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羸弱的身軀似乎從未存在過，無慘第一次感覺真正的踏在了大地上，這種血液在身體里沸騰，持續不斷供給能量的感覺幾乎讓他迷醉，仿佛抬手間便可壓制群雄、睥睨人間。

        但他還沒蠢到真的以為先前病弱的自己不復存在，所以，為什么在懸崖邊醒來之后，他就獲得了如此強大的體質？

        無慘蹙眉。說起來，在來到這片妖怪的領地后，他的身體狀況確實好了很多，根本沒有因呼吸不暢而咳嗽不止，腦中混沌的感覺一掃而空，四肢也不再那么無力而冰冷。

        莫非是這里的妖力給予了他力量？

        無慘看向小天狗希也，明明是相同的畫面，眼眸卻不知何時染上了一抹血色，一種不知何時浮現在心頭的殺戮情緒在他的血液中翻涌著，叫囂著要殺死面前的妖怪。

        他強行忍著殺滅了這樣的念頭，在沒有搞清楚的情況下，不能豁然行動。如果真是獲得了妖力，那他現在也應該是妖怪體質了，既然是妖怪體質，為何會有同類相殘的沖動？

        不對。他，鬼舞辻無慘，仍是人類。

        這么一想，剛才壓制的欲望又浮現在了心頭。幾乎是在瞬息之間，無慘便近了希也的身，那一瞬間的他被殺戮的欲望所支配，等到意識清醒過來時，如利爪般的手已緊緊地攥住了小天狗的脖子，將后者提在了空中。

        希也驚懼的掙扎起來，然而他脖子上的力度再次加大，幾乎能徒手捏碎血管。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瞳孔不自覺地收縮，骨骼發出錯位的咔嚓聲，甚至連喊出聲求救都做不到。

        小天狗的眼球拼命轉動，看向了黑衣少女那邊，恐懼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伊詠有些不確定的問：“這個小天狗，是有趣的東西嗎？”與此同時，她的手不著痕跡地摁在了虛擬透明但仍具有破壞力的刀鞘上。如果鬼舞辻無慘要殺了小天狗，她會出手阻止，不是因為內心擁有正義感，而是因為她不知道手上沾了鮮血的他還能不能被判定為一個好人。

        鬼舞辻無慘低聲笑了。他對伊詠說：“我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試試看。

        試試看……殺了這個妖怪之后，自己的力量是否會得到增長。

        明明只要再用力一下，便可捏斷這個妖怪的頸部，無慘卻放緩了力度，將妖怪整個丟了出去。因為伊詠的刀，已經毫不留情的向他的手腕斬去。

        她眉頭緊皺，語氣中有些茫然：“雖然現在注意到好像有些晚了。但無慘你，似乎比原來要強的多。”

        即使伊詠用的是刀背，不會切割掉他的整個手腕，那種強勁的震動力也能直接讓無慘整個人都動彈不得，根本沒有反抗之力的被拍到了地里。

        突如其來的巨壓幾乎讓人震顫到口吐鮮血，強烈的嗡鳴在耳中轟隆作響，無慘幾乎要將牙咬出血來，惱羞成怒的喝問道：“富岡伊詠，你竟敢攻擊我？”此時的無慘，腦中想的并不是他們之間約定好的契約束縛，盟友之間不能相互攻擊——而是，伊詠本人，在向他挑釁。

        一種挫敗和折辱的感覺在心頭蔓延。無慘很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在產屋敷宅，花瓣已經敗落掉了，他卻不愿意讓仆人把花丟掉。紅眸男孩年紀尚幼，心靈卻很早熟，他的眼中卻猶如毒蛇般一樣冰冷而無情，緊緊的抱著手中殘敗的花，吐句冷冽而堅定：“不要動屬于我的東西。”

        這是他的東西，只能歸屬于他，只能由他觸碰。

        早在先前伊詠過分靠近他的那一剎那，無慘注視著她驟然如星河燦爛般映映生輝的雙眸，蒼白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撫摸面前的人的臉龐，然而，還未抬起，便已放下。

        那時的感覺卻仍存于心，于此時愈演愈烈——占有欲，支配欲，只是這樣而已，純粹透徹的愛戀不會存在于內心陰冷孤傲的他的心中。

        富岡伊詠真的是祈愿神又如何？因過分瘋狂信仰而毀滅神社的人類，還在少數嗎？渴求神明的光環只照耀自己，這種想法又有什么錯？

        伊詠直直的看向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冷靜到幾乎淡漠。這反倒澆滅了無慘的憤怒，眼中血紅色的血絲悄然退去，他低聲冷笑，幾乎是有些嘲諷的問道：“祈愿神的管理范圍還包括殺戮嗎？”

        伊詠搖了搖頭。

        無慘以為他會聽到長幅大篇的正論教訓，看見伊詠搖頭，神色也升起了一些不解，語氣還是有些恨恨的：“那為何阻止我？”

        “因為是你。”伊詠的神情沒有一絲動搖，仿佛只是在述說最平常的認知：“因為是你，所以才想阻止你。”她并不掌管殺戮的正確與否，天道自有自己的運行規律，輪回報應只不過是分輕重緩急而已，終會降臨到每個生物的頭上。

