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從這跳下去可不會死，只能是半身不遂

        ——你可別想不開

        有這么勸人別輕生的嗎

        別說，還挺有效。

        盡管林枝春本身并沒有這個想法。

        她別過臉去，清澈杏眼里有一絲絲難言的復(fù)雜，“我不會跳的……”

        “嗯。”，陸在野半闔著眼應(yīng)聲。

        旋即將眼錯開，面上顯露出的星點慌神也盡數(shù)斂了個干凈。

        他清雋喉結(jié)滾了滾，“只是提醒一下，每年死于意外身亡的人不在少數(shù)。”

        “珍愛生命，人人有責(zé)。”，陸在野咳了咳，接著強(qiáng)調(diào)道。

        “……謝謝。”

        從林枝春的角度望過去，少年臉上神情淡淡，慣常泛著無波也無瀾的冷意，仿佛整個世界的熱鬧都同他無關(guān)。

        可她知道他常常外冷心熱，話少卻并不意味著不會朝人伸出援手。

        正如她所見過的，少年冷淡眉眼倏而上挑時，里頭有藏不住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你怎么上來了”

        林枝春問出方才見到他第一眼時就想問的問題。

        陸在野幅度不大的偏了個頭，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的說道，“老余讓我找一下你。”

        十分鐘前，高二語文年級組辦公室

        站在老余辦公桌旁，陸在野狀似無意的提起，“我讓林枝春轉(zhuǎn)交給您的申請書，您收到了嗎”

        “什么申請書，沒有啊。”，老余一頭霧水。

        當(dāng)然沒有，申請書是他杜撰出來的。

        陸在野淡定地轉(zhuǎn)移話題，“我叫她一來學(xué)校就幫我轉(zhuǎn)交，看來她可能忘記了。”

        “應(yīng)該是忘記了，我今早上還見過她來著。”

        ……

        成功將話套出來后，陸在野跟老余告了個別，轉(zhuǎn)身就走，落拓的背影在教學(xué)樓的白墻上晃動了一路。

        _

        老余讓他來的

        聽他這么說，林枝春也就沒多想，小聲地道了句謝，“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她缺了差不多一個上午的課，那么大一個空位出現(xiàn)在教室，是挺明顯的。

        林枝春抿著唇，目光直直落在正前方，黑白的眼里有幾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卻在恍惚間聽見一句，“下去。”

        她沿著聲源望過去，對上陸在野坦蕩視線。

        他毫不掩飾地看著她，卻什么也沒多說。

        不問她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不問發(fā)生在她身上的諸多流言，只是下巴朝她揚(yáng)了揚(yáng)，重復(fù)道，“跟我下去。”

        下去，去哪

        此時的林枝春并不是很想回教室，人群于她而言，像極了不見天光的汪洋大海，輕易就能將她淹沒。

        沒有澄清之前，人群中的議論聲不可能散，而人言可畏。

        “她媽是個小三”，“她也不干凈”，“一個家里難道能培養(yǎng)出兩種人”……

        兩個小時前看見的文字，直至現(xiàn)在也能教林枝春心頭生出窒息感來。

        她聲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低低說了句，“你先下去吧，我還想在上面，在上面再待一會……”

        話語間滿是蒼白無力。

        “你不可能在上面待一輩子。”，陸在野皺了皺眉，意有所指。

        “放心，沒人敢多說。”

        別的不敢保證，但他還不至于讓那些嘴碎的人再在她面前說三道四。

        天臺上猛然沉默下來，空氣就像靜止了一般。

        約莫半分鐘后，林枝春緩緩抬頭，她扯出個笑容，慢吞吞地應(yīng)了聲，“好。”

        像是想明白，她在哪根本就不重要，教室里亦或是天臺上，愛嚼舌根的人照樣會嚼。

        如果不去解決，困擾就會一直停在哪里，永沒有平息的時候。

        “我跟你下去。”

        _

        林枝春回到教室的時候，因著體育課還沒有下課，五班暫且空無一人。

        她掃了眼空空蕩蕩的桌椅，情緒莫名放松了些，松了口氣，坐回自己座位上。

        陸在野則一直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見她坐下，隨口問了句，“要不要先去吃個飯”

        吃飯

        林枝春瞟了眼課表，倏然發(fā)現(xiàn)體育課已經(jīng)是上午的第四節(jié)課，下完課正好是吃飯的時候。

        她微微心動，但一想到食堂的人頭攢動，又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

        雖說不能逃避，該積極地去解決眼前的事，但她顯然不認(rèn)為，直接將自己送去人堆里接受近距離的議論是個正確決定。

        “不去食堂。”

        陸在野卻像是看穿了她內(nèi)心想法似的，淡淡掃了她一眼，低低開口道，“我們?nèi)ネ饷娉浴！?

