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昭的手在頭頂懸了片刻，突然并指作掌，猛地往自己天靈蓋劈下。

        “賀大人！”洛蘭笙大吃一驚，眼疾手快地用刀鞘擋開他的手，“你要打自己干嘛？”

        那一掌她瞧得清楚，不是開玩笑拍拍腦門，倒像自戕。

        就算他不會武功，腦門總是脆弱的地方，挨不得擊打。

        賀昭沒吭聲，又舉起另一只手對著自己的腦門劈下。

        方轅一掌拍過去，牢牢按住他的手。

        “賀昭！賀昭！”方轅大聲喚道，“你瘋了？”

        賀昭神情呆滯，目光空洞，看起來像個二傻子，全然沒了京城八公子之一的風采。

        方轅將他交到洛蘭笙手里，皺眉道：“你先帶他出去，我取了牌位就來！”

        洛蘭笙道：“好，你自己小心！”

        方轅掠到神龕前，拿了最中間的一塊牌位，剛試著去取外面的套子，便聽一聲清脆鳴響，似是刀劍出鞘。

        他本能地回頭，正見洛蘭笙突然推開賀昭，倒轉刀把，刀尖對著她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方轅魂飛魄散，閃身一個虎撲，疾掠過去挑飛了她的刀。

        哐當一聲脆響，金屬砸地的聲音讓洛蘭笙震了一下，仿佛把她從某種幻境中驚醒了來。

        她臉上一片懵然，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的手。

        “我剛才……想刺死我自己？”她不敢置信，眸子里還帶著未散盡的恍惚。

        “這屋子有問題，捂住口鼻，你先出去。”方轅示意她快走，自己又轉身取牌位。

        賀昭的護衛們聽到動靜，火速跑進來兩個，兩人看到賀昭作勢又要劈自己，嚇得慌忙撲上去抱住，大喊：“大人！大人！”

        方轅道：“先帶他出去！”

        幾人剛走到門口，“砰”的一聲，拜殿大門突然重重關上了。

        兩個護衛立即去踹門，誰知還沒伸出腳，一陣香味襲來，兩人各自掣出佩刀，均往自己身上招呼。

        方轅上前奪了兩人的刀，喝道：“快捂住口鼻！”

        兩人如夢初醒，立即照做，又各自騰出一只手去扶賀昭。

        洛蘭笙環視四周，目光落在輕煙繚繞的香柱上面，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扔過去，香柱頂上的那朵火紅霎時熄滅。

        多半是這香問有題，他們剛進這祠堂不到半刻鐘，就先后出現了幻覺，意欲自殘，可見其厲害程度，賀昭是弱質文人，更無抵御之力。

        然而隨著這香柱的熄滅，幾盞長明燈也突然全部滅了。

        祠堂里陡然陷入了完全不能視物的絕對黑暗中。

        一陣“咯噠咯噠”的悶響從地底深處傳來，既緩慢又沉重，溶在這濃稠黑暗里，更顯得幽森恐怖。

        洛蘭笙頭皮一炸，憑記憶往方轅剛才站的地方奔去。

        剛轉身就撞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方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別怕！”

        他的手虛虛扶住她的背。

        洛蘭笙本來只想挨他身邊站著就好，誰知沖得太快，撞到他了，被他這么輕輕攬著，掙脫也不是，不掙脫也不是，不自禁臉上發燒。

        她沒看見，方轅的眸子在黑暗中狠狠地亮了一下。

        只有方轅自己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克制住把這女子緊緊摟入懷里的沖動。

        他的手在簌簌顫抖，只要再貼近一點，就能感受到她背上的溫度。

        可是……不能，也不敢。

        這一瞬間對于他來說，既短暫，又漫長，既甜蜜，又煎熬，既期待，又惶恐，千般思緒擠在一處千回百轉，讓他整個人都癡了。

        洛蘭笙不知他在瞬間已轉了千萬念頭，聽著那恐怖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咬牙，拔步疾沖出去。

        “轍先生，我來破門，你取牌位！”

        說話時她已晃燃火折子，借著昏暗火光，拖起供桌去砸門。

        但這是兩扇鐵門，一下子根本砸不開，一個護衛見勢急忙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托著沉重的烏木供桌，轉而去砸墻。

        方轅搶到神龕前，又拿起最中間位置的一塊牌位，用力一揭，果然揭下一層套子，幽微火光下，里層的牌位露出“楚氏”字樣。

        他剛取過第二塊牌位，就見眼前的神龕猛然一晃，似是受了巨力撞擊。

        隨即，“咔嗒”一聲鈍響，靠近門邊的地磚驀地裂開，撕開一道寬闊的口子。

        洛蘭笙和幫忙撞墻的護衛猝不及防，供桌都來不及扔掉就墜了下去，連一旁照顧賀昭的護衛也沒能幸免，拉著賀昭一起掉落下去。

        這道機關不算巧妙，卻出人意料，熄滅香柱觸發神龕機關，機關啟動卻不在神龕處，而是在離得甚遠的門口。

        算計的正是那些剛進殿就察覺到香柱有問題、不敢繼續往里走、先把香柱熄滅的人。

        而地縫開得那么寬，正好把站在附近的多個人一網打盡。

        方轅察覺地面有異時立即轉身去搶人，但只來得及抓住洛蘭笙的衣擺。

        “嘶啦”一道裂帛聲響，方轅手上一輕，只拽住了一片衣襟，而洛蘭笙四人已沒頂落下。

        地磚瞬間復原，眼前頓成漆黑，四人卻還沒落到地面。

        洛蘭笙伸出手企圖抓住一些可依仗的東西，只可惜什么都沒抓住。

        落到地面時，錐心的劇痛從右腿蔓延上來，洛蘭笙暗叫倒霉，瘸著腿跌坐在地。

        兩個護衛連聲慘叫，連被毒香熏得傻愣傻愣的賀昭也似乎被摔醒了，哼哼唧唧地慘呼起來。

        洛蘭笙道：“別喊了，擔心引來什么臟東西。”