        然而，她并不能放任無慘打開殺戮的先頭，因為那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旦越過界限，便再也無法回頭，最終走向和別的平行世界的他一樣的結局，在地獄中被業火燃燒永生永世。

        善與惡相互交纏，若沒有鬼之始祖，這世界就一定是和平的嗎？其實不然。有些人披著人類的外皮，內心卻早已腐爛。人類的自相殘殺也不在少數。

        但伊詠她，還是不希望無慘走上這樣的道路。在數百次時間線改變時，與他交戰的過程中，伊詠也曾短暫想過這個問題——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名為鬼舞辻無慘的人類普通而平靜的生活著，幸福而安詳的死去。

        答案是有可能。

        黑發紅眸的少年怔了怔，沒有搞明白伊詠的意思——因為是他，所以才想阻止他？

        他費力的去思考伊詠話語中潛藏的真義。

        “……也就是說，如果是別人的話，你不會阻止？”些許卷曲的黑發垂落在眼前，遮蓋住了少年眼中翻涌著的情緒，當伊詠點頭后，這種情緒更加復雜，感覺就像貫徹全身，心臟的酸脹感抑制不住——原來富岡伊詠在乎的只有他。

        鬼舞辻無慘是一個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最討厭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用神采飛揚的神色向黑暗中的他伸出手，他自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這世間的一切情感，因為得不到，所以尤其唾棄這世間美好。而另一方面，深淵卻又深深地期盼著光明來照耀著他，希望得到光明的同時又希望摧毀光明，與他共沉淪。

        只與他。

        因為是他，所以富岡伊詠才會阻止他，她如同熾熱的陽光裹挾住了他，拼命想拽他脫離出他所生長的深淵，縱使腳下黑暗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如同藤蔓般緊緊的纏住他的全身，那只手還是排除萬難，義無反顧的將他拉了出來。

        無慘幾乎要被自己的腦補所觸動，黑暗的情緒被理智所壓制住，再抬起雙眼時，只是平靜的示意伊詠把他從土里拉出來。

        伊詠永遠不可能得知無慘神奇的腦回路，只能感覺到無慘對她的殺意和憤怒瞬間消失了，冰冷的氣氛一掃而空。

        她像拔蘿卜一樣抓住無慘的雙肩，一下子就把對方拽了出來。他們正處于懸崖邊緣，突如其來的土層斷裂讓這里的地面有些搖搖欲墜，無慘還沒站穩，以他為中心的巖石便裂了開來，向深淵墜去。

        就在他向后倒的那一瞬間，伊詠反應迅速的抓住了他的手，指尖殘存的冰涼讓無慘幾乎有些恍然，他任由伊詠帶著自己向后躍去，同時悄悄的反扣住了她和他握在一起的手。

        腳下被什么東西絆倒，伊詠一個沒站穩，就和無慘一齊摔倒在地。一直混混沌沌大腦缺氧的小天狗希也被踩醒了，潔白的翅膀上一個大腳印子，正當他□□之際，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好巧不巧的是，小天狗眼睛一睜就看見了正好摔倒在他面前對著他的無慘，嚇的希也果斷爆發出自己的潛力，愣是用小小的翅膀飛上了高空。

        “我要去找英良！英良真是個騙子，說什么人類愚蠢又弱小，嗚嗚嗚，人類太壞太可怕了……”

        小天狗破風飛行，化作天邊那一顆明星。不出一會兒就消失在了二人的眼中。

        而就在半個小時前，棉吉神色焦急，緊急搶救被摔斷了三根肋骨，下顎骨斷裂錯位，胸部被樹枝刺穿，半數器官將近衰竭的天狗英良。

        他用仙草試圖治愈他，來來回回的十余次過程中，沒有一個天狗現身。這并不是因為天狗們孤傲到連自己的同族受傷都不來幫助，而是由于數日前酒吞童子的手下冒犯了天狗族的神社，一直以來飽受這些不講規矩的妖怪侵擾的天狗們憤怒至極。

        大多數天狗和領主一起去到酒吞童子的領地談判，雖說是談判，但在妖怪的規矩里，談的好就是和平談判，談的不好就是直接上武力。

        領主啊，你都已經離開十二天了，再不回來，這里的領地就要被人類侵占了。棉吉欲哭無淚的想。

        好不容易等英良吐出一口渾氣，勉強能正常呼吸后，棉吉累的連翅膀都抬不起來了。他放任自己將整個身體躺倒在草坪之中，怔怔地注視著依然澄澈的蔚藍色蒼穹，深感自己的妖生無望。

        就在此時，破空聲在他耳畔響起。棉吉驚喜的瞪大眼睛，注視著陸陸續續在他面前降落的天狗眾，每一個妖怪的身上都有掛彩，不過神色不錯，看來是武斗談判打贏了。最后一個降落的是天狗族的領主帝伽，手持一把折扇，笑意盈盈的看著他，然而那笑意卻沒有深入眼底。

        他淡紫色的眼眸掃過躺倒在地的英良和連忙爬起來的棉吉，“棉吉。”帝伽的聲音能讓妖怪迅速冷靜下來，如同梧桐邊清澈的泉水，汩汩流淌。

        他持扇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分明已帶著怒意，面上卻仍是微笑著的，彬彬有禮的問道：“能告訴我，這里發生了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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