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jié)快樂，賽爾溫先生，賽爾溫夫人。”溫和有風(fēng)度的微笑始終掛在西奧多臉上，獨屬少年的青澀稚嫩被成熟老練的交際姿態(tài)掩蓋的一點不剩。

        諾特家的孩子生來就能獨當(dāng)一面，幾乎每個見過他的成年巫師都會產(chǎn)生類似這樣的想法。

        “我們很榮幸受邀來這里過圣誕節(jié)，諾特先生，請務(wù)必向你父親轉(zhuǎn)達(dá)我和妻子的感謝。”

        賽爾溫先生身形高大，夾雜灰色的褐色短發(fā)和深深的法令紋無不顯示著他的年邁衰老，可那雙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露出銳不可當(dāng)?shù)匿h利和戾氣，讓他平白增添了一股凌厲的氣勢，襯顯他身邊嬌小的妻子越發(fā)柔順。

        一只敏銳而兇惡的老禿鷲，西奧多不動聲色觀察著，禮貌地對他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細(xì)碎的交談聲逐漸填滿精心裝扮的大廳的每個角落，衣著典雅的男男女女隨著音樂在綴滿槲寄生和冬青枝的天花板下緩慢走動著，被燭光映照得閃閃發(fā)光的臉上掛著從容愉快的，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

        像是一場以圣誕為主題的精致人偶戲，艾比充滿戲謔的聲音忽然從西奧多腦海中冒出來。

        遠(yuǎn)處的桌角旁，時隔幾個月再次梳起大背頭的德拉科自以為毫不引人注目的四處掃視著大廳，似乎在悄悄尋找什么。

        西奧多當(dāng)然知道他在找誰。

        事實上，西奧多諾特并不能很好的理解艾比對于那只鷹頭馬身有翼獸近乎執(zhí)著的喜愛，如果一定要做個選擇，他可能會更傾向于馬爾福們的做法，只是更低調(diào)溫和一些。當(dāng)然，這并不意味著西奧多會因此將對德拉科的態(tài)度變得友善。

        沒人應(yīng)該那樣對他的姐姐說話，不管是因為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西奧多偏過頭，余光看到走來的羅西爾先生和兩個兒子。深深呼出一口氣，他重新掛上那副招牌的“諾特式”交際笑容。

        “圣誕節(jié)快樂，羅西爾先生們。”

        顯然，這個圣誕節(jié)對西奧多的挑戰(zhàn)才剛剛開始。

        為此次頗具重要意義圣誕節(jié)宴會，諾特莊園每一只家養(yǎng)小精靈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長桌上各色菜品精致繁復(fù)，每一副锃亮的餐具都擺放得恰到好處，精巧別致的仙子彩燈懸掛在莊園各個角落，幾架鋼琴在咒語的控制下彈奏著舒緩動人的樂曲………即便是一貫以挑剔著稱的馬爾福夫婦都沒能挑出什么可以用來在心底嫌棄和鄙夷的瑕疵。

        這可能是諾特莊園十幾年來最隆重的圣誕晚宴，也是西奧多諾特作為下一代諾特家主的第一場試煉。年邁的老諾特希望激發(fā)他最大的潛力，又或許對此一點不關(guān)心，總之，他借病缺席了這次晚宴，將整個暗流洶涌的成人世界留給他剛滿十四歲的幼子。

        只是，再早慧再心智堅定的孩子也是孩子，無法做到一瞬間就完美融入成人世界的利益往來。

        晚宴暖黃色燈光交織之間，西奧多努力擺正自己的東道主姿態(tài)，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從容應(yīng)對來自其他成年巫師的各種話語，用盡全力自如地與他們交談，并在心中迅速品味著那些話中可能隱藏的深意。

        隔了兩三個座位，德拉科正在和布雷斯低聲抱怨著肉質(zhì)過硬的小羊排和沒什么滋味的焦糖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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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十點鐘，最后一位賓客也離開后，大廳重新陷入熟悉的寂靜，意外的像重逢老友，只有壁爐里燃燒的柴木偶爾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爆響。

        原地呆愣了一小會兒，西奧多猛地轉(zhuǎn)身朝自己的房間跑去，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上平整的旋轉(zhuǎn)式階梯。

