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燈籠現(xiàn)在就掛嗎？”

　　下人拎著兩只紅燈籠，敲了敲書房的門。

　　柯序放下毛筆，心緒不寧地捏了捏眉骨，“掛吧。”

　　自己弟弟回來幾天，突然又說有急事，出去了兩個(gè)月，幸好時(shí)時(shí)有書信寄回來。

　　說要回來過年，這都除夕了，怎么還不來呢。

　　他推開書房的門，叫住下人，“燈籠給我，我去掛吧。”

　　京城寒風(fēng)獵獵，他穿過院子，打開府邸大門，用竿子提起燈籠，掛在頭頂?shù)膾煦^上，剛想進(jìn)門，噠噠的馬蹄聲傳了過來。

　　他驀地轉(zhuǎn)身，一架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府前的空地上。

　　“大哥！”

　　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青年沖他笑著，又轉(zhuǎn)頭對里面說了句什么。

　　他上前，先下來的卻是一位披著黑色裘衣，身材高大修長的男人，他戴著半張面具，眼眸狹長幽暗，淡淡的往他這邊瞥了一眼。

　　他張開手臂，從里面抱出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青年。

　　柯伊拍了拍楚修的后背，讓他放自己下來，然后對上自己哥哥略帶疑惑的眼神，頓時(shí)頭疼不已。

　　怎么解釋，陛下因?yàn)榻�術(shù)反噬變瘋魔了，除了自己誰都不認(rèn)識(shí)，沒辦法，只好帶他回家過年了。

　　這，他怕哥哥承受不住這樣的現(xiàn)實(shí)。

　　“阿伊，這位是——”

　　柯伊硬著頭皮道：“是我好久未見的朋友，他……”

　　“是夫君。”

　　身后的男人突然收緊了手臂，平鋪直敘道。

　　柯伊睜圓了眸子，驟然看見自己哥哥陡然僵住的表情，一口氣嗆在喉嚨里，捂著嘴咳嗽起來。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他扭過頭，不敢看哥哥的臉。                        

                            

　　“這樣啊，那我讓下人收拾出一間房。”

　　柯伊驀地回眸，看見大哥的神色又恢復(fù)平靜，轉(zhuǎn)身道：“快進(jìn)來吧。”

　　望著背影，他一怔，啊，這樣就好了嗎？

　　只有柯序才知道，自己衣袖下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

　　自己弟弟出門兩個(gè)月，突然帶回了一個(gè)自稱夫君的男人。

　　深呼吸，深呼吸。

　　阿伊才剛回來。

　　柯伊正要往里面走，卻被一把拽住手腕，對上男人陰沉的眸子。

　　“朋友？”

　　“那個(gè)，很難解釋。”柯伊心里咯噔一下。

　　“朋友？”他固執(zhí)重復(fù)。

　　“我們先進(jìn)去，好不好。”

　　“朋友？”

　　柯伊認(rèn)輸：“夫君，夫君，行了吧。”

　　“行。”

　　“……”

　　他帶著楚修走進(jìn)門，先去看望了父親。

　　父親的病情也穩(wěn)定下來，漸漸記起了人和事，雖然還是模糊不清，但比以前好多了。

　　然后他想起了楚修。

　　國不可一日無君，雖然楚修把政務(wù)都布置好了，但要是半年還不恢復(fù)，肯定會(huì)有人起疑心。

　　算了，先過完年再說吧。

　　天色漸晚，府邸的下人大多回去過年了，但也有幾位留下來。

　　柯伊去廚房拿碗筷，兄長突然叫住了他。

　　“阿伊，那個(gè)人，是陛下吧。”

　　柯伊腳步一頓，僵著脖子回頭，表情凝固了。

　　腦海飛過很多話，竭力整理著措辭，“其實(shí)——”

　　“不用解釋。”柯序走過來，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你順心便好。”

　　縱然有很多疑惑，都抵不過一句順心便好。

　　柯伊眼眶一紅，嗯了一聲。

　　回到桌邊，他靠著楚修坐下，解開了他的面具，露出俊美的容顏。                        

                            

