊纏繞在一起的人撕開,不怕熱么?這可是在宮中在御花園,不怕死么?

        然而,還沒等她沖上去,整個皇宮就亂了。

        “叛軍殺進來了!快跑啊!”

        “救命啊!”

        哭喊聲求饒聲之后,是越來越清晰的鐵騎聲。

        女使云珂心知不好,勸道:“女君,莫沖動,逃命要緊!”

        江淮棽點了點頭:“走!

        今上行事愈發(fā)昏聵,她一個女流都知道朝政已經(jīng)日漸旁落;而遠在封地的燕王手腕強悍、野心勃勃要來搶帝位,只是沒想到都興兵四年零六個月了,竟會在今天攻入京師。

        這是個黃道吉日不成?簡直要一鍋端了!

        禍?zhǔn)聛砼R的那一刻,皇帝棄城離宮,那些有門路的也跟著四散逃跑,從大慶殿到紫宸殿烏泱泱亂哄哄一片,都是悶頭逃跑的人。江淮棽把華麗的外衫一丟,撿了件宮女的衣裳換上,拉著云珂混跡在人群之中,可還沒出鐘美堂就撞上了穿甲戴盔的人。

        他們腰間佩刀,個個身形彪悍。

        天色漸晚,一道驚雷斜斜劈下,鬼哭神嚎一般刺破長空,憋了一天的大雨傾瀉而下。

        鐵騎燃起火把,上頭裹著油脂,不懼雨淋。

        江淮棽開始往后跑,想要離火光遠一些,不知何時,云珂也被沖散了,慌慌張張之間,她撞到了個人,抬頭一看,是緊緊護著孟蘭珺的裴靖川。

        三人都愣了片刻,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江淮棽嘴角泛起冷笑。

        亂軍無度,后面?zhèn)鱽硖O(jiān)宮女的慘叫聲。

        裴靖川倒還算鎮(zhèn)定:“現(xiàn)在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先逃命要緊。”說完,他拉著孟蘭珺繼續(xù)跑,竟然完全不顧江淮棽殺人一般的目光和死活。

        江淮棽當(dāng)然也只能繼續(xù)跑。

        然而,道路泥濘,前后都有人推搡,沒多久,江淮棽就被人推倒了。后面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她連站起來都難。

        裴靖川回頭,看到了倒在泥濘中的發(fā)妻,卻也只是看了一眼,又大步流星的逃命去了。

        但對于姜淮棽來說,那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眼神。

        薄涼淡漠,甚至還帶著一絲快意。

        他憑什么,敢這樣看自己?

        升官發(fā)財死老婆?

        她想哭,卻欲哭無淚,只嘴角牽出一個嘲諷的笑。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裴靖川是無情,她還不會這么難過,裴靖川明明是有情,只是情誼全然不在她身上罷了。

        她踉踉蹌蹌的爬了起來,繼續(xù)跑。

        因為心里憋著一股狠勁兒,不能就這么死了,要死也得拉上那對奸夫□□一起!

        喊殺聲、笑聲、哭聲,電閃雷鳴之間,眼看沾著血的手刀[1]就要劈下來——忽然,背后一股力量——姜淮棽直接被推進了金明池中。

        下墜的過程中,姜淮棽回頭,看到一片熟悉的袍角和淡漠的眉梢。

        他嘴邊噙著一抹如釋負重的笑。

        好似等了這天已經(jīng)很久。

        畫面就此開始來回翻轉(zhuǎn),這是她永遠都走不出的夢境,潑天的大雨直沖沖的落到她的眼睛里,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紅色,紅色又被水聲覆蓋,她漸漸喘不過氣來……

        ……

        “啊……”一聲短促的呼叫。

        “姑娘醒了!”聽到響動,菘藍連忙上燈準(zhǔn)備伺候,誰知床上的人竟又睡了過去。

        “是夢魘住了么?”她嘟囔一聲,睡眼惺忪間不小心打翻了幾上的墨釉如意壺。

        “砰”的一聲,瓷片碎了一地,而江淮棽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她的呼吸急促,身上似乎還殘留著湖水的冰寒。

        ……

        侄女昏睡了一日不見醒,簾外,春雨細密惆悵,也連著下了一個整日,澆灌著愁緒如春草般瘋漲。

        半遮蔽的庭前,安平伯府的女主人曹氏斜靠在一張酸枝木圈椅上,許久,她直起身來端起一盞白豆蔻熟水,復(fù)又放下,原本細長舒展的遠山眉皺在一起,似是遇到了不小的難題。

        周圍伺候的女使一個個垂手靜立,不敢發(fā)出一點兒聲響。忽然,沾了雨的細篾卷簾傳來了窸窣響動,涼風(fēng)裹著細雨,人已經(jīng)到了近前。

        “伯爺回來了!”

        迎上曹氏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模樣,聞崇面無表情的別過臉去,又抬手揮退左右:“都下去吧!

        等左右伺候的都退個干凈,曹氏關(guān)切道:“衣裳沾了不少雨沫子,伯爺可要先更衣?”

        “不必!睆耐庠旱絻(nèi)宅不過一個抄手游廊的距離,統(tǒng)共也沒幾滴雨星子而且現(xiàn)在也不是關(guān)心這個的時候,聞崇坐下直接問道:“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你怎么不在丹露館守著?”

