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冬日的黎明來得很晚，隱隱聽到雞叫時，司思就醒了，朝窗戶外看去，還是黑魆魆的一片。
她有賴床的習慣，再加上昨晚還不適應，一夜沒怎么睡好，這會睡不著也不想起來。豎著耳朵聽到院子里有人洗漱的聲音，她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會。
沒一會兒，司思就感覺到床上的人起來了，行動間鬧出窸窣的聲響，半晌，卻聽不到人開門出去的聲音。她跟大妮睡得是一張床，屋里另一張床睡了大伯家的兩個弟弟和毛毛。
“二妮，”大妮湊近了司思，悄聲又喊了一句，“二妮”
司思這才睜開眼睛，“怎么了？”
大妮咬咬嘴唇，“二妮，你就要走了，你怕嗎？”
其實她想問的很多，比如二妮的頭繩還要不要，不要的話能不能給她；比如二妮走了，以后還會回來嗎；比如二妮回了京市后能不能寫信跟她們說說那邊是什么樣的……
在這個家里，丫頭片子是最不值錢的，可是有二妮在，大妮覺得日子還好一些。每次被奶罵的時候，有二妮在，她就能少挨點罵。有時挨了爺奶的打，她跟二妮都會跑到村后頭的野山坡上，兩人在那躲一會，等大人消氣了再回去。那時候雖然身上被打的疼，但是兩人拿著狗尾巴草編小動物，或者躺著看會兒天上的云，笑著鬧一會，被打的委屈都丟在腦后了。
她沒上過學，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種心情，就是覺得心里很舒服，想一直那樣下去�？墒乾F在二妮要去京市過好日子了，大妮心里有點嫉妒，又有點難受，以后都沒人陪她了。
“沒什么好怕的，那是我親爸媽，怎么樣也不會比繼續呆在這里更差吧。”
司思淡淡回了句，在這個家里的前十幾年，原身基本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原身的爸是這個時代普遍的男人形象，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原身媽偶爾還是護著她的，但是在弟弟面前，能給的愛也不多。司思對這一家人自然也沒什么多余的感情，不出意外的話，她以后也不會回來了。
大妮聽完這話，沒有再出聲。
熹光破曉，一輛吉普車緩緩駛進樹廬鎮，然后是一條條蜿蜒小路，最后來到村里，停在了高家門前。
村子里多了一輛吉普車，是稀奇事，沒一會兒門外就圍了一堆人。
司思就坐在堂屋里，聽到外面的動靜也沒起身，反倒是高家人一大家子都在門口迎著，高老頭和高老太滿臉堆笑地將人迎了進去。
“哎呀，首長，來的路上辛苦了吧，進屋坐進屋坐。”高老頭臉上的褶子都笑得堆了起來，“二妮！你爸媽來了！”
“這丫頭怎么搞得，過來讓首長看看啊！”
司正青握著榮韶麗的手，心里略微復雜的進了屋。
樹廬鎮，這個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來的地方，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居然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
當年，司正青是國家第一批下鄉的知青，榮韶麗那時候正跟他談對象，知道他要下鄉之后，二話沒說也打了申請，兩人就一起來到了樹廬鎮。
剛來的時候，他們是真不適應，樹廬鎮很窮，下鄉的日子很難熬。原本是帶著建設祖國的一腔熱血來的，結果被缺衣少食還要辛苦勞作的現實打敗。只是下了鄉，一時半會也回不去，兩人在鄉下結了婚，第一年就有了大兒子司旭。自己生活都艱難，別說帶孩子了，老爺子那時候還在，司正青就把兒子送回去了。
等到司思出生的時候，兩人也算是適應了鄉下的生活，榮韶麗也不舍得再把女兒送回京市讓司老爺子照顧，就留在了身邊，好在才過了兩年，司正青跟榮家就找到門路，拿到了回城的名額。
下鄉插隊的日子，又苦又甜，但毫無疑問，樹廬鎮是司正青跟榮韶麗都不愿意再回去的地方。
遠離了那段艱苦歲月，司家跟榮家條件都不錯，兩人自然是越過越好。司正青仕途很順，平步青云，榮韶麗兩兒一女，又都省心優秀，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坦。
直到潘笑萍找上門來。
潘笑萍當時跟他們一起下鄉插隊，都是京市的，還是榮韶麗的同學，最開始她是跟榮韶麗來往多了些，慢慢成了榮韶麗最好的朋友。
回到京市之后，潘笑萍聽從家里安排跟相親對象結了婚。他們這些人家里條件都還不錯，只是跟司家比還差了點。前不久，潘笑萍丈夫出了點事，四處找人求情，最后求到了司正青頭上。