　　男人面容不解，眸光現(xiàn)出幾分迷茫。

　　他輕咳一聲，移開了目光。

　　讓楚修戴面具是怕哥哥多想，既然哥哥認(rèn)出來了，那就沒必要了。

　　但他忘了還有一個(gè)人。

　　父親被陳媽扶著進(jìn)來，一見楚修，突然站住，然后深深的拱手行禮。

　　“陛下。”

　　然后又陷入了呆愣的狀態(tài)。

　　“哎呀呀，老爺?shù)陌V癥又發(fā)作了。”陳媽趕緊把老人扶起來，坐好。

　　結(jié)果沒吃幾口，父親站起來又一拱手。

　　柯伊捂住臉，嘆了一口氣，拿起面具蓋在男人臉上，仔細(xì)系好。

　　不然這飯是沒法吃了。

　　男人握住他的手腕，深邃的眉眼流露出委屈的神色，“獎(jiǎng)，勵(lì)。”

　　“好好好。”

　　他條件反射，在男人的臉頰親了一下。

　　啪嗒——

　　是筷子掉地的聲音。

　　柯伊猛地睜大眼睛，突然意識(shí)到自己在干什么，轉(zhuǎn)頭看見哥哥手指懸空，一臉僵硬的望著他們。

　　“哥……”他深呼吸，一時(shí)間無語凝噎。

　　“我再去拿一雙筷子。”

　　柯序定了定神，起身，走到廚房，抬起修長的手指，捂住了臉，如墜夢中。

　　這真的是陛下嗎？

　　確定不是長得像嗎？

　　鞭炮爆竹聲響起，整座府邸燈火通明。

　　屋內(nèi)燒的暖暖的，柯伊打破了食不語的規(guī)矩，和自己的哥哥一邊吃一邊聊，順便照顧一些父親。

　　后來陳媽也加入進(jìn)來，笑瞇瞇的打量了一下他，“二公子也不小了吧。”

　　柯伊啊了一聲，不知道接下來該回應(yīng)什么。

　　“不是老身多嘴，該婚娶了。”陳媽笑得滿臉皺紋，“可有喜歡的女子？”  ？？？                        

                            

　　柯伊睜圓眼睛，手腕突然緊了緊，扭頭看見男人驟然陰沉下來的眸色，趕緊回道：“沒有，沒有。”

　　“沒有啊，老身的侄女，可是才貌雙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陳媽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而且傾慕公子已久，她說……”

　　“咳咳咳——”

　　柯伊捂住嘴咳嗽起來，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感覺到身邊人的溫度又降低了幾度。

　　“我已經(jīng)有心儀之人。”他連忙繼續(xù)說，止住陳媽的話頭。

　　陳媽怔了怔，喜道：“是哪家的貴女，明天老身就去探聽一下，一定幫二公子打聽得明明白白。”

　　柯伊嘴角抽了抽。

　　您轉(zhuǎn)變真快，這就哪家貴女了，您侄女不是還傾心于我嗎？

　　不過貴女……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邊緊緊挨著，氣壓越來越低的男人。

　　貴是挺貴，但女……

　　額……

　　“不是哪家貴女。”柯伊拉了拉男人的衣袖，小聲道，“就是他。”

　　陳媽躍躍欲試的神情僵住，目光在兩人之間游離片刻，空氣安靜下來，依稀能聽見外面的鞭炮聲。

　　過了一會(huì)，她突然道：“可有官職在身？”

　　“啊？”柯伊一怔。

　　“一年多少俸祿？”

　　沒有，他只給別人撥俸祿。

　　“有宅地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樣應(yīng)該……算有吧。

　　陳媽繼續(xù)道：“至少五官端正吧。”

　　端正。

　　見青年沒說話，她倒吸一口冷氣。

　　不是吧，連五官都不端正，難怪戴著面具，陰沉沉的。

　　什么都沒有，不會(huì)是想來入贅吧。

　　父親熬不住夜，先回去休息了，他吃著果子和蜜餞，略微喝了一點(diǎn)酒，腦子有些發(fā)暈，拖著下巴，止不住的睡過去。                        

                            

　　“阿伊，扛不住就去睡吧。”他的哥哥添了幾塊銀炭，讓屋子更暖和一點(diǎn)。

　　他垂著眸子，打了個(gè)哈欠，又靠在楚修懷上，舒舒服服的找好姿勢，“不去，還早著呢。”

