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沈澤陽才剛上幼兒園，他只記得有一天不再是司機大叔來接他放學，而是他的媽媽親自來接他，他已經好久沒見到媽媽了，每次打電話媽媽都在說出差還沒回來。

        沈澤陽當時可開心了，開心到他都沒看見媽媽臉頰上微紅的巴掌印和蒼白的面容，一心沉浸在媽媽來接他的喜悅中。

        坐上車的沈澤陽很乖，時不時跟媽媽分享著在學校發生的事情。等車緩緩停下時，眼前的場景是他從未見過的地方。不是他的家，而是一種連電梯都沒有的老式居民樓。沈澤陽很安靜的跟著媽媽，因為他相信只要牽著媽媽的手就沒什么危險會傷害到他。

        一樓又一樓，小沈澤陽的力氣和耐力雖比同齡人大但畢竟還是小孩子，剛爬到5樓就爬不動了。

        “媽媽，我走不動了。”沈澤陽奶聲奶氣的對著媽媽撒嬌，媽媽聽到沈澤陽的聲音，微笑，蹲下然后抱起沈澤陽，絲毫不在意外套因為蹲下而碰到地面弄臟。

        7樓，一個鐵門后站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懷里有一個小寶寶，那男人的眼睛里有著和他外表形象完全不符的愛意。沈澤陽感覺的到當媽媽看見那個男人和小寶寶時，步伐快了許多甚至有些焦急的跑向他們。

        剛跑到門口，沈澤陽只聽見向來從容溫柔的媽媽此刻的聲音有些微怒和緊張“這里是風口，你帶孩子出來干什么！”邊說還把懷中的沈澤陽放下，轉身就抱起了男人懷中的寶寶，珍惜極的擁抱著。

        沈澤陽聽見了一個寶寶，懵懵懂懂的他也能猜測出幾分。他只看見剛剛還抱著他對著他微笑的媽媽已經走進了屋內，一句話都沒給自己留下。

        懂事的沈澤陽，自己跟了上去。

        走進房子后，他環顧了下四周。年舊的房屋早就因為漏水等原因讓潔白的墻變的發黃，媽媽坐的沙發也老舊不堪，甚至有一邊都深深的凹陷了進去。

        他不明白媽媽為什么要帶他來這里，從小生活富裕和干凈的沈澤陽有些潔癖，但因為媽媽在這，他不能離開。

        沈澤陽的媽媽抱著襁褓中的小寶寶，輕輕的撫摸著小寶寶的背，而剛剛站在門口的男人拿著一個奶瓶走近。這種場面，像極了溫暖的一家三口，而沈澤陽就是一個局外人。

        他有些不明白，而他的媽媽像是忽然才想起沈澤陽的存在似的“澤陽啊，快來，看看你弟弟！”，話雖然是對沈澤陽說的，可眼神和動作一直停留在小寶寶的身上。

        沈澤陽有些疑惑‘弟弟？’那爸爸呢？這個男人是誰？媽媽這么久不見，是生弟弟去了嗎？

        一旁的男人卻沒有沈澤陽媽媽那樣的耐心，更沒有對待小寶寶時的柔情。冷著臉對著沈澤陽開口“這是你媽跟我的孩子，要不是老子我出事了，當初還能讓沈榮有機可乘，你以為還有你的存在？？”

        沙發上的女人臉色微變，怒斥道“阿生！”

        “真不知道，那沈榮都不要這小鬼還丟給我們！他們沈家不是挺有錢的嗎？”那個叫阿生的男人實在有些氣憤，雖沒再說什么過分的話，但忍不住還是多說幾句。

        就這簡要的語句間，沈澤陽已經差不多能懂了。他爸媽離婚了，他爸不要他，他媽有新的家了。

        沈澤陽突然想明白了，這些年爸爸一直對自己冷漠甚至有些許恨意，幸好，他跟的是媽媽。

        生活的質量從天堂一下降到了凡間，沈澤陽沒什么怨言。但看著媽媽和那個男人還有孩子一家三口，熱熱鬧鬧的氛圍，沈澤陽有些不好受。

        一開始，沈澤陽還能安慰自己，那也是媽媽的孩子，媽媽這樣沒什么不對。可那個男人是真的不喜歡沈澤陽，沈澤陽自己也知道，所以他盡量不去打擾他們。

        從沈澤陽剛住進那個所謂的‘家’時，從學校回家后發現那個叫阿生的男人壓根都沒有準備沈澤陽的飯。

        后來，當他的弟弟慢慢長大了，沈澤陽回家后給媽媽講今天發生的事情和考試的成績時，只有媽媽的一句敷衍“好了，澤陽，沒看見弟弟在哭嘛？”眼神連一秒都沒有挪到沈澤陽的身上。