        淞城一中在放假一事上，確實比其他重點高中要松上很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允許學(xué)生中午外出吃飯。

        畢竟，學(xué)校要為了食品安全以及學(xué)生的人身安全著想。

        于是，林枝春狐疑地看向陸在野，目光里透出那么幾分不信任，“要不還是算了……”

        “算了”

        陸在野輕哼一聲重復(fù)道，而后左手散漫地往她頭上一扣，勾了勾嘴角，“說去外面吃就去外面。”

        “走。”

        ……

        陸大佬的面子誰敢不給，林枝春最后還是小跑著跟在他后邊出了教學(xué)樓。

        快到校門口時，才猶豫著問道，“待會兒保安攔著我們怎么辦”

        “攔著就攔著。”

        淞城一中的校門分為機(jī)動車道和學(xué)生出入的人行道，放學(xué)時候，兩道的閘門都會拉開。

        但上課期間，為了防止學(xué)生私自出校門，只會打開人行道旁的側(cè)門。

        林枝春跟在陸在野身后，走到校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那只能供兩人通行的小門。

        這個時候，門衛(wèi)室里保安正悠哉悠哉地吃著午飯，偶爾瞥一眼監(jiān)視器看有無異常。

        繼家長會雇人后，林枝春人生的壞事薄上可能又要多一件私自出校門，她的心在頃刻間又緊張了起來。

        不自覺地就伸出食指戳了戳身前的人，低低問了句，“怎么辦”

        就在下個瞬間，林枝春完全沒能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那伸出去戳人的右手猛地被人反手攥住，細(xì)白的手腕上多了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

        是陸在野，他稍稍使力，將林枝春整個人拉起就跑。

        跑過那道小小的側(cè)門，跑過淞城一中長長的下坡道，將保安叔叔反應(yīng)過來后的呼喊遠(yuǎn)遠(yuǎn)扔在了身后。

        “你們干什么的，不能出去——”

        同時，少年喉間溢出一聲低笑，肆意張揚(yáng)。

        自此，林枝春的耳里只能聽見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

        約莫幾十秒后，風(fēng)停，她瞧見陸在野單手扶在路燈桿上，垂首望著她。

        他突然間經(jīng)歷這么一番劇烈運(yùn)動，卻連口氣也不用喘，徑直問她，“有什么想吃的沒”

        林枝春卻做不到他這么淡定，胸口起伏著，微微喘著氣，“等，等下……”

        “那成，你慢慢想。”

        陸在野沒催她，連眼神都瞥向別處，盡量不給她造成太大的心理壓力。

        _

        最后兩人坐在了一中附近的一家蒸菜館里。

        林枝春上學(xué)的時候頓頓吃食堂，放了學(xué)就回家，于是乎在一中上了快兩年學(xué)，竟然還沒來過這家店。

        恰相反的是，轉(zhuǎn)學(xué)還不到一個月的陸在野熟稔地從服務(wù)員手里接過菜單，遞到她眼前，“想吃什么，這里的玉米排骨湯還不錯。”

        “都可以。”

        林枝春其實沒什么太大的胃口，出來吃飯于她而言，更多的是種放松。

        陸在野輕描淡寫地“嗯”了聲，在問過她有什么忌口的沒有后，淡然地將菜給點好。

        他垂眼在菜單上勾勾畫畫，身上的冷淡氣質(zhì)全然不受地方限制，點個單也仍是眉眼出眾的模樣。

        而等菜上來之后，林枝春瞟了眼，四菜一湯，菜色樣式竟都出奇的不錯。

        她不聲不響地著夾菜，經(jīng)過方才那一跑，情緒早不似上午時低沉，腦子里開始慢慢理著這件事的前因后果。

        空間里的說說為什么會爆出來，這件事爆出來對誰有好處，稍稍一想，其實就能得出一個大差不離的答案來。

        除了周圓，再沒別人。

        現(xiàn)在要想的是，該如何解決這件事。

        “好好吃飯。”

        對面卻忽然傳來道清冷嗓音，“想那么多干什么？”

        強(qiáng)勢，又不容反駁。

        林枝春輕輕“哦”了聲，倒是真的專心吃起了飯來。

        ……

        沒成想飯后陸在野又主動問起了她打算怎么辦。

        林枝春給出了一個中規(guī)中矩又透著必然的答案，“好好上課。”

        他們說他們的，于她而言，飯該吃，課也還得繼續(xù)上，沒道理讓藏在流言背后的人毀了她的生活。

        “小看你了。”

        聞言，陸在野低低笑了聲，情緒寡淡的臉上顯出絲意外，干脆付完錢后，就往一中校門口走去。

        望著他向前的背影，林枝春卻忽地停下，警惕問道，“我們，我們還跑著進(jìn)去嗎”

        就算保安不攔著，攔不住，這剛吃完飯，她也跑不動啊……

        “不用跑。”陸在野瞟了她一眼。

        然后幾步走到門衛(wèi)室，遞給保安叔叔一張請假條，淡聲說道，“麻煩您看一下。”

        “請假條倒是真的。”

        保安叔叔合上他的飯盒，認(rèn)出他倆就是剛才沖出去的學(xué)生，冷哼一聲道，“有請假條還跑個什么勁”

        “不好意思，急事。”

        陸在野臉上露著半真半假的歉意。

        可他即便垂眉斂目，也仍遮不住骨子里的那抹張揚(yáng)少年氣。

        好在保安叔叔也沒和他多糾結(jié)，擺了擺手就讓他們進(jìn)去了，“快走，進(jìn)去好好上課，下次不要這樣了。”

        ……

        “你有請假條”

        林枝春眨著眼，輕聲問道。

        “嗯。”

        “那為什么還……”

        她話沒說完，卻盡在不言中。

        陸在野清楚她問的是那為什么還拉著她跑，他漫不經(jīng)心回了句，“大概，跑起來更刺激。”

        跑起來更刺激。

        林枝春忽地就記起擦耳而過的風(fēng)聲，以及擂鼓般的心跳聲。

        恍若世界純粹到只有這兩種聲音，她也很喜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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