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天氣晴朗，溫度升到了本月最高。

        沈小貍穿著老沈從地毯上買的十五兩件的粉紅貓貓頭小衛衣，跟著老沈，灰溜溜地出門。

        他們今天是要去還拐杖的。

        不管小貍怎么分辨，告訴老沈那三只老鼠多么多么珍貴，對方都堅持，三只老鼠不可能和這根拐杖等值。

        “沒有人會喜歡三只死老鼠。”他這么說。

        沈小貍想說所有的貓咪都喜歡，又想到陸償跟他說過，不可以跟人說貓咪的事情，只好鼓著嘴巴又咽下去嘴里的話。

        穿過兩條種滿法桐的街道，沈小貍帶著老沈來到柳林路18號。

        老沈看著鐵門里的高高的小樓，和花園里的大片的花朵，面容嚴肅了些。

        這不是個普通人家。

        小貍早就踮起腳尖，伸手去按門鈴。

        按得門鈴吱吱亂響，她扭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跟老沈說：“來朋友家需要敲門摁門鈴。”這是陸償昨天教給她的。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傭人過來打開了門。

        老沈連忙開口：“您好，我是來還拐杖的。”

        女傭人看到他手里的烏木拐杖，想到昨晚的事情，面色有些奇怪地又看了眼老沈，讓開了路：“請進來吧。”

        老沈和小貍被帶到了院子里，女傭人進去找管家去。

        “我要去找嘗嘗。”小貍說。

        老沈卻板著臉：“等拐杖的主人出來，你道過歉之后再去玩。”

        小貍嘟嘟嘴，蹲下來，去撥弄旁邊花園里的小草葉。

        他們沒等太久，一個小男孩從里面走了出來，旁邊跟著管家。

        老沈一臉抱歉：“不好意思，小貍這丫頭不懂事兒，昨天拿了您的拐杖，我今天帶著她來跟您道歉。”

        他拍了拍小貍的腦袋，小家伙兒才不情不愿地說：“對不起。”

        說完還不甘心地添了一句：“小貍有交換的，用大花二花三花的鼠鼠。”

        管家想到石凳上的那三只死老鼠，臉色鐵青。

        但他自認涵養良好，不允許自己在這個陌生的老頭面前失態，只好壓下怒火，接過他的拐杖放到一旁。

        沈小貍道完歉，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屁顛屁顛地跑到陸償面前，仰著頭拉他的手。

        陸償嘴角抿了抿，反常地沒有拒絕別人的肢體接觸，任由她拉著走到小花園前面。

        “小貍？”他問。

        沈小貍點點頭：“小貍跟伯伯來道歉。”

        “因為那根拐杖？”

        沈小貍又點頭，隨后心虛地撓了撓腦袋：“小貍交換。”

        她還是個乖孩子！

        陸償唇角翹了翹：“嗯，你交換的。”

        沈小貍這才松開小眉頭，果然還是朋友懂她。

        陸償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肉松餅，打開包裝，一邊遞給她一邊道：“做的不錯。”

        沈小貍聞到香香的味道，頓時跳起來去夠他的手，使勁點頭，開心道：“嘗嘗是小貍的朋友！”她無師自通地添了一句：“最好的朋友！”

        小饞貓夠到肉松餅，開心地吃起來，完全沒注意到現場有些凝結的氣氛。

        主樓的門吱丫一聲被打開，走進來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

        他長相英俊，自帶一股氣勢。

        那人走出來，視線先轉到了沈小貍和陸償身上。

        沈小貍啃著肉松餅，忽然察覺到好朋友的表情有些僵硬，頓時講義氣地停下來，抬頭去拉陸償的手，慷慨地分享食物，把咬成大月牙的肉松餅遞過去：“嘗嘗？”

        陸償被她肉呼呼的小手拉回神，重新看向那個男人，聲音沒有情緒起伏：“父親。”

        沈小貍敏感地察覺到了陸償因那個男人產生的情緒變化。她上前一步，用一個保護者的姿勢將陸償護在身后，沖著那個高個子男人呲牙，自以為很兇狠地“哈”了一聲。

        現場一片靜默。

        老沈尷尬地咳了一聲，沖沈小貍招手訓斥：“小貍！不許沒禮貌！”