        當沈澤陽上小學的第一天，他媽媽還送他去了幼兒園，經過他的提醒后他媽媽才改變了方向略有些抱歉的說道“媽媽記性有些不好。”

        再接著，周末時，沈澤陽在房間里睡覺睡的有些晚，沒有人來叫他吃飯。當他走去廚房，只見自己的碗拿都沒被拿出來，殘羹剩飯都已經放進冰箱了。最后得到媽媽的回答是“哎呀，澤陽，你在家啊，我還以為你今天上學呢！”

        慢慢的，沈澤陽得到的只有遺忘，冷漠和敷衍。他其實本來早就做好準備，媽媽可能會偏心一點弟弟，但當這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時，甚至變本加厲的出現時，他以為自己能安穩自己，但他真的好難過。

        他知道媽媽哪里是記性不好，她只是只對他的事情記性不好而已，對于弟弟的事情，媽媽記得一清二楚。

        他也才6歲啊，雖然他比同齡人早成熟一點但他也還是個孩子，從小就不得爸爸的喜愛，而現在，連媽媽都逐漸冷淡他甚至遺忘他。

        直到有一天，沈澤陽放學了沒見到媽媽。

        沈澤陽還以為是路上堵車，媽媽來晚了，他就等，等到小朋友一個個高興的牽著家人的手離開了，等到學校都黑了，等到路燈都開啟了黃色的燈，還是沒有人來接他。

        他不是沒有電話，他只是想證明他媽媽不會忘記他的，媽媽一定是被事情耽擱住了，媽媽一定會來接他的。

        沈澤陽失望了，很徹底的失望了。他拿出電話，點開‘媽媽’，撥打過去只有無盡的忙音狀態。

        他看了看通訊錄，‘爸爸’的電話號碼也在上面。沈澤陽知道，爸爸從來不待見他，那個叫阿生的叔叔跟他說過，他爸以為用孩子就可以拴住他媽媽，可沒想到生完孩子他媽媽就要跟他爸爸離婚，一絲留念都沒有。

        而他媽媽，也因為厭惡他爸爸所以每次都是喊他澤陽，從來沒說過沈這個字。

        沈澤陽撥通了另一個電話，那邊很快就接了“喂，小澤，怎么了？”有些許蒼老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

        “爺爺，你能不能來接我？”沈澤陽好不容易平復下的心情卻因為一句‘小澤’無法控制地渾身發燙連說話都變的有些哽咽。

        “砰！你在哪小澤？？”沈澤陽先聽見那邊傳來物品掉在地上的聲音，再聽見的是充滿關心和焦急地聲音。沈澤陽最近不是沒聽過這些語氣，可，都不是為了他。

        “我在學校”沈澤陽有些委屈，明明自己已經快習慣冷漠的語氣和氛圍，可在聽見還是有人會關心自己的時候，委屈感一下涌入心頭。

        “楊叔呢？？楊叔沒去接你嗎？小澤，你先別急啊，爺爺讓楊叔來接你哈，爺爺現在回市里！你等下爺爺給楊叔打個電話就立馬給你打回來！”

        沈澤陽心里五味雜糧，酸酸澀澀的情緒上升到了眼眶，憋不住的淚珠在他的眼眶里打轉。

        沈澤陽掛掉爺爺的電話還沒2分鐘，爺爺就又打回來了，沈澤陽緩了緩情緒后才接通。

        沈澤陽先聽見關門的聲音，又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他知道爺爺現在正趕過來接他。“小澤，小澤聽得見嗎？”有些蒼老的聲音在發現電話接通后第一時間響起。

        “嗯，我在。”沈澤陽不知道說些什么，他害怕爺爺也和媽媽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慢慢疏離他甚至遺忘他。所以他不再說些讓人覺得他期待的話，不再讓任何人輕易察覺的他的情緒。

        他也下定決定，不對任何人抱有那多余的期望和希望。

        “小澤啊，你等等啊，楊叔馬上就來了，等楊叔來了你就坐在車上哈，你穿的多不多啊？冷不冷啊？我讓楊叔把空調都打開了，你要是冷的話讓他調高點哈，你吃飯了嗎？餓不餓啊？要不要你先讓楊叔帶你去吃點東西？爺爺趕過來還要一會呢。不行，算了我還是讓楊叔在路上先給你買點吃的，你想吃什么啊，小澤？”沈爺爺也沒管沈澤陽有沒有回復，就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著。