別說司正青向來謹慎，從不隨意拉幫結派也不搞特權，就算是他想幫，潘笑萍丈夫這事也實在是棘手的很。潘笑萍一再上門，都見不到司正青，只能拉下了臉一次次求榮韶麗�？伤菊嗖话l話，榮韶麗又怎么敢答應。
最后實在是被拒絕狠了，潘笑萍自知走投無路，反而破罐子破摔，跟榮韶麗翻臉了。榮韶麗至今想起那天潘笑萍大笑著諷刺她，“拿著山雞當寶貝寵了這么多年，還不知道自己親生女兒在哪個山溝溝吧，哈哈哈哈榮韶麗，你以為你很幸福嗎？看看你這錦衣玉食的，不知道你女兒吃糠咽菜的時候，你會不會心痛��！”
榮韶麗當時臉色就變了，“你在胡說什么！”
潘笑萍反而神色解脫，“我在胡說什么，我也不怕告訴你了，當年你生司瑤的時候，是我陪你去的樹廬鎮醫院，你說，我有沒有機會把你的孩子換了呢�！�
這件事一直壓在潘笑萍心里，是她年少沖動做下的錯事，這么多年也時常會有些悔恨。可隨著司家越來越勢大，她更不敢將事實說出來，可是說完，她又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是有籌碼的。
“只要你幫我們家一把，我就告訴你，你親生女兒在哪。你不是也說過，為什么司瑤跟你家里人長得都不像嗎？你就沒懷疑過，你就不想看看，你親女兒，長什么樣？過得好不好？”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
榮韶麗又悲又怒……
為什么呢，潘笑萍只嘆自己運氣不好。她容貌也不差，早在榮韶麗之前就認識司正青的，憑什么榮韶麗就能被司正青護著寵著，她卻還要靠親近榮韶麗才能多跟司正青說幾句話�；爻侵蠹蘖巳�，本來她也認命了，日子不咸不淡也是過，可偏偏她就是這安穩日子也過不長久。
司正青自然不會被潘笑萍拿捏，她不說，司正青也不是查不到。畢竟小地方，潘笑萍當年跟他們一起下鄉，認識的人去的地方，他們都熟悉。
派人過來一查，就清楚了。當天醫院接生的也就司思跟司瑤這兩個女孩，潘笑萍換了誰不言而喻。
感覺到榮韶麗的手微微顫抖，司正青握緊了她，眼神安撫。
“丫頭，我們是”
司思被高老太推到司正青他們面前，“首長，這就是二妮，你看，這丫頭還認生呢”她回過頭沖司思道，“這是你親爹娘啊，過來喊人�！�
雖然高老太盡力裝出和善的樣子，但說出的話，還是不自覺帶了些責怪的意味。親爹娘上門了還跟個木頭似的杵著，真是傻。
司思也不躲不閃，迎著兩人的目光，同時也在打量對方。
司正青跟榮韶麗一身的氣度確實跟這山溝溝里的人很不一樣，尤其是司正青，估計是位置不低，有些正氣又嚴肅，看著就不好親近。榮韶麗穿了一身長袖連衣裙，外面套著藏青色大衣，質量看著就很好，光看她那雙保養得宜的手，就知道她日子過得不錯。
還沒等司思說什么，榮韶麗就拉過她的手，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懷胎十月的女兒啊，原本應該被捧在手心長大的，結果卻在這個破山溝里吃了這么多年苦。女兒又黑又瘦，跟司瑤一樣的年紀，卻看著比她瘦小了一圈。那雙眼睛生的又黑又亮，讓她一看就心軟的不行。
“都怪爸媽，讓你在這兒過得這么苦，跟爸媽回去了……”
司正青也是微微嘆口氣，這孩子看著瘦，但仔細看著五官跟他們司家就是一家人，那鼻子跟大兒子一樣高挺，不過更添了幾分秀氣，那眼睛更是好看，不說話的站在那就讓人心生憐惜。
“孩子，都是爸媽的錯，爸媽來帶你回家了�！�
司思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只是跟她想得不太一樣，這原身的爸媽，看著也沒有很討厭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剛見面心里愧疚，才看上去這么和善的。
“二妮這個名字就不要了，爸媽給你取個新名字�！�
“我叫司思�！彼舅即驍嗨菊嗟脑�，這個名字她叫慣了，也不想換了。
“好，都聽你的�！彼菊嗑従彽攸c點頭，笑了笑。
隨便收拾了一下，畢竟她也沒什么可拿的，在高家的衣服都是補丁落補丁，把原身辛苦攢的幾毛錢給了弟弟，讓他買糖吃，司思就孑然一身離開了高家，沒有一絲留戀。
司正青給了高家一筆錢，也沒說要把司瑤送回來，兩個女兒都帶走了，算是把這件事買斷了。高家人對給的錢滿意，人不送回來就更好了，送回來他們也養不起，少個人吃飯，省點口糧。
司思跟著他們坐上了車，吉普車揚起一陣塵土，搖搖晃晃的消失在山路上，朝著京市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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