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笙忙揭了一片瓦扔進屋里。

        方轅聽到響聲，抬頭一看，立即明白了洛蘭笙的警示之意。

        他道：“你自己小心，我去引開他們！”

        說話時他已掠到窗前，推開窗戶躍身而出。

        他這是自曝目標，趙天戎和護院們見狀立即追了上去。

        他急于引開護衛，專挑僻靜無人、花木繁密的地方跑，不知不覺進了一處極其靜謐幽森的院子。

        抬眼一看，匾額上寫著“趙氏祠堂”四個大字。

        他剛藏好，外面就來了兩撥人，一撥是帶著護衛追過來的趙天戎，另一撥不清楚。

        但趙天戎被那一撥人攔住了。

        只聽一人聲音威嚴，喝道：“站住，你來這里干什么！”

        趙天戎道：“父親，我有事情！”

        原來是趙家家主趙啟佑。

        趙天戎哀求道：“父親，您讓兒子進去瞧瞧，兒子有事情！”

        趙老爺叱道：“什么事情？你不知道為父這個時辰要來祭拜先人么！”

        趙天戎惶恐道：“父親別生氣，我……”

        趙老爺罵道：“快滾！成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丟盡了我的臉面！這里是祠堂，你怎么有臉來祖宗們跟前晃蕩，還不快滾！”

        趙天戎不敢忤逆父親，應了聲“是”就匆匆走了。

        趙老爺似是恨鐵不成鋼地浩嘆一聲，這才慢慢走進院子。

        方轅反而放了心，小心藏在一株花樹后面，打算等趙啟佑祭拜完后再離開。

        彼時靜謐，他聽得見肅立在院子大門外的護衛們的呼吸聲，個個精深綿長，都是練家子。

        那些高手都站在外面，趙老爺一個人踱進院子。

        祠堂大門上了三把大鎖，趙老爺一把一把地打開，他進去后，又從里面把門反鎖了。

        原本方轅沒想過趙家祠堂會有什么秘密，但是趙老爺做得如此謹慎機密，他反而起了疑心。

        他屏聲靜氣，悄悄挪到廊上，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往門縫里瞧。

        門縫細微，看不到祠堂內部全部，但能看到趙啟佑。

        他把一大堆牌位挪到一旁，只留下神龕最中間的那四塊。

        他拿起其中一塊，先用帕子仔細擦拭一遍，然后在牌位底部一按，“咔”的一聲，牌位頓時裂成兩半。

        方轅定睛一瞧，發現牌位不是裂了，而是變成了兩塊。

        外層牌位套著里層牌位。

        趙啟佑把里層牌位取出來的那一瞬，方轅瞥到了最上頭的兩個大字：“楚氏。”

        他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睜大眼睛死死盯著。

        四塊牌位皆是如此，外面的套子寫著“趙氏”字樣，被趙啟佑取下來扔在一邊，而內里寫著“楚氏”的牌位，則被他恭恭敬敬地供奉起來。

        這廂洛蘭笙見趙天戎和護衛們都去追趕轍先生了，沒人發現自己，干脆繼續趴在屋頂上。

        她打算看看趙天戎回到屋里，見了這一片狼藉會做什么。

        趙天戎回來得很快。

        屋里被翻得亂七八糟，被子褥子枕頭均散落在地，柜門也開著。趙天戎一推開門，頓時如遭雷擊，僵在門口。

        他雙頰瘦削，臉色蒼白，眼中空茫如無物，沒有半分活人的神采，就像骷髏頭上的兩個深洞。

        這位大少爺洛蘭笙以前見過兩次，雖說算不上玉樹臨風，但也溫文爾雅，哪里想得到他會變成今天這般模樣。

        良久，趙天戎踩著地上的被褥來到拔步床前，呆呆站定。

        “玉娘，是你嗎？你想出來了嗎？”

        他夢囈般呢喃了一句。

        說完這話，他似是突然做了什么決定，蒼白臉上閃過一抹狠厲決絕之色。

        他一把掃開滑落的帳簾，在床頭架上所鏤鴛鴦的尾巴處狠狠按下。

        “啪嗒”一聲，似是某個機關的鎖扣被打開，床板慢慢浮了起來。

        床板升到三尺高處便不再動，與床底之間形成一個昏暗的大洞，像是鬼魅張大的嘴巴。

        趴在屋頂上的洛蘭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一名年輕女子躺在床底，衣裙艷麗，釵環未卸，雙眼睜得很大，眼珠凸出，面相十分的詭異可怖。

        洛蘭笙認得，那是周氏。

        周氏的姿勢有些奇怪，雙腿伸得僵直，雙手也同樣僵直地放在兩邊，嘴巴倒是緊緊閉著，臉上現出一種幽慘的青白色。

        洛蘭笙狠狠咬著唇，才不致尖叫出聲。

        瞎子都看得出，周氏已經死了。

        洛蘭笙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冷靜下來，想著接下去該怎么做。

        此刻直接現身質問趙天戎肯定是不行的，萬一惹急了他，他叫來護衛殺人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這樣還會徹底打草驚蛇，讓趙家把一切罪證毀滅干凈。

        但如果此刻不現身，又恐怕趙天戎會毀尸滅跡。

        就算她馬上回衙門布置人手，再殺回來只怕也來不及，只要趙天戎放一把火，什么證據都沒了。

        正焦急地想著辦法，忽聽下面有人叫道：“在上面！賊人在屋頂！”

        被發現了！

        洛蘭笙立即翻身躍起，踏著屋脊一路疾奔，幾十名護衛大呼小叫地奔在后面追趕。

        這一下動靜太大，想不驚動旁人也難，只聽別處也有人高聲叫道：“抓賊人！抓賊人！”