        沈澤陽聽著爺爺的念叨，有些冷的手和心好像逐漸不那么冷了，但也不是這么輕易能捂熱的。

        很快，沈澤陽就看見一輛眼熟的車正開向自己，那是一輛幾個月沒見的車了。他記得他只說過自己在學校，但沒讓楊叔接送的時候他還在上幼兒園。

        楊叔沒有問他學校在哪，直接開到他的小學來接他了。

        你看啊，明明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卻比有血緣關系的人了解你的多。

        楊叔的車在沈澤陽的面前停下，剛停下楊叔就從駕駛室走了出來。因為車里開了暖氣，楊叔沒有穿外套，快速走到沈澤陽面前抱了抱他，楊叔穿的衣服比沈澤陽還少。

        接著楊叔趕緊打開車門，讓沈澤陽上車等沈爺爺來。楊叔也就隨著沈澤陽一起坐上了后排，他拿起副駕駛的袋子抱在身上。

        沈澤陽就呆呆的看著忙活的楊叔，沒什么反應。他看著楊叔從袋子里陸續拿出保溫杯，小蛋糕，薯片，肯德基甚至還有飯，反正就是各式各樣的吃的。

        小蛋糕和肯德基是在路上買的，保溫杯和飯都是楊叔從家帶來的。而薯片是楊叔一直放在車里，每次接沈澤陽讓他在路上吃的，沈澤陽沒想到楊叔一直留著這個習慣。

        “小澤啊，餓不餓啊，吃點東西吧！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楊叔先開車帶你去吃，不用等你爺爺。”楊叔聲音有些顫抖，可能是剛剛被寒風吹的，也可能是看著小澤一個孩子在這寒月的街頭孤零零的等待了幾個小時于心不忍。

        沈澤陽早就在著寒風中冷靜下來，平復了情緒，只是那徹底冷了的心怎么也熱不起來了。沈澤陽嗓子很干澀，聲音有些嘶啞“沒事，我隨便吃點。”

        餓？怎么會不餓？從4點半放學到現在8點沈澤陽連一口水都沒喝過。可沈澤陽不想說，他忽然覺得沒那個必要了，已經經歷過了的事情，事后去抱怨有什么用呢？就這樣吧。

        沈澤陽畢竟還是個孩子，盡管他極力掩蓋住自己的情緒，但他的演技還不算太好。坐在一旁的楊叔看得清他的難過也看得懂他的強裝鎮定，楊叔知道沈澤陽自尊心強所以他沒有問沈澤陽為什么一個人在街頭等了這么久，為什么沒人接他。

        他來，不是為了知道原因和責怪任何人的，他是來接小澤回家的。

        因為沈爺爺住在山間別墅距離市區太遠了，所以楊叔和沈爺爺聯系雙方同時往對方的方向趕去。沈爺爺本就可以不用趕來，但他不放心，不放心他的小澤，所以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費，他要盡快見到他的小澤。

        1個小時左右，雙方遇見了。沈爺爺的車掉了個頭，沈澤陽還沒來得及開窗只見爺爺的車剛停下人就從車上下來了。沈爺爺迫不及待的打開沈澤陽的車門，坐了進來，直接握住了沈澤陽的小手“還好，暖的。”

        車發動了，往山間別墅趕去，而沈爺爺剛剛坐的車卻沒跟上來而是重新掉了個頭開向了市區。

        沈爺爺一直握著沈澤陽的手，很輕易的感覺的到沈澤陽的僵硬，嘆息道“小澤啊，爺爺來了。爺爺都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都是你爹干的糊涂事，沒事啊！爺爺接你回家！”

        沈爺爺雖然沒問沈澤陽今天發生了什么，但他問了管家才知道沈榮把沈澤陽丟給了方蔓。他也是知道自家兒子跟方蔓之間的事情，也知道方蔓早就跟沈榮離婚了最近好像還生了個孩子。

        他猜也能猜得出來，肯定是方蔓因為那個孩子忽略了小澤，小澤肯定也是傷心到極致了不得已才給自己打電話的，所以他絕口不提方蔓。

        沈爺爺心疼的看著沈澤陽，沈澤陽很安靜，不哭不鬧甚至都不傾訴，就這么坐在車上看著前方。沈爺爺也不知道此刻沈澤陽需要的是什么，他能做的就是坐在他的旁邊陪著他。

        車已經開到了山間，快到別墅了。

        沈澤陽原本像迷失在蒼穹里的目光忽然一閃，他看著這條路上成排的路燈和天上泛著銀光的月亮，和前方在黑暗中亮著燈的房子，他心中一動，他回家了？

        當車開進院子后，沈澤陽沒有跟著爺爺進去而是走到院門口，站在門口的第一盞路燈下，用著他的手機對著路燈和月亮拍了一張照片。

        他會永遠記住這一天，在他徹底失望的這一天，有這么一盞燈和這么一輪彎月為他照亮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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