        諾特莊園的家養(yǎng)小精靈還算勤快，門軸上的潤滑油上得很足，這讓他沒制造出任何響動就推開了房間厚重的木門，迎接他的是一串浮在半空中的發(fā)光花體字。

        祝我的小老頭西奧14歲生日快樂！

        輕輕吐出一口不知什么時候提起的氣，放松安適的愜意感迅速爬滿他全身每一條神經(jīng)。

        “今天的生日男孩可以吃到蛋糕嗎？”

        “當(dāng)然，我最親愛的小老頭，生日快樂。”從床帳后慢慢走出來，艾比小心翼翼端著一塊完整而精致的生日蛋糕，十四支點亮的蠟燭發(fā)出搖搖晃晃的淡黃色微光，將她盈滿笑意的臉龐映照得真切。

        那一刻，剛剛滿十四歲的西奧多知道自己終于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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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奧，晚宴一定很難熬吧？你都沒吃到什么東西。”不然也不會一口氣吃掉大半個蛋糕。

        艾比心里有點難過。

        她真心希望自己幾個小時前可以一同出席晚宴，雖然沒有什么大的幫助，至少能夠作為西奧多的長姐陪伴他。

        可是她不能，艾比的出場帶來的麻煩將遠(yuǎn)遠(yuǎn)大于她為西奧多帶來的慰藉和支持，特別是在沒有布萊恩諾特在場的情況下。他們心里都很清楚。

        “唔，成年人真的很麻煩，還好你沒有去大廳。”西奧多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句，隨手扯過精致的禮袍袖子胡亂擦了擦嘴角的蛋糕屑，鞋也不脫就攤開四肢躺在床上，蚯蚓一樣拱著床墊移動身體，和艾比的腦袋輕輕挨在一起，就像小時候他們常做的那樣。

        經(jīng)歷了這樣漫長而艱難的一天，西奧多格外珍惜起現(xiàn)在這短暫卻被允許的，充滿一團(tuán)孩子氣的時光。

        “你的床帳好像有點舊，該換掉啦。”艾比漫無目的地盯著頭頂?shù)牡�藍(lán)色床帳頂發(fā)呆，發(fā)現(xiàn)上面已經(jīng)隱約有了褪色磨損的痕跡。

        “那是媽媽留下來的，我只在生日這天用一次。”西奧多喃喃說著，大量含糖的食物填滿胃部，讓他意外的在這個時候產(chǎn)生了一絲困意。

        你也很想念她，對不對？

        艾比側(cè)過頭，借著透進(jìn)窗戶的明亮月光想要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只能看到一雙在銀白光芒下灼灼發(fā)亮的鈷藍(lán)色眼睛。

        “這是七歲那年她為我挑選的，還在上面繡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文。”西奧多盯著那幾排白色絲線繡出的圖案，語氣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以為那是如尼文，可學(xué)了半學(xué)期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哪一個符文長得像它們，看來那些只是裝飾用的。”

        順著他的目光，艾比也在月光的幫助下看清了那幾排整整齊齊排列著的圖案。非常規(guī)律整齊的符文，像是某種奇特的密碼。

        她突然有了一個頗為可靠的猜測。

        艾比掀起床幔跳了下來，扯過繡著符文的一角，費(fèi)力翻出床帳的內(nèi)襯，倒過來研究起上面的符文。

        “做個好夢，媽媽的寶貝西奧。”反復(fù)認(rèn)真看了幾遍后，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真的嗎？”西奧多困倦的聲音里混著驚訝和調(diào)笑，“不要告訴我你真的認(rèn)識這些東西，我知道那不屬于任何古代魔文的衍生分支。”

        “我當(dāng)然認(rèn)識了，那可是……”

        “……艾比，答應(yīng)媽媽，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會解這些東西，好嗎？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小秘密。”媽媽的聲音早已被時間沖刷得模糊不清，卻在這一刻被什么人突然施用了最強(qiáng)效的聲音洪亮咒，震耳欲聾。

        “那可是我親自瞎編出來的。”她下意識改口，接著頓了頓，等待著幾秒后西奧多察覺出異常然后拆穿她拙劣的謊言。

        “好吧。”即將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西奧多完全沒有察覺出她話中的異常，咕噥幾句就把這件事混過去了，“給我講個故事吧……你喜歡的那個麻瓜故事……我想聽你講睡前故事……”

        “好。”

        沒了睡意的艾比干脆半坐在旁邊，把手伸進(jìn)他柔軟的綿羊卷里，動作輕柔地一下一下順著。

        “天冷極了，下著雪，又快黑了。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在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個乖巧的小女孩兒，赤著腳在街上走著……”

