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裴穩(wěn)定心神，繼續(xù)往里走去。

        “救命啊……”一道微弱到快要湮滅在這雨聲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

        顧裴不敢再輕舉妄動，站在原地辨別那道聲音是不是幻聽。

        “救……命……”

        這次的聲音比剛才還要虛弱，仿佛聲音的主人下一刻就會斷氣。

        確定是有人之后，顧裴腳步加快迅速循著聲音的方向過去。

        大雨磅礴，樹枝被風(fēng)吹得吱呀作響，頭頂上是電閃雷鳴。

        宋星眠渾身濕透，登山服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著發(fā)梢往下滴。一道閃電打過，頃刻間照亮了她慘白的臉以及……流著血的腿。

        撿完樹枝準(zhǔn)備回去的她沒注意看腳下，一腳踩空跌進(jìn)巖石坑里，腿被鋒利的巖石劃傷，困在石縫里動彈不得。

        她曾試著移動，可石縫和她的腿貼合的嚴(yán)絲合縫，一動就是皮膚被刮傷的灼痛。沒有辦法，她只能祈禱麗娜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然后找到她。

        可是誰也沒想到會突逢大雨。

        冰冷徹骨的雨滴打在身上，耳邊還是雷電的轟鳴。雨越下越大，她的腦袋也越來越重，眼皮耷拉著，有氣無力的呼救。

        “眠眠？眠眠？”

        迷迷糊糊中，宋星眠好像聽到了顧裴的聲音。

        擔(dān)憂、焦急、害怕，三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可她的眼皮好重，睜不開。

        人們都說人在死之前聽到的呼聲是一種執(zhí)念，生人對死人的執(zhí)念。

        她是，顧裴的執(zhí)念嗎？

        又在自欺欺人了。

        “顧裴……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正在奮力搬開石頭的顧裴清晰的聽到了宋星眠的呢喃。她的聲線又弱又淺，卻猶如一把鐵錘哐哐砸進(jìn)耳朵。

        砸得他心臟驟停，連同大腦也一片空白。

        “轟隆——”

        又一聲巨雷。

        顧裴斂下眼里的情緒，繼續(xù)搬壓在她腿上的石頭。

        石頭鋒利，刮破他的衣衫，血和著雨水往下落。但他就跟沒感覺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搬石頭。

        石坑里的小水洼蓄滿了血水，淌滿了就流向下一個水洼。

        -

        痛！

        好痛！

        “星眠？星眠你怎么了？醫(yī)生！醫(yī)生……”

        慌亂的腳步聲，儀器滴答，有人在說話，嘰嘰喳喳的，好吵。

        宋星眠不滿的皺眉，這怎么陰間還這么吵啊。

        “好吵啊。”宋星眠睜開眼，干涸的喉嚨滾出這三個字。

        下一秒一張放大的人臉就擺到眼前，宋星眠嚇得想往后躲，后背抵著床想躲都躲不掉，在意識回籠前一秒，麗娜興奮的抓著床沿蹦蹦跳跳，“太好了，星眠，你終于醒了。”

        “？”

        “麗娜？”

        “是我是我，星眠，你剛才真的嚇?biāo)牢伊恕！?

        麗娜還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一旁的醫(yī)生說道：“人醒了就沒什么事了，再休息一晚上就可以回家里養(yǎng)傷。”

        “好的，謝謝醫(yī)生。”肖原禮貌的道謝，送走醫(yī)生后，他回到床頭，柔聲細(xì)語問宋星眠：“要不要喝點(diǎn)水？”

        “嗯。”

        肖原搖起床頭，把水杯遞給她。

        宋星眠握著杯子，抿了一口，干燥的喉嚨終于舒服了。她說：“謝謝師兄。”

        “餓不餓？我下去給你買點(diǎn)吃的。”

        “咕嚕~”

        宋星眠的肚子替她回答了。

        “麗娜，我去買飯，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隨便來點(diǎn)就行。”

        “好。”

        肖原離開病房，房間里就只剩下麗娜和宋星眠。

        看到宋星眠醒了，欣喜之余，自責(zé)的情緒就漫了上來。

        麗娜低著頭，聲音里帶著哭腔：“星眠，對不起。這次又是我害你受傷了。”

        “沒事。”宋星眠搖頭，“這又不是你能預(yù)料到的。”

        她問：“麗娜，是誰救的我？”

        “肖原。”麗娜回她，“你倒在路道上，腿還在流血。肖原看到你，立馬就抱著你下山了。”

        路道？

        宋星眠微不可聞的皺了下眉頭，她記得自己不是被困在石縫里嗎？

        沒過多久，肖原提著兩份打包好的飯回到病房。宋星眠接過飯，眼睛也注意到肖原手上的紗布。

        看樣子，昏迷之前的那段記憶只是自己的幻想。她應(yīng)該是從石縫里出來拖著受傷的腿走在半路暈倒的。

        “星眠，還好你腿上的傷不嚴(yán)重。要是你那美腿因?yàn)檫@次意外留疤了，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麗娜吞著嘴里的飯，再次萬幸的松了口氣。

        吃到一半，麗娜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頭。

        那個男人呢？

        找到宋星眠之后他們都急著把宋星眠送到醫(yī)院，宋星眠昏迷的這幾個小時她的心一直懸著，也沒去想山上還有一個人。

        麗娜立馬放下筷子掏出手機(jī)查新聞。

        這次的突發(fā)暴雨，有好多登山客都被困在不同的山里，政府派了救援隊(duì)進(jìn)山搜索，其中就有他們這次去的那座山。

        翻了一圈也沒看到那座山里傳出噩耗，那那個男人應(yīng)該是沒事的。

        想到這兒，麗娜再一次松了口氣。

        吃完飯，宋星眠又休息了會兒就回民宿了。

        她的腿傷不嚴(yán)重，休養(yǎng)個一兩天就沒事了。會昏迷主要是淋了雨，再加上害怕打雷產(chǎn)生的心理作用。

        -

        私人醫(yī)院里。

        李絕站在病房外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權(quán)參被他轉(zhuǎn)的頭暈，開口道：“李絕，你能別轉(zhuǎn)了嗎。暈。”