        而那個剛剛被小貓咪無禮對待的男人，愣了愣神。

        他像陸償放大版的臉上沒有出現怒容，反而跟老沈說：“沒關系，小姑娘很可愛。”

        “她叫小貍？”

        這個名字經常出現在財經雜志首頁上的男人，說話時不自覺便帶上上位者的氣勢，讓人回答時也多些慎重。

        老沈拘謹地點點頭：“是的，小貍，沈小貍。”

        陸毅恒轉向管家，只一個詢問的眼神，管家就會意，把事情復述給了他。

        聽完原由，他轉頭看向還拉著陸償手的小姑娘，問：“你拿了管家的拐杖？”

        沈小貍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敵意，先點點頭，又搖頭：“小貍換的。”

        “用三只死老鼠換的？”

        小姑娘轉轉黑眼睛：“鼠鼠換的，和大花二花三花。”她翻來覆去解釋：“用小魚干。”

        陸毅恒：“小魚干？”

        “嘗嘗給的。”她把最后一點肉松餅塞到嘴里，拍了拍小手，又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最好的朋友！”

        陸毅恒余光看到表情僵硬起來的兒子，沒揪著這個點，繼續問小姑娘：“為什么要拿，”說到一半又換了個詞：“為什么要換拐杖？”

        小貍滿意他的措辭，回答：“給伯伯！”她說：“伯伯爬狗洞，衣服破，棍棍也丟了。小貍和花花找好多狗洞，都沒有。”

        “伯伯有拐杖，走的快！”

        小姑娘磕磕絆絆的孩子話讓在場人都愣了下。

        老沈更是心里一酸，眼眶都要發紅。他沒想到自己丟了個拐杖，竟讓小貍花了這么多心思。

        至于鉆狗洞的話，在場的人自然沒有相信。

        老頭雖然衣衫破舊，但無論說話還是氣質都是體面的。這樣的人怎么可能鉆狗洞呢？

        陸毅恒沒再繼續問下去，他側首對兒子說：“孫媽烤了小蛋糕，你帶小貍去吃。”

        陸償低頭應了一聲帶著小貍往客廳里走。

        剩下的三個大人，則一起往書房里走去。

        ……

        沈小貍開心極了。

        她第一次感覺，當人也有貓咪體會不到的好處。

        變成人后，她嘗到了好多當貓咪時沒有嘗過的味道。

        桌子上的小餅干和小蛋糕，是以前沒嘗過的。

        ——餅干甜甜的，香香的，脆脆的，和喵仔小餅干一樣好吃；小蛋糕像云朵一樣，咬到嘴里就立刻化掉，讓人不舍得放下。

        她小嘴巴動個不停，不一會兒就吃掉了一半。

        瞥到對面看著她的陸償，她十分具有分享精神地抬起頭，從盤子里拿起最后一個狗狗曲奇，遞給陸償：“吃！”

        一向不愛甜食的陸償接過來小餅干，放到嘴里，一口把狗頭咬掉。

        小貍星星眼看向他：“好吃吧？”

        甜甜膩膩的，陸償并不喜歡，也不理解為什么會有人喜歡這種味道。

        但對上她的大眼睛，還是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伯伯攢錢給小貍上幼兒園，沒錢買喵仔小饅頭。”沈小貍表示自己最近很可憐。

        “你要上幼兒園？”陸償問。

        沈小貍點點頭：“幼兒園學知識學禮貌。”這些都是老沈跟她說的。

        陸償若有所思，把另一個裝著小蛋糕的盤子塞到沈小貍手里：“你先吃。”

        沈小貍開心地接過盤子，捧著小肚皮繼續往嘴里塞東西。

        陸償則起身，走到關著門的書房前。

        他敲響書房門，看著嚴肅著臉看他的父親：“我想讓沈小貍去南小幼兒園上學。”

        他七歲之后——或者說，從那個殘酷的雨夜過后，就再也沒有跟陸毅恒提過要求了。

        他說完之后緊緊抿起唇，手指不自覺攥緊衣角，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畢竟，一個要用一生來還債的人，有什么資格提要求呢？

        可出乎意料地，陸毅恒絲毫沒有猶豫，爽快地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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