        故事接近尾聲，西奧多的呼吸聲慢慢變得平緩綿長，表情放松，在月光的籠罩下看上去安靜柔軟得像一只無害的小動物。

        “做個好夢吧，我的寶貝西奧。”

        艾比抬頭望向窗外，看著潔白的雪花在夜幕中無聲飄蕩。

        媽媽以這樣的方式為西奧留下了幾句話………她的心忽然極快地跳動起來。

        圣誕節(jié)最后一聲鐘聲落下，艾比蓋爾躡手躡腳赤腳跳下床，扯過床腳處的一條厚毛毯胡亂裹住自己，朝走廊盡頭自己房間的方向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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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瓜到底是怎樣的族群？不同的巫師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骯臟齷齪又低賤的生物，他們應(yīng)該和豬一起圈養(yǎng)在泥坑里，而不是生活在和巫師差不多一樣的人類社會中。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是天生的小偷，以卑劣而不知名的方式從巫師之中偷盜魔法，并恬不知恥，甚至引以為豪。

        這是以賽爾溫、布萊克、馬爾福為首的純血論巫師。

        哦，可愛的生命，他們的血脈中雖然不曾擁有魔法，但一些有趣的想法和工具發(fā)明讓他們的生活看上去格外新奇有趣。

        這是以韋斯萊先生為首的親麻瓜派巫師。

        和巫師幾乎沒什么不同，巫師擁有強(qiáng)大的魔法，而麻瓜掌握著前沿又先進(jìn)的科技。

        這是以赫敏為首的麻瓜出身的巫師。

        在艾比蓋爾諾特這個似乎不屬于任何陣營的異類眼中，麻瓜是非常聰明的存在，除了無與倫比的服裝設(shè)計，她最喜歡的應(yīng)該是摩斯密碼。

        更具體的說，是經(jīng)過她的母親愛爾維拉諾特，不，愛爾維拉普威特修改過后教她的摩斯密碼，獨屬于她們兩個人的小秘密。

        在年幼的小艾比眼中，擁有和媽媽獨一無二的交流方式是一件神圣而奇妙的事情，共享秘密穩(wěn)固著她們之間密不可分的紐帶，艾比最喜歡這個游戲。

        在那本厚得似乎永遠(yuǎn)用不完的麻瓜牛皮本上飛速記錄著自己外袍上的反向鏡面符文，艾比忍不住第十五次對自己的視力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懷疑：這么多的密碼符文整整齊齊排列著堆在自己眼前好幾年，她卻幾乎從沒有注意過。

        或許她真的應(yīng)該抽空去醫(yī)療翼找龐弗雷夫人看看眼睛。

        由點和線組成的符文細(xì)細(xì)密密盤踞在袍角，針腳細(xì)密流暢，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和普通服飾的裝飾性花紋沒有任何區(qū)別。

        在她記憶中重病纏身，身體虛弱到極點的母親，到底是怎樣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強(qiáng)撐著繡出十幾件外袍的細(xì)小符文，艾比實在想象不到。

        符文細(xì)小又稠密，居然把塞德里克送她的麻瓜筆記本填滿了一小半，感慨萬千地拿起最后一件小小的煙藍(lán)色夏裝外袍，輕輕抖開，露出破碎的袍角，她愣住了。

        被時間蒙上一層薄霧的記憶在緩緩復(fù)蘇，盯著袍角上面目全非的花紋，艾比逐漸回想起一年級暑假翻倒巷里發(fā)生的一切，闖禍的德拉科，奇怪的巫師，還有狹窄巷道里牽著手慌不擇路的奔跑………

        真奇怪，明明不到三年，為什么她覺得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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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林的深冬從來都冷得離奇，特別是厚厚的積雪將化未化時，空氣冰冷潮濕得像把帶著倒鉤的刀，似乎稍稍用力吸一口氣便會把人的整個呼吸道給割碎。

        沒人會愿意在這里多做逗留，就連韋斯萊雙胞胎這樣熱衷于挑戰(zhàn)人類各種極限的家伙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光臨禁林。

        當(dāng)然，除了艾比蓋爾和她的小伙伴們。

        “來吧格雷，你不冷嗎？”看到黑狗窩在野餐布上微微瑟縮著的樣子，她掀起自己厚毛毯的一角，示意它鉆進(jìn)來取暖。作為一只毛發(fā)厚重而堅硬的成熟鷹頭馬身有翼獸，巴克比克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畏寒的樣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實在讓艾比很是羨慕。