        她又摸出一個火折子晃燃。

        誰知，不點火還好，這縷橘紅的火光一照射開來，她頓時毛骨悚然，整個人都僵了。

        高大寬闊的石壁上，四面都是花花綠綠的蛇！

        她直著嗓子還沒出聲，賀昭已經尖叫起來：“蛇！蛇！蛇！”

        那些蛇原本似乎在沉睡中，四人掉落時已弄出了一番大響動，火光一亮起，蛇們開始蠕動，方轅這一尖叫，終于徹底把它們叫醒了。

        窸窸窣窣，蠕蠕扭扭，蛇們開始游動了。

        洛蘭笙背上的衣衫瞬間就濕透了，她死死咬著唇，摸出那瓶防狼噴霧拽在手里。

        眨眼間，數不清的蛇向四人游過來。

        賀昭的尖叫聲幾乎把人耳朵都震聾，洛蘭笙一邊噴防狼噴霧一邊叱道：“閉嘴！別叫了！閉嘴！”

        四人被噴霧嗆得瘋狂咳嗽流淚，好在蛇也怕這種辛辣之物，不敢貿然近。

        但是噴霧有限，再噴一會就沒了，屆時還不得被這些蛇給生吞活剝？

        洛蘭笙不由冷汗如漿。

        賀昭見蛇怕她的噴霧，忙道：“快把你那個霧氣噴到我身上，快快快，我最怕蛇了！”

        洛蘭笙叱道：“你做夢吧！”

        賀昭帶著哭腔道：“我真的很怕蛇啊！”

        “廢話，誰不怕蛇！”洛蘭笙簡直想一腳把他踹到蛇巢里去。

        眼看防狼噴霧即將告罄，洛蘭笙冷汗如注，已在考慮要不要先自我了斷，頭頂上方忽傳來一聲巨響，有昏黃的光亮傾瀉而下。

        四人循聲抬頭，就見方轅攀著一條繩索疾滑而下，勁風激蕩間他的衣袂長發飛揚亂舞，宛如挾怒而來的天神凜然降落。

        “轍先生！”洛蘭笙大叫一聲。

        賀昭喜道：“啊方……救我！快救我！”

        方轅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把手伸給了洛蘭笙。

        洛蘭笙也不謙讓，趕緊把手遞給他。

        方轅一手拉著她，一手抓著繩索攀了上去。

        拜殿里的長明燈已經點燃了，洛蘭笙見這繩索另一端綁在殿柱上，有兒臂粗，十多丈長，看起來十分結實，也不知方轅從哪里弄來的。

        她右腿摔傷了，不能站，一屁股坐到地上，狠狠吐了口氣。

        “你傷到哪了？”方轅焦急如焚，聲線都在顫抖。

        洛蘭笙道：“運氣還行，沒大事，你快把賀昭他們拉上來！”

        方轅道：“他一下子死不了，你那么關心他做什么？”

        洛蘭笙道：“你沒看見嗎，下面有很多蛇！”

        方轅哼道：“最好咬死他。”

        洛蘭笙急道：“那不行，這個案子還需要他出面處理！”

        方轅道：“你現在好像滿腦子只有案子？”

        以前，她滿腦子都是一個名叫許君回的男人。

        洛蘭笙不知他這話有何深意，只聽出他好像突然心情變好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她道：“你再不去救，賀大人真要被蛇咬死了。”

        、

        方轅很快就把賀昭和兩個護衛拉了上來。

        兩個護衛一個摔傷了胳膊，一個傷了腿，只有賀昭被兩人全力護著，沒有摔傷。

        但是洛蘭笙說得沒錯，方轅再不去救，賀昭真的要死了。

        不是被蛇咬死，而是氣死。

        兩個護衛已經拼了命在替他趕蛇，他還是被蛇咬了兩口，一口在臉上，一口在屁股上。

        洛蘭笙也不知那蛇的毒性怎么樣，從懷里摸出一個紅漆小瓶，倒出兩粒淡黃藥丸給他服下。

        她這藥丸只能清熱解毒，多半沒有效用，但眼下她也沒有別的藥，只能用這個了。

        賀昭服了藥，捂著臉不住慘叫。

        洛蘭笙對護衛道：“你倆看一下他傷口的顏色，如果發青發黑，說明有劇毒，得把毒血擠出來。”

        兩個護衛掰開賀昭的手，湊過去瞧。

        偌大的拜殿里只有那幾盞長明燈照明，光線暗弱，兩人也分辨不出傷口的血是黑還是青還是紅。

        聽賀昭嚷得厲害，一個護衛道：“管他什么顏色，先把毒血擠出來再說。”

        賀昭哪里肯讓他們用手按擠自己的臉，叫道：“用嘴，用吸的！”

        兩個護衛面面相覷，誰也下不去嘴，何況還有一個傷口在屁股上。

        最后，兩人一齊求助地看著洛蘭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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