        “欸，不是。”李絕停住腳，通過門上的探視窗張望里面顧裴的狀況，“權(quán)參，你說顧裴他都睡這么久了怎么還不醒？”

        “這我怎么知道。”權(quán)參聳肩無奈，“醫(yī)生說了，他身上的傷不礙事。不醒是他的心理問題。”

        “顧裴也是。明明害怕樹林偏偏還往樹林里跑。這要不是他給咱倆打了衛(wèi)星電話，我看他就算死在樹林里也沒人會知道。”

        權(quán)參沒接腔。自從小時候留下那道陰影，顧裴長這么大從來不會自主踏進(jìn)樹林。能讓他義無反顧沖進(jìn)去的也就只有宋星眠了。

        權(quán)參低著頭，指尖摩挲著手機(jī)外沿。

        李絕也一屁股坐到他旁邊，“這怎么辦啊？”

        忽然，他一拍大腿，“你說我要是把宋星眠叫來，他是不是就能醒了？”

        “……”權(quán)參立馬翻了個白眼給他，“你覺得就他們現(xiàn)在這個情況，宋星眠能來？”

        也是。

        李絕無力的耷拉下腦袋。

        顧裴啊顧裴，你說說你當(dāng)初做了些什么糊涂事啊。

        “不過——”權(quán)參腦袋一歪，想到個好辦法，“我記得宋星眠在學(xué)校的時候不是什么高材生嘛。廣財(cái)大又喜歡搞什么優(yōu)秀生演講，我們或許能找到宋星眠的。”

        李絕恍然：“哦~你是說找到宋星眠的演講視頻放給顧裴聽。他聽到宋星眠的聲音說不定就醒了。”

        “你的腦子終于回來了，我甚感欣慰。”

        “……”

        滾你丫的。

        -

        顧裴做了個夢，夢里的他被困在一片沒有盡頭的地方。他走啊走，走啊走，不論他怎么走都始終走不出來。

        突然。

        過往的回憶涌現(xiàn)，幻化成一段一段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先是他六歲被顧利的情婦拐到樹林深處，他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沒有水，沒有糧，烈陽炙烤著他；

        然后是母親再一次把顧利捉奸在床，受到刺激的她失了智，只記得原來和顧利恩愛的畫面，經(jīng)常抱著他臨摹臉線，癡癡的道：“阿裴啊，你和你爸爸長得真像。但是沒你爸爸帥……”；

        最后是宋星眠那句乞求：“顧裴，你放過我好不好？”

        畫面循環(huán)播放著，聲音越來越大，他的腦子越來越痛，痛得快要炸開！

        “大家好，我是金融學(xué)院的宋星眠，我今天要分享的是……”

        “怎么沒反應(yīng)啊？”

        “是不是聲音太小了？”

        “那我再調(diào)大一點(diǎn)。”

        ……

        近在咫尺的聲音。

        “……我的分享完畢，謝謝大家。”

        唰一下。

        顧裴睜開眼。

        李絕正拿著手機(jī)，聽筒對著他要再放一遍。

        權(quán)參看到他醒了，趕緊按響床鈴。不一會兒浩浩蕩蕩的醫(yī)生涌進(jìn)病房給他做了個全身檢查。

        “權(quán)先生，您的朋友已經(jīng)沒事了。只要他醒過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謝謝醫(yī)生。”

        “不客氣。”

        直到醫(yī)生離開病房，李絕才反應(yīng)過來。臉上笑開了花，手撞了撞他。

        “顧裴，你特么的，終于醒了！”

        手機(jī)里的視頻還在放，顧裴伸出手，“給我看看。”

        李絕把音量調(diào)好，把手機(jī)遞給他。

        顧裴看著視頻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宋星眠，手抬起隔著空氣虛虛觸碰她的臉。

        視頻放完，顧裴這才將目光從手機(jī)屏幕上移開，看向權(quán)參，“宋星眠呢？她怎么樣？”

        派去查看的人已經(jīng)把消息發(fā)到他手機(jī)上了。權(quán)參調(diào)出信息欄，“她人沒事，兩個小時前已經(jīng)出院回民宿了。”

        聽完，顧裴點(diǎn)頭：“行。”

        沒事就好。

        “顧裴，你這完全是做好事不留名啊。”李絕坐在凳子上，替他抱不平，“我們到的時候剛好看到宋星眠那個師兄抱著她進(jìn)車?yán)铩Ｄ撬�這醒了功勞自然歸她那個師兄了，你做這么大一圈事下來，什么也沒撈著。人倒是差點(diǎn)沒醒過來。”

        “是不是傻啊你。值得嗎？”

        顧裴低下頭，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可當(dāng)時那個情況，他只能把宋星眠放到路道上。

        看著顧裴的模樣，權(quán)參搖了搖頭，捂住李絕的嘴把人拖了出去，留下句：“你好好休息，我們?nèi)ソo你買飯。”

        病房外，李絕還在罵罵咧咧的替他抱不平。也不知道權(quán)參和他說了什么，很快他就噤聲，腳步聲漸漸走遠(yuǎn)。

        病房里頓時只有他一人。

        窗外已經(jīng)放晴。

        顧裴瞇眼，沉默半晌后，自言自語道：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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