　　守歲當(dāng)然也守全夜，怎么可以半途而廢。

　　然后半個(gè)時(shí)辰后，他眼皮一沉，終于睡了過去。

　　楚修望著懷里睡過去的人兒，指尖撩開發(fā)絲，把人抱了起來，朝青年的兄長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先送他回房。”

　　柯序一怔，站起身，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重重的誤會(huì)，這一幕或許早該發(fā)生。

　　房間全部點(diǎn)著，楚修很輕易的找到了青年的房間，輕輕把放上床榻，蓋好被子，然后坐在床邊，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盯著青年。

　　時(shí)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許是外面的爆竹驚擾，青年長睫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現(xiàn)在什么時(shí)候了。”聲音綿軟，帶著睡意。

　　“午時(shí)三刻。”

　　柯伊嗯了一聲，正想又睡過去，下一秒猛地睜開了眼睛。

　　要守歲！

　　不能睡！

　　等等！

　　滿屋子都點(diǎn)著燭燈，人影被拉長，他對上男人溫柔繾綣的眸子，脫口而出，“您恢復(fù)了？”

　　楚修嗯了一聲，輕輕摩挲他的指尖。

　　“什么時(shí)候呀。”

　　“回家的路上。”

　　這樣啊，看來是他白擔(dān)心了……

　　柯伊若有所思，然后突然意識(shí)到了問題所在。

　　既然回來的路上就恢復(fù)了，為什么還跟他裝，還說，還說要獎(jiǎng)勵(lì)！

　　那剛剛他說的話，什么殿下聽話，都被聽到了啊！

　　雙頰染上飛紅，他借著酒力，氣急敗壞地?fù)淞松先ァ?nbsp;                       

                            

　　“陛下，看我的笑話是不是很好玩啊。”柯伊咬牙切齒。

　　“確實(shí)好玩。”楚修含笑道，“特別是阿伊哄我的樣子，若不是除夕，我還想裝夠半年。”

　　柯伊：……

　　視線天旋地轉(zhuǎn)，他被輕輕的翻了過來，下巴被抬起，被迫迎接一個(gè)深吻。

　　正吻得七葷八素，他聽見楚修語氣微沉。

　　“那個(gè)侄女是怎么回事。”

　　侄女？

　　柯伊想了好一會(huì)，才想起來說的是陳媽的侄女。

　　“根本沒印象好不好。”他嘟囔，“陳媽就是喜歡亂牽線。”

　　想到陳媽把楚修當(dāng)小白臉，噗嗤的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下來。

　　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陛下，很疼吧。”

　　“只要不失去你，都不算疼。”楚修抹去青年的淚水。

　　柯伊正想拉著楚修回去守歲，一踏出門，才發(fā)現(xiàn)下雪了。

　　寒風(fēng)不再肆虐，黑色的天幕下，雪花靜靜飄落，院子里的樹已經(jīng)裹了一層雪衣。

　　柯伊情不自禁地走到院中，抬手接住。

　　楚修望著青年的背影，走上前十指相扣，一起抬頭看著飄落的雪花。

　　這是他的第一次守歲，從前沒資格守，后面也沒必要。

　　原本的這個(gè)時(shí)候，自己應(yīng)該呆在宮里，像往常一樣又是一年。

　　他垂眸，望向身邊的人兒，掌心穿來溫軟的熱度，眼底涌現(xiàn)傷感之意。

　　阿伊，這是第一次，也是第一年。

　　你又能陪我?guī)啄辍?br />
　　“陛下，要敲鐘了。”青年突然轉(zhuǎn)頭，眸子亮亮的，肩膀發(fā)間，落了薄薄的白色。

　　想必自己也一樣。

　　他突然釋然了。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雪夜，楚修扣著青年的后腦勺，披著一身的雪花，深情地吻了下去。

　　青年搭著他的肩膀，慢慢回應(yīng)著。

　　咚——

　　渾厚的鐘聲帶著悠遠(yuǎn)福澤，拂過京城的萬家燈火。

　　子時(shí)，護(hù)國寺準(zhǔn)時(shí)鐘響。

　　煙火驟然鋪滿天空，化作流星墜落，照亮了院落中相擁的兩人。

　　新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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