        洛笙百忙中轉頭瞧了一眼，只見附近的家丁仆婦已循聲往這邊趕，瞧那陣仗，恐怕無論她再躲哪里都會被搜出來。

        為今之計，只有趕快離開，火速回衙門叫人。

        后面已有不少護衛竄上了屋頂，更多的人從前面去包抄，洛蘭笙揚手撒了一包紅色粉末出去，瞅個空處，縱身躍下。

        雙足剛落地，一只黑色袖袍就迎面卷過來，只見一人從天而降，氣勢凜凜，猶如一尊天神落在他面前。

        洛蘭笙一見那張咧嘴大笑的貓臉，喜道：“轍先生！”

        語聲未落，左手已被執起。

        方轅拉著她躍上近處一棵桂木，洛蘭笙反手往后一揚，又是一股紅彤彤的粉末暴射開來，霎時籠罩了后面窮追不舍的護衛。

        護衛們頓時慘叫迭起，瘋狂咳嗽起來。

        兩人甩掉追兵，幾個起落就到了趙府外。

        到了一個僻靜角落，方轅見無人追上來，停下腳步問道：“你剛才撒的是什么？”

        “防狼噴霧，”洛蘭笙笑道，“其實就是辣椒粉和芥末粉，我祖父做的。”

        不用她介紹，方轅也知道這粉末的功效了。

        這倒是個好武器，辣死人不償命，簡單有效，所用的原料也容易找。

        他不由得對洛蘭笙的祖父更加欽佩，嘆道：“洛老先生真了不起！”

        “眼下沒空說這些，”洛蘭笙心有余悸，聲音微微發顫，“趙天戎是個瘋子，他把周氏的尸體藏在床底下！”

        方轅雖也猜到周氏已多半無幸，聞言還是“啊”了一聲。

        “我們已經驚動了趙天戎，我怕他毀尸滅跡，我現在要回衙門安排一下，即刻帶人去趙府拿人。”

        方轅道：“我跟你一起去。”

        洛蘭笙抬頭看看天，暮色已經降臨，大街小巷像是浸在一汪昏黑的水中，快要看不清了。

        十萬火急，必須快馬加鞭。

        兩人回到縣衙，老遠就看見尹皮皮在大門外焦急地轉來轉去。

        尹皮皮瞧見洛蘭笙，慌忙沖過來道：“不好了，癩頭阿發被殺了！”

        聞言方轅和洛蘭笙都吃了一驚，方轅皺眉道：“什么時候？”

        尹皮皮道：“就在一個時辰前！有刺客闖進大牢行刺，獄卒趕來時，阿發胸口被刺了好幾刀，當時還沒氣斷氣，已經叫大夫看過了，現在不知道死了沒有，你們要不要去看……”

        洛蘭笙臉色驟然難看下來，沉聲道：“來不及去看他了。”

        她三言兩語交代了尹皮皮幾件事，然后沖進去換官服。

        出來時，見站在門口等她的方轅剛好放了一枚訊號煙火出去。

        他放煙火也好，放信鴿也罷，任憑他有天大的秘密，洛蘭笙眼下也顧不得他了。

        她帶了六個捕快，加上方轅，一共八人，騎了馬火速趕往趙府。

        趙家大門緊閉，七八名壯漢手持兵器站成兩列，一動不動，像石塑的門神。

        壯漢后面還有一個門房，他見知縣大人親臨，急忙走上前來。

        “洛大人，不巧了，家里出了事，老爺吩咐閉門謝客了！”門房攤手道。

        捕快王八喝道：“什么事？”

        門房道：“我家大奶奶已經沒了——就是剛才沒的，府里還沒張羅起來，我家大公子傷心得吐血昏倒了，府里現在亂成一團，洛大人要不改日再來？”

        “死了？”洛蘭笙與方轅對視一眼，均有些驚訝。

        他們自然不驚訝周氏的死訓，而是驚訝趙天戎既然藏尸那么久，為何此時突然宣布周氏死訊？

        門房賠笑道：“洛大人，您看……”

        洛蘭笙道：“巧了，剛才有人到衙門報案，說趙大少爺害死了周氏，我等前來查案，把門打開！”

        “啊這……”門房一驚。

        王八不理門房，徑自上前敲門。

        一名護衛揚起大刀往他胸口一橫，喝道：“主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王八也喝道：“這可是知縣大人！”

        那護衛道：“皇帝老兒來了也不能進去！”

        “反了天了！”王八大怒。

        方轅上前拉開他，沉聲道：“我來。”

        他二話不說，抽出寶劍就朝守門的漢子招呼過去，捕快們見勢，也抽刀上前。

        方轅趁勢一腳踹開大門，洛蘭笙摸出自己的刀，兩人撥開舉刀迎過來的層層護院，直奔趙天戎住的院子。

        正房大門洞開，屋里是一片烏壓壓的人影，哭聲震天。

        眾人未及反應過來，洛蘭笙已經撥開人群到了大廳中央的棺槨旁。

        棺木里盛的尸體，正是她剛才見到的，被趙天戎藏在床底的那具。

        洛蘭笙持了一枚長針去觸尸體的臉，趙家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亂聲驚叫道：“住手！”

        “你是何……洛大人！”

        “洛大人怎么來了？”

        洛蘭笙道：“有人報案，說周氏被趙天戎謀殺，本官特來查案！”

        趙啟佑哪里把她這個縣令放在眼里，怒吼道：“胡鬧！來人，把他們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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