        這個曹氏,怎么一點成算都沒有。

        曹氏不緊不慢的應(yīng)道:“請的是相熟的陳老大夫,人也救過來了,已經(jīng)喝了安神湯睡下了。”陳老大夫行走在京城的大小勛貴之家,醫(yī)術(shù)或許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口風(fēng)一定是最嚴的。

        聞崇這才長舒一口氣:“仔細照顧著,我可不想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傳出去。”

        “伯爺放心,撞見的兩個婆子已經(jīng)發(fā)配到莊子上去了,留下的都是可信之人!

        聞崇掃她一眼,不知是在審視這“可信之人”是否可信,還是在評估曹氏辦事是否可信。

        “如此,便也罷了。”他站起來要走,曹氏立即道:“棽棽現(xiàn)在是睡著了,可要是醒過來,再鬧起來可如何是好?”

        “這內(nèi)宅是你的天下,難不成還要我來教你?”連個十來歲的閨閣女子都轄制不住,要來何用?

        我的天下?要真是這樣倒還好了。好在這種語氣曹氏聽了不知道多少回,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了:“可婚事是由頭是伯爺起的。 

        聞崇被她堵得夠嗆,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半天只道:“這婚事是太后娘娘示下,難道我們還能不識好歹不成?我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伯府?”

        就在上個月,太后娘娘召一眾舊臣家眷進宮,原本像是安平伯府這種落魄門庭是沒有資格的,可不知為何竟也被捎帶上了,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今朝與往日不同,為了朝堂穩(wěn)固,舊臣和新貴們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再密切一些才是。

        穩(wěn)固關(guān)系,還有什么比聯(lián)姻更直接更有效的呢?

        曹氏甫帶回來這個消息,聞崇就意動了,緊跟著是一連串的表忠心、試探與塵埃落定。在他破釜沉舟的一番周旋下,不僅侄女的婚事有了著落,連小兒子的婚事也隱隱有了眉目,可見世人都是見風(fēng)使舵,自己更是識時務(wù)。

        原本一切都順順利利,誰知道嬌氣的侄女會投湖。

        聞崇一個頭兩個大,語氣頗有些外強中干:“太后的賜婚懿旨都賜下來了,還能抗旨不成?這可是要殺頭的大罪,也是太嬌慣孩子了,給棽棽養(yǎng)的不成樣子!

        還好救過來了,侄女要是真死了,聞家的罪責(zé)可就大了……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棽棽是三弟唯一的骨血,老太太就是多偏疼些也是應(yīng)該的!辈苁习察o垂手,心說這事兒怪不得我。

        老三在女兒不到三歲時候就撒手人寰,老三家的兩年后也跟著去了,棽棽可以說是由祖母一手帶大的,嬌慣也是她祖母嬌慣的,自己這個當(dāng)兒媳的還能攔著不成?

        現(xiàn)在覺得侄女不懂事,早干什么了去?

        聞崇聽了,臉色愈發(fā)不好可又不能說親娘的不是,只道:“總歸,無論你用什么辦法,就是捆也得給我捆到梁國公府去!”

        “這如何使得?棽棽這脾氣,如果不愿意,就是到了國公府也還是得投湖!這樣反而更加不美,別結(jié)親不成反成仇。”曹氏知道聞崇不想自己當(dāng)惡人,但憑什么就要自己當(dāng)?還真以為自己管不了她?只是不想做這個惡人,落下一個逼死侄女的名聲罷了。

        “那你說怎么辦?”聞崇來回度步:“明明是一門好親事,那可是一等國公府的門第,從一品的誥命夫人,嫁過去吃穿用度一應(yīng)不愁,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這怎么就想不開呢?”

        怎么能想得開?嫁過去和嫁給一個死人有什么區(qū)別?曹氏緩緩吃了口茶,暗道,國公府的門第是高,但也要看什么樣的國公府。梁國公府是當(dāng)朝新貴不假,但凡徐世子情況稍微好一點,也輪不到安平伯府去攀親。

        和一個將死之人攀親,背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她都不好意思出去交際?陕劤缫灰夤滦,她跟著也有些意動……

        想了想,她緩聲道:“血濃于水,棽棽對您這個大伯還是敬重的,不若等她醒來,您親自去瞧瞧?”

        聞崇嘆氣:“只恨你我女兒尚小……”

        嚴格意義上,他這個“你我”是又不是,聞崇三子一女,三個兒子皆出自曹氏,只有那個女兒是個庶出的,今年才剛滿五歲。但她是嫡母,聞崇的孩子當(dāng)然都是她的孩子。

        曹氏垂下眉眼,哪有方才唯夫君是從的無助樣子。她相信聞崇說的話,利字當(dāng)頭,為了高官厚祿、伯府昌盛,別說是侄女了,就算是親生女兒,他定然也舍得。

        可夫妻兩個都沒想過,如果他們的兒子有一個爭氣的,也不會用侄女一生的幸福來換取伯府的將來。

        利益充當(dāng)急先鋒,又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心早都偏了。

        正當(dāng)夫妻兩個對坐無言、愁眉不展的時候,外頭女使來報:“大姑娘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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