        遲疑地甩了甩自己被雪濡濕的黑色狗毛，格雷站直了接受艾比的烘干咒，慢慢鉆進(jìn)溫暖的毛毯里，只把自己的頭伸出來一小半用來呼吸。

        把自己懷里的三個風(fēng)鈴草火焰罐拿出兩個擺在它懷里，艾比攏著毛毯繼續(xù)把摘錄來的符文轉(zhuǎn)換成正常可讀的順序。

        出于某種她暫時猜不出的理由，媽媽將可以正常讀取的符文上下左右分別顛倒后繡在了袍角上，即使解出來也是一堆怪異無厘頭的字符，這可能也是艾比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它們的原因。

        當(dāng)然，這樣的工作艾比絕不可能在諾特莊園里進(jìn)行，不管那里看上去有多么安靜舒適又私密。

        她絕不會再輕易相信與布萊恩諾特有關(guān)的一切。

        媽媽強(qiáng)撐著身體制作外袍的態(tài)度和符文的隱秘不起眼讓艾比心里隱隱形成了一個模糊的猜測，這聽上去的確有些滑稽可笑，可她從圣誕夜開始就莫名有了一種沉甸甸的預(yù)感，也許，也許關(guān)于媽媽的一切就隱藏在這小半本摩斯密碼之中。

        “格雷，你和你父親關(guān)系怎么樣？他對你好嗎？”大致還原原碼后放下羽毛筆，艾比把自己再次凍僵的手貼在火焰罐上取暖，雙眼放空地盯著面前白茫茫的一片，有一搭沒一搭和格雷閑聊。

        黑狗格雷鼻子里發(fā)出很響亮的噴氣聲。

        “我和父親彼此仇視，盡管他目前似乎還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她把頭發(fā)撥到一邊，不讓自己的發(fā)梢不停掃到格雷的臉上，“小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也許世界上所有的父親都這樣。”

        “可德拉科的父親就不是這樣的，他愛自己的孩子，并且絲毫不介意將這種感情表現(xiàn)出來。嘿，就連帕金森的父親都不是，他愛自己糟糕透頂?shù)呐畠海�盡管她不漂亮不聰明又沒教養(yǎng)，一天到晚只會搬弄是非耍嘴皮，是只瘋瘋癲癲的發(fā)狂獅子狗，可她父親依然愛她。”

        艾比一下一下順著格雷長長的狗毛，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我可以很聽話，我可以做很乖很好的孩子，成績比所有人都要好……可這些甚至不能讓他多看我一眼，我做的再好都不行。”

        小叢藍(lán)色火焰跳躍著，把玻璃罐烘得干燥溫?zé)幔�冰冷僵硬的手指貼在上面很快就恢復(fù)了知覺。

        “管他的，我才不稀罕他的關(guān)注和愛，我有媽媽和西奧，媽媽留給我許多話呢。”甩了甩手，艾比撈起羽毛筆開始逐字破譯雜亂的字符。

        摩斯密碼源自麻瓜文明，由長點和短點組成，不同長點短點的排列方式代表不同字符，逐漸組成一個詞，一句話。或許這在麻瓜之中是許多人都熟知的方法，可在巫師閉塞的世界里，摩斯密碼只是一堆沒有任何意義的鬼畫符。

        作為一名致力于追求極致知識和真理的拉文克勞，愛爾維拉普威特對這樣巧妙的密碼很是著迷，即使臥病在床也喜歡和小小的艾比玩這樣的游戲。

        熟練翻譯出第一句符文，艾比另起一張空白紙頁將散亂的字母組成句子。

        當(dāng)那句符文以英文句式的方式完整呈現(xiàn)在她眼前時，艾比蓋爾諾特心里只有一句話搭配著自己表弟最愛的bloodyhell不斷循環(huán)著炸響。

        “這他/媽到底怎么回事？”

        聽到動靜的格雷費(fèi)力地拱過狗頭往這邊看，發(fā)現(xiàn)那本麻瓜筆記本上孤零零橫著一行鋒利如刀的花體字：

        這將是一條危險的道路，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防備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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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前故事為《賣火柴的小女孩》的開頭。

        見第一章《翻倒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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